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伯特王国的黑色城墙在一片纯粹绿野之上显得突兀又肃穆,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那高耸厚重的冰冷城墙带来的压迫感。
杰森和盖文停在城门外的护城河桥头,面罩和斗篷上的宽大兜帽使他们只露出一双眼睛。
盖文看杰森望着城门发呆,轻轻踢了脚马腹来到他身边。“现在掉头还不晚,少爷。”
“不,盖文,那不是我在想的,我只是……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真实的。”面罩挡住了他的半张脸,也挡住了他脸上的复杂和凝重。
他们以外邦游商的身份获得了守卫的入城许可,城内的景象相比起拜索着实显得古旧。年月已久的塔楼与石造民居无规则地分散在街道两侧,街上行人车马不多,巷弄也极其安静。作为伦伯特王国的都城入口,和拜索王城简直无法比拟。
“难以相信。”盖文发出感叹。
“什么?”
“这地方,以瑟有在统治吗?看起来像是闹过灾一样,想当年这条街可是伦伯特最热闹的繁华地段,本地摊贩和外商货车从城门口摆到瑞文堡。”盖文瞅见那些面无表情靠在墙边闲聊的老妪和哄孩子的妇人,街道因为年久失修到处都是裂纹和碎石,垃圾杂物堆在路边无人清理,房屋也都如蒙了一层灰,死气沉沉。
“快二十年了,盖文,发生改变也正常。”
“那应该是往好的方向改变吧?这儿连菲尔比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更别提拜索,跟拜索比这里简直落后了一个世纪!”盖文无奈叹气,他是真的怀疑以瑟.格兰姆斯根本不懂治理王国,如此衰颓的都城让他对他的学生很是失望。
嘈杂却有节奏的打铁声此起彼伏,盖文领杰森来到了他曾经最爱闲逛的勇士街,整条长街都是制作盔甲、兵器和战斗装备的铁匠铺。
盖文在一些卫兵和铁匠的闲谈中得知,后天是王储查德王子的生日,所有铁匠都想打造出最好的剑,届时送到王子面前,如果能被王子心仪选中作为未来国王的随身武器,将会是无上的光荣。
“盖文你看!那把剑可真漂亮。”杰森指着路边帐篷下一位白发铁匠正在擦拭的金色宽剑感叹道,那老铁匠听见后举着剑来到了杰森面前。
“孩子,你眼光真好,这是我锻造了八个月的数十把宽剑中最完美的一把,我很确定查德王子一眼就能相中。”老铁匠毫不吝啬地自夸道,他双手托着宽剑让阳光照射在锋利的剑刃上,一道刺眼的反光晃得杰森用手挡住了眼睛。
“是啊,他会喜欢的。”杰森应和道。
他并不了解自己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不了解所有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和两位王子多年前的偶然相遇时间很短,他只记得查德十分热情健谈,至少对索菲亚是那样,而迈克是个口无遮拦的单纯小孩儿,该说的不该说的,别人问或者没问的,他都会一股脑讲给陌生人听。
“外乡人,你们来伦伯特是做什么的?,为什么遮住脸?”老铁匠一手提剑一手叉腰狐疑地打量二人。
“我们是商人。”盖文压低嗓音回答,老铁匠突然睁大眼睛围着盖文转了一圈:“你的声音有些耳熟……我们以前见过吗?”
“可能吧,我是奴隶贩子,也许你老婆是从我这儿买的。”
听见盖文这毫无善意的唐突回答杰森错愕地斜眼瞪着他看,向来待人温和的盖文怎么一进伦伯特王国就变得粗鲁起来?
“我没有老婆。”老铁匠咳了两声狠狠吐了一口痰在盖文脚边,他凑近些盯着盖文问道:“不过我确实想买一个,你的货在哪儿?我想看看。”
盖文朝老铁匠冷哼了声,这让杰森心慌不已。“已经卖光了,下次吧。”杰森拽上盖文就走,生怕他再说出噎人的话来顶撞,走出很远盖文还在回头打量那个老铁匠。
“刚才那是什么?奴隶贩子?盖文!看上去你似乎是想激怒他,我们不能惹事张扬你知道的吧?”把盖文拖离勇士街后杰森立马抱怨,盖文却冲他摆摆手笑得前仰后合。
“你好奇怪,你在笑什么?”
“那个老糊涂蛋,我们三岁就开始一起玩,现在他居然认不出我来,刚才我真想摘下遮掩嘲笑这个蠢货。”
“原来如此,也许你应该那么做,如果你们是那么好的朋友,他一定很挂念你。”
“不!我不会让任何人认出我来,那会给你带来危险,他们不知道我为何离开,也不需要知道我为何回来。就算被熟人认出,我会告诉他们你是我的儿子。”盖文正色道。
“谢谢你盖文,为了我离开你的家乡、你的朋友、你的国王。”杰森充满歉意地说。
“没关系孩子,我很高兴我这么做了,你改变了我的生活,而我非常喜欢这一切。”盖文回道。
盖文并没打算在街上逗留太久,他领着杰森在离瑞文堡很近的一条街上找了家旅店。旅店一楼的酒馆即使白天也很热闹,只是近乎泥泞的“地板”弄脏了杰森的靴子让杰森很是不快。在拜索,比丽波缇还小的酒馆都是青石砖地板。
“什么味道?”杰森皱起鼻子小声询问,他扫视着满屋的酒客,那些人的穿着又脏又破,有的喝着啤酒放声谈笑,有的因为喝了太多狂吐不止。
“劣质啤酒、满地呕吐物和墙角的一泡尿。”
杰森顺着盖文的目光看见了正对着墙根撒尿的人:“我们就不能找个好点的旅馆吗?”
