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过风吟回荡的墓窟,铁灰色的长发披散在沉黑的宽大裙摆上。一座座青灰色石像树立在拱形壁龛内,泪眼朦胧间,她看到那些石像冲她微笑,一如往日,她听到他们唤她“爱人”或者“母亲”。
这些石像全都是由强大的巫术铸成。他们神态平和,双手搭在腹处,穿着整齐的衣物,头发梳理得十分服帖,胡须修剪得很是精致。她曾亲手侍奉他们穿戴,亲吻他们的额头、面颊,然后将他们化为雕像,葬在这座隐蔽的墓窟中。几千年来,她所有的丈夫与孩子皆是如此。
她经过第一任丈夫弗利.怀德的石像,那个健壮朴实的铁匠怀中抱着他生前最得意的一把长剑,在他旁边是他们的儿子以马尔,二十二岁死于热病。
她往墓窟深处去,像是阅览自己的人生卷轴,每一个深爱她的人都用冰冷的目光看着她经过。手中摇曳的火炬照亮了她最后一任丈夫的脸。
臃肿的躯体被华丽的国王长袍遮蔽,镶满宝石的王冠盖住了他发量稀疏的头顶。他的肃穆神色中仍具有一位王者的威严,而在他的两侧,本该属于他们的孩子的壁龛却是空置的。
她的次子死在遥远的拜索王国,长子战败被敌人烧毁了尸体,因此,他们没能回到家乡与父亲合葬。
她望着空荡荡的壁龛,苍绿的眸子里凝起狠绝,她甩开裙摆转身走向散发光亮的洞口——
——她踏入昏暗的石造大厅,烛火全部熄灭的大厅全靠炉火照耀方能让人看清。壁炉前站着一个身形瘦削修长的男人,穿着米白色礼服,棕色长靴,暗红的短披风由肩膀撒下。他静静注视着跳动的火焰,一动不动。
“我加入。”高岩太后沉声说。
男人身体一颤,仿佛思绪被打断的同时还受到了小小的惊吓。他转过脸,总是挂在嘴边的笑意像一张特制的面具,热情却又生硬。
“噢?您只离开一会儿就决定好了么?难不成是您某个丈夫从石像里蹦出来给您出主意了?”兰多打趣道。
高岩太后面无表情,似是从墓窟中感染了石化症一般板着个脸。
“只要你向我承诺,会让他们攻击拜索、图耿与伯梅尔。我要他们全数灭国,我要他们万劫不复。”高岩太后恨恨地说。
兰多举起双手做出认输的动作,一脸惊讶和虚伪作势的恐惧。“太后,您可真是位残酷的女士,好有魅力,噢天呐,我能做您的干儿子吗?听说您之前到处找。”
雷吉.毕夏普哀苦地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后她走向兰多,火焰在他们的瞳孔里反射出不同的光彩。
“别再拿我的丈夫和儿子取乐,这是警告,你绝不会想惹怒一个女巫,尤其她还是个绝望的母亲。”高岩太后语调平板地威胁道。
兰多的笑容瞬间消散,嘴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下,“好的,太后,我很了解,真的。最近我总会看着火焰,您知道为什么吗?”兰多苦笑着问。
雷吉.毕夏普瞥向炉火,“你认识那个男巫。”
“我爱……那个男巫。”兰多目光空洞地看向黑暗续道:“我爱他,但我把他惹生气了,他讨厌我,他把我视为敌人。”
高岩太后抬起手,迟疑了一秒后温柔地拨开了兰多额前的发丝,随后抚住他的脸颊,像是母亲抚摸孩子。
“他也是我的敌人,还有他的男人,那个杀死我儿子的恶魔。”
兰多握住雷吉.毕夏普的手压在脸上,暗蓝如夜的眸子中闪溢着希冀的光影。
“这没关系,我亲爱的太后,我的另一位母亲碰巧也要找他算账呢。不像您这么苦情,她可是有有好多好多——好多的女儿。”兰多一脸纯真,用最雀跃的口吻挑衅着高岩太后方才的威胁。
雷吉.毕夏普用力抽回了手,恶狠狠地瞪着他,一言未发。对方的恐吓显然比她的更具威慑力。
“祖母……”就在他们目光对峙时,一声稚嫩的呼唤打破了僵局。
“伊兹菲尔?你应该待在你的床上,你的侍女哪儿去了?”高岩太后迅速撤下严酷,慈爱地笑着疾步迎上了男童的拥抱。
那男童约摸六七岁,个子小小的,一头浓密的灰色卷发,乌黑的眼睛躲在困倦的眼皮底下。
“妮希睡着了,我叫不醒她。祖母,我能和你一起睡吗?我做了个噩梦,梦见那辆碾过妈妈的马车……我好害怕,我想念她。”伊兹菲尔委屈地喃喃道。
雷吉.毕夏普半跪在地上,宽圆的裙摆散成一株黑色的花。她揉揉伊兹菲尔的脑袋点头道:“别怕,祖母会保护你,永远都会。现在,你先去床上,希望我的小伊兹菲尔能为祖母暖好被窝。”
“我能!我可是个强壮的战士,像我的父亲!你要快点来哦祖母,我真的很害怕。”伊兹菲尔用衣袖抹去眼泪,踮起脚尖亲吻了太后的脸颊,一溜烟跑开了,门口的石兵守卫立刻跟了上去。
雷吉.毕夏普欣然笑着目送那小家伙跑走,连他在长廊中远去的脚步声也要聆听。周围安静后,她回身看向兰多,神情归于冷漠。
“死于马车哈?”兰多挑起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是王子,王子不需要妓.女母亲,何况还是个不称职的母亲,留他自己在大街上乱跑,那很危险你知道吗?怪人到处都是。”太后理直气壮地说。
“我给你三万石兵,配备结实盔甲和强大武器,你转化他们,利用他们,去完成你的承诺。”
兰多欠身点头,“不要银器,他们惧怕那些。”他耸耸肩道。
“如果你需要更多,我能给你一座城市,里面的人随你处置,作为兵力,作为食物,我不在乎。”雷吉.毕夏普的话再次令兰多惊讶,她的狠毒无情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我很好奇,您真的一点都不在意这座王国和它的子民吗?当然,您的绝情令我十分钦佩,但是……这是您的王国,刚才那个您从妓院带回登云堡的,您儿子的私生子,高岩将是他的王国。
太后微微扬起脸,眯着双眼端详了兰多一会儿道:“君主需要百姓,百姓也需要君主,就像羊群总得有个头领。”她稍作停顿,摒除一切不合时宜的情绪,徐徐说道:“但我的伊兹菲尔不是绵羊,他值得更高的权利,更坚实的王座,更强大的子民,那是他父亲毕生都在追求的东西。我给了你你想要的,作为回报,你能给予他么?”
