月沉日升,山间萦绕的轻雾渐渐淡去,待到天光大亮之时,山脚下多了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与翠色山景融在一处。
那道大的身影抱膝蹲着,恰好同另一道瘦小的身影齐平。
不一会儿,一道清脆的嗓音于山脚处回荡,正是来自那道单薄却不失坚韧的身影。
只听她一字一句道:
“下山以后,不要乱跑,想要什么就叫我,遇到麻烦躲我身后,只有我的话能信,知道了吗?”
这语调不紧不慢,并未有太大起伏,只在最后几字咬重了音节。
另一道小小的身影则顺着她的话语一点一点,表示应承。
见状,虞相意颇为欣慰。
——看来这几日的修炼没白费。
她就说,她师弟怎么会是智障!
于是她又道:“在外面不可以同别人说名字,陌生人搭话不要接,知不知道?”
闻言,小孩重重点了下脑袋,:“师姐,我知道了。”
虞相意这才松了神色,站起身,牵住小孩的手。
似是想到什么,她侧过脸:“除了裴期这个名字,你还有小名么?或者我帮你取一个,你觉得小黑怎么样?”
裴期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板着小脸道:“师姐,我有小名的。小黑才不好听,都和小白一样了!”
小白是虞相意养的一只大黑狗,因着平日都是放养,只偶尔见个几面。
虞相意捏了把他的脸,带了几分逗趣的意味:“那你说说,你有什么小名,竟然比小黑这个名字还好听?”
“阿水。”
“师姐,我叫阿水。”他重复道。
虞相意的目光落在他佯作严肃的小表情上:“阿水?”
她撑着膝盖半弯了弯腰,尽量和小孩保持平视:“我也有个小名,叫爹爹。”
说罢,虞相意短促地笑了声,似是被自己的恶趣味逗乐。
不等人反应,她伸手推了推小孩:“走吧走吧。”
……
对于整片大陆而言,只有最强的门派才可称作“宗”,这是大陆修者亘古不变的共识。
同样,被赋予无上荣耀的同时,庇护附近的城池是所有门派该履行的义务,只是义务的轻重不尽相同。
浮光城便是天机山的义务之一。
在这座偏僻的小城池里,有游动的光晕,在天空投出清清浅浅的色彩,也有绵延至天际的浮空小岛,零零星星,与光晕相融,一沾上夜色便如同暂停的流星。
但吸引虞相意来这里的,是浮光城背靠的那座青山,名为“浮光”。
浮光山上,有一种名曰“去无极”的灵草,也是虞相意此行目的所在。
灵草色美,草叶半拢,便肖似花朵半开,有清除反噬的效用,是再好不过的良药。
只是药虽好,人却不好。
人人都知道,常州扶氏一脉,世世代代驻守浮光山,驱逐心怀不轨之人。到如今,只余下一根独苗苗,在浮光山长大。
而正是这根独苗苗,给了虞相意很多不太美好的回忆。
……
春日的暖光下,站着一位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他瞪着眼,瞧着甚是警惕。
“喂,你是谁?到这里来做什么?”这是小男孩问出的第一个问题。
那时的虞相意拜师不过两三年,只是一个走路都要被夸可爱的小团子。
没有人会将这样一个小团子的话放在心里,信以为真。
于是当虞相意拖着一把比她人还大的小木剑说出那句“我要找我自己的道”时,不过大她几岁的小孩,也能表达出不信任的意思。
但虞相意并不在意。
她不需要别人的看法。
所以在三岁那年灵脉觉醒时,她抛开所有人的劝阻,很坚定地将成阳一道划为主灵脉之一。
为的并非那不存在的喜欢,而是能在众人不约而同说出那句“姑娘家不适合修习此等纯阳之道”时,反问一句“谁说姑娘家不可以”。
她就可以。
可正如众人不相信她能修好成阳一道一般,那十岁的小男孩同样不相信,她一个五岁都没有的小孩能找到自己的道。
那时的虞相意热血上头,只重重扔下一句“那你等着瞧”,便仰着下巴头也不回地探入山中。
可每当你下定决心做某件事的时候,上苍似乎总要打压你一头,好叫你明白有些事情是上天注定,修道如此,命运如此。
虞相意也是如此。
所以一连几个月,虞相意连一丝一毫的边角料都没摸索到。
终于在某一天,男孩如往常一般拦住了她照旧离开的脚步,又如往常一般阴阳怪气。
虞相意默默承受。
一切都如往常一般,下一步也该是她听完冷嘲热讽,随后平静离开。
可男孩却一反常态。
虞相意看见小男孩半蹲下来,又听见他略带疑惑的声音。
他问:“你只是一个小孩,“道”这种东西你个小孩摸不到不是应该的吗?”
又问:“你竟然主修的成阳一道?”
“这种道法不适合你这种……”
“姑娘”两字尚未来得及吐出,便听一声短促难捱的痛呼,伴随着拳击皮肉的声响。
虞相意面无表情再次挥下一拳,男孩也敛了神色,怒气冲冲道:“你怎么还打人呢?”
