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墨痕如血

沈微婉回到回春堂时,雨已停了。暮色四合,檐角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重复着某种无声的叩问。

她坐在灯下翻检旧账,指尖划过“周药商”的名字时,仍会想起谢砚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三年前失窃的医书、江南来的老仆、与梦魇重合的青铜令牌……这些碎片像散落在暗处的星辰,隐隐连成一张网,将她困在中央。

“吱呀”一声,后门被推开,药童阿竹端着一碗安神汤进来,见她对着账本出神,不由道:“姑娘,周药商派人送来了信函,说他那别院的药圃出了些岔子,想请您明日过去看看。”

沈微婉接过信函,信封上的字迹潦草,墨迹却带着一股淡淡的檀香——与柳如烟闺房里那朵红玫瑰上沾染的香气,一模一样。

她拆开信,里面只有一行字:“药圃新种的‘血薇’开了,姑娘或许会喜欢。”

血薇。那是一种极罕见的南疆毒草,正是炼制“梦魂散”的主材之一。

“阿竹,备药箱。”沈微婉将信纸凑到烛火边,看着它蜷成灰烬,“明日我去周府。”

次日清晨,沈微婉刚走到巷口,便见一辆青布马车停在那里。车帘掀开,谢砚之端坐其中,玄色官袍衬得他面色愈发清冷。

“沈姑娘要去周府?”他开门见山,“我与你同去。”

“谢评事不必如此费心。”沈微婉后退半步,“我只是去看药圃。”

“柳如烟死前七日,也曾去过周府的别院。”谢砚之看着她,“她的侍女说,那日回来后,柳姑娘便得了一朵红玫瑰,说是周先生所赠。”

沈微婉心头一紧。她终是弯腰上了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隔绝了外界的天光,也将两人困在这方寸之间的沉默里。

周府别院在城郊的竹林深处,青砖灰瓦隐在苍翠之中,竟透着几分阴森。管家引着他们穿过前院,绕过一处开满不知名白花的花圃,便见周药商站在药圃边等候。

那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面容和善,眼角却有一道极深的疤痕,笑起来时像道狰狞的沟壑。“谢评事,沈姑娘,稀客啊。”他拱手,目光在沈微婉脸上停留片刻,“听闻沈姑娘医术高明,老夫这药圃里的血薇总出些怪事,还请姑娘指点一二。”

沈微婉跟着他走向药圃,鼻尖萦绕着越来越浓的檀香,混着泥土的腥气,让她有些不适。药圃里种着大片的血薇,暗红色的花瓣沾着晨露,像凝固的血。

“周先生种这些血薇,是为了入药?”她蹲下身,指尖刚要碰到花瓣,却被谢砚之拉住。

“小心,这花的汁液有毒。”他声音低沉,指尖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让她莫名一安。

周药商在一旁笑道:“谢评事说笑了,血薇虽毒,处理得当便是良药。前几日柳姑娘来做客,见这花好看,还摘了一朵回去呢。”

“柳姑娘为何会来别院?”谢砚之追问。

“她……她来买胭脂。”周药商眼神闪烁,“老夫闲时喜欢调些胭脂水粉,柳姑娘很是喜欢。”

沈微婉站起身,目光扫过药圃角落的一间柴房,柴房门锁着,门缝里似乎透出一丝异样的气息。“周先生,那柴房里放着什么?”

周药商脸色微变,忙道:“不过是些农具,没什么好看的。”

就在这时,谢砚之的下属匆匆跑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谢砚之听完,脸色骤沉:“周先生,昨夜有人在城郊发现一具女尸,死状与柳如烟一模一样,身旁也放着一朵红玫瑰。而据查,死者三天前曾在你铺中买过东西。”

周药商踉跄后退,撞在药架上,哗啦啦倒了一片。“不是我!我没有杀人!”他嘶吼着,眼神慌乱,“是她自己……是她自己要查那事!”

“查什么事?”谢砚之上前一步,气势迫人。

周药商猛地看向沈微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是沈家的事!三年前那场大火!她查到了我当年帮人运过一批……”话未说完,他突然捂住喉咙,脸色发紫,直挺挺倒了下去。

沈微婉瞳孔骤缩,冲过去探查时,人已经没了气息。他嘴角挂着黑血,竟是中了剧毒。

“是胭脂!”她看向周药商掉在地上的胭脂盒,里面的膏体泛着诡异的绿光,“这胭脂里掺了‘牵机引’,接触皮肤便会中毒。”

谢砚之看向那间锁着的柴房,一脚踹开了门。柴房里空无一人,只有墙角堆着些破旧的木箱。他走上前打开箱子,里面竟是一件件绣着龙纹的锦缎,与沈微婉梦魇中那染血的布料,一模一样。

而最上面的一件锦缎上,放着一枚玉佩——与沈微婉那枚刻着“婉”字的玉佩,正好能拼合成一个完整的“沈”字。

沈微婉看着那枚玉佩,脑海中轰然一响,所有的碎片瞬间拼凑完整——火光中的宅院是沈家,抱着她奔跑的是父亲的忠仆,而周药商口中的“一批货”,正是这些本应上缴皇室,却被人动了手脚的龙纹锦缎。

“原来……”她喃喃道,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我真的是沈家的人。”

谢砚之看着她颤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终于找到了沈家灭门案的关键证据,可看着她脆弱的模样,那积压了十年的恨意,竟生出一丝裂痕。

他走上前,想安慰些什么,却见沈微婉猛地转身,眼中带着泪光,却异常坚定:“谢评事,当年沈家的案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他沉默着,没有否认。

“那你接近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为了这些?”她声音发颤,却死死盯着他,像是要从他眼中找出一丝不忍。

谢砚之避开她的目光,喉结滚动:“我……”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大理寺少卿带着人马赶来,看到现场的情景,沉声道:“谢评事,陛下有旨,沈家旧案牵涉重大,所有线索交由大理寺封存,无关人等,不得再插手。”

沈微婉猛地看向谢砚之,只见他紧握双拳,指节泛白,却终是低头道:“臣,遵旨。”

那一刻,沈微婉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心中藏着的,或许比她想象的,还要多得多。而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十年旧案,更是无法言说的身不由己。

柴房外的血薇在风中摇曳,暗红色的花瓣簌簌落下,像一场无声的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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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晚时
连载中烬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