兰多琢磨了一会儿,品味出对方的野心后,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人民’只是奴隶的另一种称谓,那些底层卑微的人类用这个词汇来美化自己可悲又无可奈何的人生。当然,我会需要一些帮手去统治他们,奴役他们,我会为伊兹菲尔王子留出这个特殊的位置。”兰多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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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惊骇山庄后,被冰冷暴雨和极致恐惧同时折磨的斯诺瑞芬仍心有余悸,那些莫名出现在他脑中的记忆挥之不去,持续困扰着他。
热水沐浴后的斯诺瑞芬浑身暖洋洋的,不再哆嗦。他想去找瑟杰德谈一谈,经过大厅时,后者已经叫上阿奇和杰森、沃利准备好酒水等他。
斯诺瑞芬坐在紧挨着壁炉的沙发上,沃利给他倒了杯淡红色的果酒,随后盘腿坐在地毯上,与另外两个沙发上的三人同时盯着他。
“等等。”斯诺瑞芬欲言又止,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他吐吐舌头,深呼吸了几番,总算做好充分的准备。
“我觉得那是我真实的记忆,我是如何死去,我想起了那些,不算完整,但我就是那样死掉的。”斯诺瑞芬的语声很虚,能够看出提起这些时他还在害怕。
“这只是个非常巧合的意外,某些特定的场景,与死前遭遇重合的场景能够刺激灵魂。没关系伙计,不要再去想了。”瑟杰德开口,尽量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哄斯诺瑞芬放松些。
“可是,我‘看见’一个女孩,我认识她。我想喊出她的名字,可我做不到,我忘了,但我‘记得’我记得,你们懂吗?”斯诺瑞芬的提问只换来四张茫然的脸。
“我是说……我确定我认识她,那种感觉如此强烈,在我活着的时候,她肯定是我的朋友,或者跟我有特别的关系。我感觉……我感觉,看到她的脸,我不再害怕了,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我的内心没有一丝动荡,就像……就像……”
“置身天堂。”阿奇冷淡地说。
斯诺瑞芬疯狂点头,拍着巴掌喊道:“对!天堂!那么祥和,那么美好。”
杰森用好奇的眼神看向阿奇,阿奇则偷偷抓起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轻轻捏住他的指节,并对他似有似无地笑了笑。
“相信我,兄弟,那些已经不重要了,我们都死掉几十年啦,那个女孩没准也死了,人家可能真去了天堂,不像我们。要不是墨斯昆汀,我们得永远烂在地狱。”瑟杰德说罢还朝阿奇使了个眼色。
原本斜倚在沙发上的阿奇赶紧正襟坐好。“我同意。找回记忆的我奉劝你,别执着于过去,别停留在过去,随之而来的痛苦不是谁都能够承受的。你只闪回了一部分已经如此,如果全都记起,你受不了。”
“可是你现在很幸福不是吗?你想起了他。”斯诺瑞芬指着杰森问。
阿奇点头,将膝盖靠向杰森的腿笑道:“是的,如果没有想起他,我会是一具空白的行尸走肉,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任何情绪,那才是地狱。”
“咳咳!”瑟杰德用力弄出响动提示阿奇,阿奇咬了咬嘴巴改口说:“可我们不一样,你的记忆里没有他这种人,只有被虐.杀煮食的惨绝遭遇,你要那些干嘛?”
“我有啊,她!那个银头发的女孩,我好想记起她的名字,她的笑容在我脑海中,在我眼前,我没办法放下她。我想见她,非常想,我要告诉她我的名字,或者问她,还记不记得我的名字。”斯诺瑞芬羞涩地垂下了尖耳朵,双手局促地握在一起。
“凯亿。”瑟杰德近乎无声地吐出了那个名字,谁都没有听见,看到斯诺瑞芬亢奋且愉悦地呶呶不休着对那女孩的感受,他皱着鼻子,克制自己将这名字告知给斯诺瑞芬的冲动。
太后用两个儿子名字的前三个字母组成了孙子的名字:Easton伊斯顿 Feris菲利斯—Easfer伊兹菲尔。
把f换成t,是复活节Easter(胡言乱语,女巫又不信耶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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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5章 恶念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