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永刑火湖和潘地曼尼南的黑息荒泽属于地狱的边境,由漫无边际的黑色野草和腐臭浑浊的沼泽形成,盘踞在沼泽中的古老亡灵镇守着荒泽尽头,同时也看管着一扇神秘的大门。
躲避恶魔巡逻兵格外轻松,那些懒惰的家伙一旦脱离主人和行刑官的视线就开始浑水摸鱼。站岗的小杂兵倚着墙打盹儿,或是痛饮掺了鲜血的陈酿,三三两两扎堆儿闲聊,兵器和头盔丢在一旁,阿奇拉着奥古斯特随便藏了几下便绕开了他们。
真正尽职的巡逻者应该是空中那些亡鹰,它们挥展羽翼从阿奇和奥古斯特的头顶飞过,巨大的影子掠过地面,高亢的尖啸声撕破灰暗长空,阿奇按着奥古斯特躲在破败倾倒的石柱后,屏息等待那对红色亡鹰远去。
“这玩意究竟有多少种啊?我见过白的黑的,怎么还有红的?哪个颜色最厉害?”奥古斯特低声问道。
淡蓝眼瞳冰冷且警觉,从眉间滑落的汗珠打湿了颤动的睫毛,红亡鹰的身影被厚重乌云吞没,阿奇轻轻呼出一口气,抬手拭去了脸上的汗水。
“大的那只叫‘阳烬’,小的是‘血月’,它们是夫妻,也是最年长的亡鹰。莱克尔.诺斯考特给我讲过,白焰是急冻冰霜,黑雾是致盲剧毒,而它们……它们吐出的红液能腐蚀万物。”阿奇语气平淡,但他很清楚即便如此还是会引起奥古斯特这胆小鬼的恐慌。
奥古斯特非常安静,阿奇瞅都不用瞅就知道他又吓傻了,说不定还在哆嗦,他没理会,起身便跑,压低身体钻进了半人高的黑色草丛中。
宛若鸟鸣的口哨声从那阴沉的乌黑草野中传来,奥古斯特回过神后赶紧去追,现下这种处境自然还是待在阿奇身边最为安全。
奥古斯特跟上阿奇,周围的黑草笔直锋利,薄而坚硬,就和一束束窄剑似的。他们的衣衫被划开无数道口子,因为是蹲身行进,折断的草叶还险些刺进奥古斯特的眼球。
奥古斯特没把这个危险的小插曲告诉阿奇,因为当他追上阿奇准备发牢骚时,他看到阿奇的嘴角和颧骨被割破了几道血口。
“去我后面走。”阿奇二话不说将他推回身后,奥古斯特立刻就明白了,阿奇是在用自己的身体护着他,让他少受划伤。
“就没有别的路吗?”奥古斯特小声问。
“别的路更难走。”阿奇说。
“什么路能比这还难走?这分明种的是一大片刀子啊!”
