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进了山,闻到那熟悉的森林中各种植物的味道,阿生的脚步又轻快起来。

他不像第一次进山时候那样,带着一些抗拒和不情愿,如今路过的一草一木在他眼中都特别亲切可爱。

推开宿舍大门,他把铺盖卷丢在自己那张光板床上,然后把自己扔在角落那张宽大木椅上,重重地吸了一口屋子里干冷的空气,打量着屋子。

炉子旁的竹筐里堆满了松塔,应该是容烨捡来生火用的。这种松塔含松油比较多,全用来烧会弄得满屋子黑烟,只能用来做火引子用。但是,这些没必要告诉她,他自己来做就好了。

矮桌上一个豁了口的瓦罐里插着几枝干芦苇,窗台上放着清理好的几个玻璃罐子,里面泡着大白菜、野蒜等还有一罐红红黄黄的,不知道是容烨从哪里找来的,做成了腌菜。还有一个罐子里是一些红皮的鸡蛋,看样子也是泡在盐水里。

阿花从它的稻草窝里走出来,绕着阿生脚边转悠,它的窝旁边,还用一个破陶罐,倒扣在盘子里,做成了一个简易的喂食器。这样等人离开前把罐子装满,阿花从破口处啄一点落下一点,不会让它一次吃到撑,没了下顿。

阿生心里有些许失望,他本以为容烨自己生活多少会有些力不从心,这样好显得他对她重要一些。

如今他看到,她不仅把屋子收拾得很温馨,甚至还很有闲心地给阿花织了个同款的两指宽的围脖,和他没有带走的那双毛线袜子一个材质。

容烨进来,走到床边给他铺床。被子卷展开,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滚了出来,落在屋子的洋灰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是一块银元。

阿生紧张地走过来,把东西捡起来,握在手中。

“你下山这几天没有花销啊?”容烨问。

“啊,都是凭力气吃饭,车马店的大通铺挤挤,也花不着什么钱。”阿生说。

“给你。”容烨走到枕头旁边拿出一个花花绿绿的方盒子递给他。

阿生拿在手里,一扠长的方形洋铁皮盒子,上面画着几个跳舞的穿着衣服的小熊,看着憨憨的。

“这是我很久之前留下的饼干盒子,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把你的钱放在里头,找个地方收着,免得像今天这样不小心掉出来。”

阿生摩挲着盒子,确实有些年头了,边角有些掉漆。算起来,这是容烨送他的第二件东西了。

容烨看他懵懵懂懂地,笑了笑,挑明道:“我也不是白白使唤你,以后但凡我有,都会给你一点钱。你下山采买,那些零头也都可以自己收起来攒着,将来娶媳妇用。我在山下看他们都喜欢收些木耳、蘑菇之类的山货,咱们也可以进山搞一点去卖,除了家用,剩下都是你的。”

“娶媳妇?”阿生抓住重点。

“你这个年龄在乡下怕是早已经老婆孩子热坑头了吧。”容烨笑道。她看过一次国民政府的统计报告,除了几个较为富庶的大城市,寻常乡村平均寿命也就是三四十岁,阿生这个年龄确实该抓紧议亲的事情了。

“姐你真是会开玩笑,”阿生说,“你都没嫁人,我到你这个年龄再成家也不迟。”

“你别跟我比。再说,我也是结过亲的人。”

一番对话下来,阿生只觉得先前还很温暖的屋子如坠冰窟。他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蔫蔫地站起身,说:“我给炉子去生火。”

木头噼里啪啦地响着,容烨把脚放在一旁暖着,手里的竹针上下翻飞,卷曲的旧毛线在她手里编织成一行行。

阿生把小桌子搬到一旁,捏着根铅笔画着什么。

“你在做什么?”容烨有些好奇。

“我想把屋子重新隔一隔,看把火炕修在哪里合适。这地方忒大,得隔出来一间卧室才能保证暖和,不然太费火炭。再过一个月就靠咱们这一个小炉子,躺在那冷冰冰到破床板上,半夜炉子熄灭,冻死了都不知道。”

容烨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听说冻死的人最后都会觉得身上热,反而把自己剥得一干二净的,太可怕了。”