回答他的是迅速挥来的一拳,裹挟着尖锐的破空声,惊得停栖的鸟儿四散。
而这位扶氏一脉的独苗,浮光山未来的山主,刹那间变了脸色。
……
程遇匆匆赶来时,两人面上都挂了彩,瞧着狼狈极了。
半大的少年将两人从打斗里分开,不动声色地挡住自家师妹。
后面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待四周再次明晰,虞相意已经趴在了少年身上。
少年背着她,踩着石阶一步一步上山,察觉到她醒来,还不忘偏过脸来打趣她:
“师妹睡够了?”
本以为师妹会如往常一样,理所当然地哼上一句,然后顺着他的话头。
可他的师妹只是默默搂紧了他的脖颈,埋着脑袋闷声道:“师兄,不是睡觉,我晕过去了。”
程遇似没想到她会这般揭自己的短,无奈地笑道:“师兄没看见,那就不算。”
虞相意不说话了。
半晌,肩窝处隐隐传来一股热意,少年顿了顿。
下一秒听见师妹带着哭腔的嗓音。
她说:“算的。”
这是一道极轻极轻的声音,却莫名带着股十足的倔劲。
可,要算什么?
程遇没有问。
程遇听见师妹道:“师兄,我必须修成阳一道。”
她没有问,可不可以,而是像陈述一件事实,直白地点明她的选择。
而少年只是弯唇笑了笑:“行啊师妹,师兄等着你成为大陆第一强者。”
话落,虞相意愣了愣,随即展颜开心地笑了。
笑了片刻,她似乎又变成那个随性随心的虞相意,赌气一般猛地收紧手臂,紧紧锁住少年的脖颈。
“不准说话!”她道。
少年立马求饶:“啊呀我要被你勒死了。”
……
关于浮光山的回忆好似近在眼前,却浮浮沉沉,瞧着并不真切。
可当那熟悉的眉眼再次闯入她的视野,这些回忆又倏而无比清晰起来。
浮光山下,虞相意冷冷睨着挡在前方的高挑青年。
几年未见,分别时半大的少年慢慢褪去青涩,与少年模样渐渐相离,眉眼间那股骄矜与傲慢在春秋代序中逐渐堆积起来。
扶山背着一把剑,如那年一般立在日光之下,连当年的说辞也要搬来:
“你来这做什么?”
“找‘去无极’。”
“不行。”他拒绝得干脆。
很快又补充道:“你与我打一场,赢了就去拿。”
说罢,不等他再度言语,虞相意几下掠到青年跟前,迎面就是一拳砸下。
青年侧身躲开,笑了声道:“你还是不死心,你一个姑娘家,为何就偏要选这种吃力不讨好的道法?”
“我没记错的话,太虚也是你的主脉吧?把你的剑拿出来,不然显得我欺负你似的。”
扶风躲开密密麻麻的拳头,扯唇扬起一道得意的弧度。
“你不拔剑,赤手空拳怎么跟我打?”
然而下一秒,随着“砰”地一声闷响,正得意的青年猛地飞了出去,砸在坚硬的山石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
虞相意收回拳,走了几步蹲在他身前,伸手搭在青年肩膀处,把他刚刚直起的身体又摁了下去。
她单手撑着脸,笑道:“剑都用不好的废物。”
“我用不用剑,和你有关系么?”
话音落下,预想中的恼怒并未到来,青年也只是挣扎两下,便不再动作。
他突然抬手握住少女的手腕,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直勾勾看着她。
虞相意听到一声清浅的笑,下一秒青年的声音传入耳中。
“行了,你去拿吧,我休息会。”说着又自顾自松了手。
他似乎还是不能理解她的行为,在被掀飞的那一刻,甚至有了一种无名的恼怒。
可这份披着恼怒外皮的自尊,在看见故人走过来的那一秒烟消云散,一些尖利的言辞也跟着粉碎。
算算日子,浮光山已五年没来人了。
脚步声很快淡去,就在少女的身影快要淹没在满山翠色当中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青年突然喊住了她。
青年道:“喂,青阳盟会你会不会去?”
虞相意脚步不停。
而青年似乎并没有想要回答,只自顾自道:“算了,不就是个破盟会。”
离开山脚,摘了一株“去无极”,虞相意又拐进一个隐秘的地方。
结界内,小孩正坐在一块方正的山石上发呆,后方忽地响起一道声音。
“在做什么?”
听到熟悉的声音,裴期扭头看向来人,眼神亮了亮,吭哧一下从山石上蹦下来。
“师姐你回来啦?”
虞相意“嗯”了声,顺势牵住他伸来的手。
“东西拿完了,你想不想去玩?”
小孩眼神更亮了:“想。”
快要进入盟会阶段了,先打个人让小虞练练手[垂耳兔头]
小扶:?
还没改好两人相处模式(bushi),先委屈小裴当一阵子背景板,现在是小裴1.0版——阿水,这个版本大概是他最纯真的一个阶段。
解释一下关于返回幼年这个说法:并不是反噬了就会回到幼年,还有可能变成胚胎(bushi),哈哈哈
回到哪个状态,性格就是那个时期所具有的性格。
小虞:俘获小孩的芳心如此简单。[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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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浮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