“所以才能避免闲杂人等闯入,你要觉得难就去那边,”阿奇指向他们的左方说:“那边有浅沼泽,你的鞋子会被泡得又脏又臭。”
奥古斯特还真动了心思,眼角瞟向左边,脏臭而已,总比流血要好。
“如果运气不好惊醒了亡灵,一只两只你也是能应付的,”阿奇又说:“可再多就不行了,它们会把你撕得粉碎,然后你就永远成为黑息荒泽的一部分。”
说罢,阿奇调头,因为已经料到奥古斯特的脸色会有多差,所以他提前扬起了嘴角,奥古斯特果然没叫他失望,两颊微微抽搐,眼珠瞪得圆溜溜。
“怎么停下来了?快走啊!”奥古斯特催促道,阿奇笑着轻哼了声,扒开黑草继续前行。
惊空遏云的鹰唳归来,阿奇趴在地上,并招手叫奥古斯特照做,奥古斯特把脸埋在自己的双臂间,默默祈祷那些眼尖的致命大鸟千万别看见他们。
‘阳烬’飞得更低,翼下之风扇动草丛,钢片似的草叶敲击出咔嚓咔嚓的声响,这对奥古斯特而言无异于索命靡音。
万幸的是,两只红亡鹰并未发现躲在黑草下的他们,它们失望地长鸣着飞往葛缀度文林谷的方向。
他们继续钻草丛,用了很久才深入到黑息荒泽,当他们从黑草丛里探出头时,迎面扑来了刺鼻的腐臭味。
要想靠近地狱之门,无可避免要通过一小段沼泽,阿奇所带领的路线已经是最安全的。
阿奇很佩服法比安.潘特斯与美加坦,那会儿他们释放了一堆关在‘废墟’的魔物与他们同行,多数都死在了黑息荒泽里,逃出去的只有寥寥十余个。
眼前这片沼泽如漂在热汤上的油花,被枯萎的矮小灌木丛分割成一块一块,浓绿烟雾悬在水面,湿冷的土壤和石头上布满青苔,就连沼泽之上的天气都无比阴郁,置身其中浑身难受。
“真臭啊……”
“嘘!”阿奇不准奥古斯特出声,他肯定是吓蒙了才会把阿奇之前说的沼泽亡灵忘干净。
“在哪儿啊?我什么都没看见,难不成在水底下?”奥古斯特还在说,只是声音小到听不清。
“待会你要紧跟着我,拼命跑,不要往下看,也不要往后看,我会尽可能地挡住它们……”阿奇说。
“挡住它们?谁是‘它们’?”奥古斯特问。
“老实说我根本没来过这里,也没见过它们,它们究竟有多少我不清楚,能不能挡得住我也不清楚,你只管跑,哪怕我倒下了你也要一直跑。”阿奇说。
“‘它们’是什么啊?你说的亡灵吗?”奥古斯特又问。
“起来,再等下去亡鹰又要回来了,记住我说的话,往前跑,过了这片沼泽就是那扇门,你看……”阿奇扬起下巴示意奥古斯特抬头。
暗绿浓雾来回飘荡,较为稀薄处能够隐约看到远处有扇黑沉沉的高耸大门伸向天际。
奥古斯特梗着脖子张望,阿奇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拽了起来,“准备好了吗?”阿奇问道,奥古斯特错愕地摇了摇头。
“跑!”阿奇说着从背后抽出巨镰,一步跨到矮灌木上,来不及反应的奥古斯特绝望地跟着他蹦了过去,青苔实在太滑,要不是他及时抓住了阿奇的巨镰镰柄,他就得脸朝下栽进臭烘烘的沼泽池中。
奥古斯特从未这样谨慎专注过,阿奇怎么跳,他就怎么跳,阿奇往哪儿跑,他就往哪儿跑。行进了十几米远,一切顺利,奥古斯特的恐惧凭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兴奋。
“你之前说的那些全是吓唬我的吧?哈哈!”奥古斯特停在一块还算宽的草地上扬声问道,发现他没有跟上自己,阿奇惊觉不妙,他紧忙回头,眼睛睁得老大。
“蹲下!”阿奇大声喊道,同时横挥巨镰,奥古斯特及时蹲身,捂着脑袋缩起脖子,头顶一声凄厉哀鸣,暗绿色液体浇了他一头。
“奥古斯特!别回头,看着我。”阿奇喘着气说,他极少对自己这般温柔耐心,这反而让奥古斯特困惑。
“跳过来,快。”阿奇又说,奥古斯特忍住内心极大的好奇,一步跃到阿奇身前,阿奇按着他的双肩说:“往前跑!跑向大门!”