她把手里的编织活放下,凑过来看他手里的图纸。

靠得近来,阿生低垂眼皮的余光捕捉到她鼓鼓囊囊裹在袄子里的胸脯,身上暖融融的气味更是令他走神。

容烨从他手中接过笔,阿生像被火烧到指头一样,差点把笔丢开,耳尖烧起一抹红晕。

容烨不知道他的小心思,低下头,写写画画。

“这边冬季刮来的西北风和北方比较多,为了保暖起见,我们不能把火炕放在最里面北面那道墙。所以现在只有目前我这个床板这个位置是最合适的。那我们就只能临时这样、再这样,隔出一个小房间,可以用竹子搭成骨架,然后搞些旧的报纸什么的,糊一下。北墙那里我还想设计一个泡澡间,暂时先用布帘隔开就好。”

她用笔在纸上看似随意地涂涂画画,很快阿生发现这个图有些神奇,“这个就像我现在挂在天花板上往下看,这个椅子、这个床从上面看就是这样的。”

“这是俯瞰视角的布局图,阿生你很聪明的。”容烨说。“等明天我再认真地量一下这个尺寸,就可以开始施工了。”

晚上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外头的狼嗥此起彼伏,老列巴在马棚里不安地恢恢叫着,阿生壮着胆子举着一根松明子把它从午后头牵进屋子里来,顶上门。

容烨从门缝里看去,外面的树林里,一个个小绿点此起彼伏。

她吓坏了,把阿生叫过来看,死死地箍住他的胳膊,一张脸煞白煞白地。

阿生胸中生出一股子属于男人的责任感,他往炉子里又添了把柴,不住地哄道:“没事的,没事的,屋子里有火,这些狼不敢靠近。再说,这不还有门呢……”

好像回应他这句话似的,不一会,门板下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很多爪子挠在门上。

容烨抱着阿生往后退去,阿生还不忘了开玩笑道:“真防不了,我们把阿花先丢出去,趁他们吃东西。然后我们两个躲在房顶上。”

说是这样说,这天寒地冻地,躲屋顶上任谁抗一宿也废了。

两人就这样全副武装,把能穿的衣服都穿上,背靠着背在狼嚎叫声的包围中过了一夜。老列巴吓得在屋子里撒了一泡马尿,整个屋子里真正人仰马翻。

等天明,阿生出去查看,门外的空地浮土上密密麻麻地都是拳头大的狼脚印,屋门板上一道道新鲜的抓痕更是令人胆寒。

他走进屋去,容烨正在收拾包裹。

“要下山么?”阿生有些高兴。

“我想了一下,这里狼太多不安全,还是得往山里走走。我前几日寻得一个地窨子,收拾一下还能住人。我们就晚上住那里躲过这波狼,白天还在这里。”

阿生想了想,说:“好。我们晨天亮抓紧把土炕做了。”

他在镇子上的时候非常勤快,对那大土炕也十分感兴趣,里里外外琢磨了构造。

如今要为容烨造个土炕,自然非常卖力。拉着老列巴挑着两个筐子沿着山路随处捡一些合用的小块石头,一筐筐地拉到屋子里。

容烨已经把床铺收拾好了,同样卷成个卷子先放在阿生床铺上,把那个松散了的木质双人床先放在一边。

“你知道车马店那种大火炕一天要烧多少柴禾吗?”她问。

“这个我知道,我经常去集市上买柴,基本上填进去,把口子封上,小火闷烧,差不多七八捆柴能烧个三天。”

容烨这几天自己也上山捡柴,她有时候一天就吃一次热的饭,烧那个小炉子,一捆柴也不过能烧十几个小时。

“你在算什么?”

阿生一边卸石块,一边问。

“我算一下咱们两个用多大的尺寸又好用又俭省。毕竟捡柴火是件很花费体力和时间的事,不值得。”

阿生听她这么说,想起那天清晨的事,突然觉得不大自在,忙说道:“我就算了,你自己用火炕。”

“说什么呢?我自然不能苛待你,要出人命的。你可是我花了不少好东西救下的。”

“那……大一点?”

“车马店那个炕尺寸就很好,我们两个脚对脚,还有些余地。再小一点,各人的被子就放不下了。”容烨说。

等两人吭哧吭哧把石头拉进屋来,阿生突然说:“不行,还得找点黄泥和着秸秆沟缝,关键得弄一层三指厚的糊在炕面上,不然等底下烧着了,人躺在上面就是热锅上的虾米,烧红了。”

容烨看着屋里一片狼藉,带着哭腔说道:“那怎么办?现在已经这样了。”

“这山上的土薄还不结团,如今晚上都冻上了,还真得到山下去拉点黄泥。”阿生拍了拍额头。

“你怎么不早说?”容烨失望地说。

“我不也是第一次做这个嘛。”阿生有些委屈。

两人瘫坐在地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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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与墨
连载中紫蔓牵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