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容烨随身带着一把勃朗宁“掌心|雷”,她把它用麂皮绒包了,上了保险栓,赶路时揣在胸口,睡觉时就放在枕头下面。

她的提防心很重,但这不单单是针对阿甡,是无差别地针对任何人,或者说,针对这个处境、这个世道。

阿甡自然也能猜到她还揣着了不得的东西。此时看她这副样子,还有那只伸出的手,心里登时凉了一片。

他只觉得一股带着怨气的怒意直冲脑门,连滚带爬地蹿到自己床铺,把帽子、棉靴能穿的都穿上,把铺盖卷起来,用条破麻绳打横系紧。

属于他的东西本来就很少,整理起来也是几下子的事情。

“容大小姐,我现在就走。你记得,不是你赶我走的,是我自己要走。你就是骑着老列巴来追我,我也不会回来!”

阿甡把铺盖卷摔在肩头,踢开门,打步走了出去。

他驼着那个被子卷,腿脚很快地消失在山道上。

门扇晃了两晃,山风灌了进来。

容烨起身去关门,把门用木栓紧紧地顶上。

他走得如此利索,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容烨自一开始就打算自己在这荒山守着。她安慰自己,现在好了,清净了。

她好像用光了全身力气,歪倒在床上躺了一会,逐渐又振作起来。

阿花咯咯哒地叫着,屋子的一角是阿甡给它用破竹篮做的窝,底下铺了稻草和破棉絮保暖。

窝里赫然躺着一只青皮的鸡蛋。

容烨捡起来,摸了摸阿花翅膀,给它抓了一把米作为奖励。

她又从米缸旁边的麻袋里翻出一只红薯埋在火堆里,顺势把火熄灭。

她走到屋子后头,汽油桶里已经装满了水。

茅厕底部不知道用什么搞出个浅坑,底部还用松针密密地铺了一层。

等一切都巡视完毕,容烨有些放心地回到屋子中,摸出地图,仔细研判。

休息的时候,她的目光不经意落在那个光光的床板上,想起那个长大个子躺在那么窄小的床板上,显得那么局促。一旁的地上,脸朝下趴着他先前那双掉了一只的破鞋子,还有她给他改好的毛线袜子。

他走得那么决绝,连那双袜子都不肯带走,难为她还改了半天。

她突然想起那日他赤着一只脚走回来,站在床边捧着个水瓢的样子。

那碗米汤的香浓,她估计会一辈子记得。

连着几日,容烨都到废弃的矿场去。破败的矿场门窗洞开,只留下卖剩下的几台锈迹斑斑的破石机和球磨机,干涸的浮选槽里长满荒草,一旁散落着当年开采的矿石。

容烨用小锤子敲下来几块小的样品带回去作进一步分析。这些矿石他熟悉得很,铅矿石里有紫色的晶体,黄铁矿石里有一种金色的光泽,反倒是一小块金矿石没有那么耀眼。

晚上,山风垂着门扇“咔嗒咔嗒”地响。

一有动静,她都侧着耳朵凝神听,不过总是风声。

她觉得眼下住得并不安全,不过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去处。

就这样过了四五天,屋子里的存粮已经所剩无几。

容烨骑着马下山。

因为劈柴挑水这些活计,她的手已经很是粗糙。再加上捕猎捉鱼什么的并不是很擅长,她的饮食更是缺少荤腥,好在阿花几乎每天都有一个鸡蛋给她做早餐。

她有时候会想起那个瘦得像猴子一般的少年,和他那可能墨污的过去。她也实在不能想象那双瘦硬的手会沾染上犯罪甚至是鲜血,那双清澈的眼睛会被野兽一般的冲动所攫取。

到了镇子上,她先去“来来客栈”。

风情万种的女老板走进靠紧里的茅厕,她的一只膀子被人拧住,又冷又硬的东西顶在一侧太阳穴上。她是很懂得这种钢铁的触感,她的情人便是这镇子上保警大队的马队长。私底下的时候,她也曾把玩过他那把空膛的“王八盒子”,有时候老马还会不自觉地角色扮演,为两人的厮混添些情趣。

凭着这层关系,她也做一些杀人越货的事情,没有人敢动她分毫。

“十天前,天字号客人留下了一个箱子,在哪里?”一个声音问。

声音压得低,分不出男女。但她脑海立马中浮现那张富贵的鹅蛋脸,不是特别艳丽的脸,但是那股冷清的气质也足够令人一件难忘。

“我、我收在柜台下……”她颤巍巍地说。她的柜台下藏着一个暗门,里面锁着是一些见不得光的脏物。

“知道这是什么吗?”容烨手上加了点力。

老板娘点了点头。

“我们去拿,乖乖的,安静……”