奥古斯特像丢了魂一样只懂接受命令,他提步狂奔,跨过一滩滩恶臭沼泽,身后是接连不断的镰刃飞舞声和诡异凄鸣声。
他好奇极了,究竟是什么东西在追他们?那些守门的古老亡灵?他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亡灵,色.欲魔境里的亡灵都美得令人心颤,美得各有千秋。
“邻居!你跟着我没有?”奥古斯特高声问道,阿奇却没有回答他。
奥古斯特担心了,这份担心就如绳索绊住了他的脚步,他不自觉地回身寻找阿奇,迎面而来的却是一张骇人可怖的鬼脸。
那鬼脸如干尸一般,枯白的皮肤包裹着变形的头骨,过宽的眼距和凹陷的鼻孔让它看上去恢诡谲怪,它没有牙齿,也没有嘴唇,拳头大小的嘴洞里垂着一条黑色蠕虫般的尖舌头。
它只有一条瘦长干瘪的手臂,肩头正喷涌着暗绿色粘液,奥古斯特相信那是被阿奇砍断了一条胳膊。
它飞扑向奥古斯特,黑色舌头突然伸得老长,眼看着奥古斯特就要被它直直撞进沼泽中。劈开迷蒙绿雾的镰刃将那亡灵的头颅切成两半,还有它的身体,暗绿色粘液溅了奥古斯特一脸。
“跑啊!”阿奇蹦到奥古斯特面前,他的脸和衣服上也全是那些恶心的粘液。
奥古斯特从恐慌中回过神来,调头便跑,滑进沼泽中就抓着灌木丛爬上岸,一刻都不敢耽搁。沼泽亡灵的凄鸣声在他耳中回荡,恐怖的鬼脸像是刻进他的瞳孔中一样,无论他看向何处,那张脸都会隐隐浮现。
脑袋和眼睛不听使唤,他越告诉自己别再想,那些声音和画面就越清晰,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双腿上,听阿奇的话就好,跑!不顾一切地跑,跑向地狱之门。
阿奇仍在后方苦战,为他解决丑绝人寰的沼泽亡灵,但也从未停下追逐他的脚步。神秘的黑色大门近在眼前,奥古斯特准备最后一跃,这时两个亡灵从沼泽中冒头,不由分说抓住他的脚踝和大腿便往污水里拖拽。
奥古斯特怕得要命,一个趔趄跌倒在湿滑的青苔地上,他使劲蹬腿挣扎,竟意外踹中了亡灵的脑袋。另一个亡灵抓着他的裤腿爬到了他身上,死死揪住他的头发往地上砸,奥古斯特感到一阵晕眩,眼前的丑陋亡灵瞬时多了几层重影。
奥古斯特本能地想呼唤阿奇向他求救,阿奇总是会保护他,一边嫌弃一边保护,奥古斯特早已习惯。
“我作为阿斯莫德的儿子,难道永远都要这么无能吗?”奥古斯特喃喃自语,他咬咬牙一个挺身,抱着那亡灵滚进了沼泽中。
没过多久阿奇便追了上来,可他看到的只有波纹未消的水面。
“奥古斯特?”阿奇蹦到那块青苔地上,蹲下身在沼泽中捞寻起来,指尖划过某种物体,他一把揪住往上拖,正是与落汤鸡无异的奥古斯特。
“我弄死两个!看到没有?”奥古斯特一手拎着一个丑亡灵的脑袋,脸上挂着憨厚的傻笑。
阿奇松了口气,微勾唇角无奈地笑笑。“好厉害,快上来吧。”说罢,他使力将奥古斯特提到了腿边。
黑息荒泽已在身后,他们步入灰蒙蒙的风沙中,呼啸的狂风席卷起沙土与碎石围着黑色大门往高处螺旋升起。
他们仰头望着插.入阴云与旋风的大门,又同时低头看向彼此。
“邻居,我们历尽磨难来到这里,如果我打不开……”
“我就杀了你。”阿奇冷绝地说。
奥古斯特脸色一沉瞪着阿奇说:“你猜我信不信?都对我舍命相救多少次了,还跟我装模作样。”
阿奇抿嘴忍住笑意,装出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奥古斯特来到大门旁,颤巍巍地抬起了手,手掌即将按在门上之际,头顶传来两声洪亮的鹰唳。
“墨斯昆汀大人,请你三思。”温和的警告飘来,他们回头,斯诺瑞芬和瑟杰德正从‘阳烬’与‘血月’的背脊上跃到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