“能倒是能,但是那些高级酒馆肯定都会坐着几个骑士。这种破烂地方,骑士是不可能来的,所以我被熟人认出来的可能几乎没有。”盖文耐心解释道。
“好吧,但我们绝不会在这儿吃晚餐对吧?”
“当然,我们又不是流浪汉,哪儿能叫你吃垃圾呢?”盖文的话让杰森松了口气。
他们从旅店出来时已是傍晚,外头的街道一片昏黑,本该起到照亮作用的火架压根没人打理,这再一次让盖文对以瑟感到失望。
“这条街上趁黑偷盗的小贼肯定很多,不过话说回来,穷人好像没什么可偷的。”盖文讽刺道,他们步行了两条街,距离黑色城堡越来越远。
“盖文,我们去哪儿?虽然我确实很饿,但是天已经黑了,我们是不是该去见他?”杰森忍不住发问。
“填饱肚子再说,你别急,我带你去吃整个伦伯特最好吃的鸡肉派。”盖文满脸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又走了五六条街,他们来到一栋位于街尾的老旧木屋前。
“要敲门吗?你在等什么?”看盖文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杰森催促道,他这会儿已经很饿。
“等我确定我的心脏待在正确的位置。”盖文呼了口气说,他轻轻叩响木门。
开门的是一个和盖文年纪相仿的络腮胡男人,他只有一条手臂,右臂从肩膀处截断,打了结的袖子空荡荡地垂在身侧。
“你们找谁?”那人错愕地问,盖文摘下兜帽朝他咧嘴一笑,他立马眼含热泪使劲抱住了盖文。
“你还活着啊!蒙特玛尔!”
“是啊我还活着,老朋友。”盖文眼中也溢满泪水。
那人将他们迎进屋中,请他们在陈旧的沙发上坐好,他从厨房忙活一阵后给二人端来热茶,茶杯甚至都不相同。
“孩子,这是比尔.海伍德,和我出生入死无数次的朋友,我们亲如兄弟。”盖文介绍道。
“你好,海伍德先生。”杰森礼貌地微笑点头,比尔.海伍德笑盈盈地坐在了二人对面。
杰森环顾四周,这房子简陋老旧,少说也有二十多年,屋顶和墙壁布满裂痕和漏雨渗透的水渍,木质地板磨损严重,满是划痕,家具陈设寒酸老气,墙壁上挂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件。
“这是什么?”杰森指着一根钉在墙上的乳白色脊椎骨问,那东西比人类的脊椎骨还粗,也要长上三倍。
“库努满鼠人的脊椎。”比尔.海伍德回道。
“它们的手脚十分短小,身体像蛇一样长,讨人厌的奸.诈生物,浑身跳蚤,臭得要命。”盖文补充道。
“为什么叫鼠人?如果它们长得更像蛇的话。”
比尔.海伍德从壁炉上的书籍中抽出一本手绘画册,翻开某页后放到杰森面前的桌子上。
“噢……懂了。”杰森点头道。
那上面画着一幅侧身回首的库努满鼠人全身像,细长尾巴和三角小头很像老鼠,鬼祟的神态和人类的五官却又让他更像一个人。
杰森拿起那本记录着各种异兽和怪物的图画集兴趣盎然地翻看起来。“哇!它有四只眼睛,但是只有一条腿!”他每看一页都会发出惊呼。
“这是你儿子?”比尔问。
“不!伙计,我从未结婚。”盖文说罢抬手拨下了杰森的兜帽,看到那头火一样的红发时,比尔.海伍德倒吸一口气。
“所以是以瑟和女巫……我就知道,一声不吭突然离开根本不是你的风格,他让你这么做的?”
“是啊,我必须带他远离伦伯特。以瑟心里非常清楚,即使成为国王,他也无法保住这个孩子的性命。”盖文声音极轻,说话时看向杰森,怪物图集完全吸引住了他。
他能听到二人的谈话,但并不准备插嘴,那些陈年往事来来回回都是这几句,他早已熟记于心。
“这倒是……罗威特家的女人可不好惹。”比尔促狭地讪笑道:“而我们‘勇敢’的国王弄了两个在身边,那可是真正的战场,比打仗还要累呢。”
“我同意!”盖文点头苦笑。
“我去给咱们拿些酒来。”比尔说,待他离开,杰森问:“海伍德先生的胳膊,是被这上面哪个怪物弄掉的啊?”
盖文听罢笑了,“罪魁祸首确实是个‘怪物’,可她没画在这上面。”他沉下脸色娓娓说道:“比尔曾经是我的得力部属,有时候会代替我训练以瑟,有一次他们练习剑术,比尔失手划伤了以瑟,那时,玛尔希亚.罗威特刚与以瑟成婚,显然已经有了王后的派头,她当即惩罚比尔,叫人砍下了他的手臂。”
“听起来是个疯女人……”
“说得对孩子,她确实是个疯女人,所以千万别招惹她,如果你不幸遇见她,别注视她的眼睛,她就像美杜莎,会吞噬你的灵魂。”取酒回来的比尔接话打趣,看似轻松的态度让杰森更为他难过。
“孩子,你叫什么?来点酒吗?”比尔为自己和盖文倒完酒后举着酒瓶转向杰森。
“我叫杰森.温伯尼,谢谢你先生,我不想喝酒。”
“你的名字……”比尔.海伍德听罢愣住。
“盖文给我取的,他说,他的部下中有个叫杰森的年轻士兵,是他认识的最善良最勇敢的人。”
“那是我儿子……”比尔苦涩地笑道。
“噢……我很遗憾,先生。”杰森失措地望了眼盖文,盖文正朝他微笑。
“谢谢你,你看起来是个好孩子,你配得上这个名字。”比尔.海伍德欣慰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