她从一旁箍着老板娘的手臂,其实是暗地里用木仓顶住老板娘侧肋的位置,两个人好像很亲密地通过走廊往门口的柜台走去。

路过的住客和打扫的伙计跟老板娘打着招呼,容烨面带微笑,老板娘则僵硬地微微动动下巴颏。

她钻进柜台下面,把暗门打开,把容烨那口箱子翻出来。

“打开。”

“姑娘,我不知道您是哪路神仙,无意中冒犯请你多担待。您当初定了三日的房,留下个字条说过几日来取箱子、付住宿费,我自然没有打开。”

容烨的箱子是外国货带着密码锁,除非破坏掉,否则打不开。

这老板娘贪财拿了这箱子本想打开,但看着用料考究又带着外国字,想着过几日去省城找个开锁的给弄开,还能多占个好皮箱。

老板娘聪明得很,对着容烨的时候始终紧紧闭着双眼,生怕看了她脸就被灭口。

容烨便把那箱子拿脚勾过来,动了这么一下,已察探到箱子完好无虞,便提了箱子掂量了一下,继续问:“这几天有没有人来找这个箱子或者留什么话?”

她想问的其实是:有没有电报送给住在天字号的客人。

“没有,没有,绝对没人动这箱子。有谁碰了叫我不得好死。”“来来客栈”的老板娘赌咒发誓。她听着口风,觉得自己惹上了什么了不得的势力,这箱子简直是个灾星,恨不得马上叫个人力车把它和这上门讨债的一起送走。

“你捂着耳朵,大声数到十。”

老板娘开始数。

“一、二……”

容烨退到门口,坏笑着从怀里摸出一枚炮竹,凑着柜台上的油灯点着,扔到半空。

“三、四……”

“啪——”

“啊!杀人啦——”

“来来客栈”的老板娘捂着脑袋嚎叫起来,她觉着肩头一沉,一股子火药味,疑似中了弹。

等伙计们赶到把她从地上拖起来,容烨早消失在夜色之中。她提着箱子,飞快地转近一个偏僻的角落,把箱子抖落开。

里面无外乎是一些不当紧的衣裳、首饰啥的,她把箱子丢在个下水沟里,把衣服塞进带来的一个布袋里,背在肩头。

天气转冷,路上的行人更是稀少。

容烨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赶到先前那个牛马行。她去找老列巴那熟悉的苦瓜脸、肿眼泡、八字门牙……

在一众歇脚的枣红马中,唯独没有老列巴的身影。

她带着银元,足够重新租一匹年轻的骏马。但是她不能冒这个险——以“来来客栈 ”吃人不吐骨头的劲头,老板娘此时应该已经通知了镇保警大队。

容烨觉着背后出了一身细汗。

她好像看到自己被保警押起来的样子,容家的人也许会来救她,不过也得等她吃够苦头之后。不,或者更糟,那个家更多的人宁愿她死在这里……

容烨在马槽和马槽间急促地找着,她甚至做好了偷一匹马的准备。

在草料堆后头,一只手臂突然伸出来,把她扯进去。

“嘘,别动。”她跌进一个满是灰尘的胸膛,那人微微侧身,把她推进干草深处。

街上,鸣锣声和警哨声此起彼伏。好像全镇的警察都出动了。

容烨搞不明白,他们为何这么兴师动众,明明只是拿回属于她的箱子。

这个草堆又宽又大,松松软软的,那人宽大的胸膛,平稳的心跳传达过来,让她觉着稍稍有些安心。这一松懈,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下来。

杂沓的脚步在马棚里四处响动着,

“没在这里。”

“没在这里。”

很快又走远、消失。

等惊魂初定,容烨才发现他正覆在上方,她的唇似有似无地碰到他的下巴。她向后撤了撤脑袋,有些恼地抬眼看他,阿甡正屏气凝神,听着背后的动静。

听到搜寻的人走了,他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容烨由于惊慌和奔跑而变得粗重的呼吸一下下拂在他喉结处。他觉得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不由地微微闭上眼睛,垂下脑袋。

容烨觉着他是明摆着占便宜,想推他又不敢太使劲。只拿一双还含着的眼睛眼瞪他。

阿甡觉察她心思,厚颜无耻地垂下头笑了,脖子还朝她贴了贴。

容烨被这种不加掩饰的厚颜无耻惊到,恼怒地伸手进他的腰侧,撮起两层薄皮拧了一圈。

阿甡微微“嘶”了一声,却仿佛脱力一般,轻轻覆上去将她拢住。

“真好,果真不是做梦。”他贴在她耳边喃喃说:“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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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与墨
连载中紫蔓牵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