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那几扇木框玻璃窗能清楚地看到大海延伸至远处的无边黑暗中,夜色将海水染成乌墨。
佩德罗.桑特斯热爱他窗口的风景,他总是向往俯瞰众生的感觉,向往热火堡堡主和麻雀屿岛主的头衔,可是他上边还有两个兄长,父亲的第一任妻子奥罗拉夫人所生的儿子——艾瑞克和卢尔。
这两个哥哥都在三十左右,身强体壮并无疾病,将来会由艾瑞克顺位继承父亲的一切,佩德罗.桑特斯对此十分清楚。
每每想到这一点,佩德罗.桑特斯都觉得不甘心,同时也会恐惧,那两个哥哥和雷克叔叔家的西伦堂兄,雷克叔叔的双胞胎姐姐,已故的伊莎玛尔夫人留下的儿子恩威,四位兄长从小就一直合伙欺负他,挤兑他。如果哪天父亲死了,成为新首领的艾瑞克还不一定要怎么收拾他呢。
玻璃窗上隐隐浮现出一张眼洞漆黑皮肤惨白的脸,本在发呆的佩德罗.桑特斯揉了揉眼睛,那骇人的倒影不见了,他又转身寻找,整个卧室空荡如常。
佩德罗.桑特斯的酒劲未消,因为才灭掉一大批女巫,他心想:自己一定是午夜梦回产生了错觉。
佩德罗.桑特斯躺回床上,人没倒下眼睛已经合起,他突然额头冒汗,心里一突,眼前的屋顶好像有个人。
他颤抖着睁开眼睛,所幸空无一物,他松了口气,但现在他已困意全无,于是他想着去一楼的宴会桌上搜刮几瓶没喝完的酒来帮助他入眠。
他光着脚便下了床,昏暗之中,一捧碎玻璃渣移动到了他的落脚点处,不偏不倚被他踩中。
“妈的!搞什么?”佩德罗.桑特斯单脚跳回床榻,他分明特意绕开了碎酒瓶的位置。
他翘起右腿查看脚心的伤势,忍着剧痛将一颗颗玻璃渣拔了出来。
“疼吗?”熟悉却令他胆颤的女声从空气中传来,他猛然抬头四下张望,却没能看到艾罗蒂.霍福斯汀的身影。
“我很疼,她也很疼,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你有想起过我们吗?”她又问。
佩德罗.桑特斯恐惧地吞了吞口水,他已顾不上脚底的伤,只想赶紧逃离这间屋子。他冲到门边,可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拽不开紧闭的房门,身后发出砸烂窗户的声音,佩德罗.桑特斯贴在门上回身,五六扇窗子的玻璃都被砸出了窟窿,海风呼啸着钻进了屋里。
“你说你爱我,爱我们的孩子,你说了千百次,我相信你,可你给了我什么?”艾罗蒂的声音逐渐愤怒、凄厉,屋中的摆设与家具逐个朝佩德罗.桑特斯飞来,他抱头躲窜,但仍被砸中了几次。
“你给了我这个!”一声近在耳边的低沉怒吼,佩德罗.桑特斯怀中莫名出现一具血肉模糊的女婴.尸体,他惊恐万分将女婴抛了出去,女婴落在了终于现身的艾罗蒂脚边。
艾罗蒂.霍福斯汀举着一盏陈旧的银框玻璃沙漏,其中的细沙是墨黑色,正在由一端流向另一端。
艾罗蒂穿着一袭白裙,黑色长发披散在肩头,她的脸上满是愤恨与哀怨,饱含泪水的双眼充了血般殷红。
“艾罗蒂,你……你应该离开了。”佩德罗.桑特斯让自己忍下慌乱与恐惧,他从地上爬起,直视着艾罗蒂的眼睛,毫无悔恨或敬畏之意。
“所以一直以来都是谎言对吗?你始终在演戏,欺骗我,利用我来接近女巫团。”艾罗蒂心灰意冷,她还以为能从佩德罗.桑特斯这里看到一丝愧疚,但他完全没有。
“不,我爱你,直到现在我都爱你,只是……比起你我有更想得到的东西,你懂吗?”佩德罗.桑特斯来到艾罗蒂面前,他看到了艾罗蒂握着的沙漏。“是这个东西让你能够现身在我眼前吗?你从哪儿得来的?”说着他用指尖触碰到了沙漏。
“我准备弄死艾瑞克,接着是卢尔,接着是我的父亲,所有阻碍我继承首领位置的人……”佩德罗.桑特斯突然说起与艾罗蒂毫不相干的事来,说完他自己都觉得惊讶,“这……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快滚艾罗蒂!带上你那邪恶的沙漏离我远些!”佩德罗.桑特斯连连后退,艾罗蒂冷笑着向他走近。“你的‘宏图大志’真该叫所有人都听听。”
艾罗蒂动怒时屋中的家具又开始挪动撞击发出巨响,这动静很快会吵醒其他人,佩德罗.桑特斯随手抓起一盏烛火朝艾罗蒂丢去,烛台好巧不巧竟然撞上了真实沙漏。
眼看着沙漏要坠落在地板上,凭空出现的大手将沙漏稳稳接住,黑烟之门没有退散,阿奇不准备在这里停留太久。
“这他妈又是谁?”佩德罗.桑特斯问,艾罗蒂还没机会说话便被阿奇推进了黑烟中,看到来人是为带走艾罗蒂并解除了自己的烦恼,佩德罗.桑特斯欣然一笑。“噢!谢谢你,陌生人。”
“你这彻头彻尾的人渣。”阿奇疾步走向佩德罗.桑特斯照着他的脸上狠狠捶了一拳,佩德罗.桑特斯不仅吐出一口血还倒地昏了过去。
阿奇回到黑烟之门中,艾罗蒂和他重重地撞了个满怀,她一看自己身处于丧钟的古堡外便没命似的冲出黑烟。
“老实点,女人我也照打!”阿奇抓着艾罗蒂挣脱的双手恐吓道。
“我不属于这里。”
“我知道,你应该回到原野森林中,”阿奇凶狠地盯着艾罗蒂说:“但我别无选择,我必须帮助我的朋友,乖乖跟我去见丧钟,你逃不掉了,女巫。”
艾罗蒂突然放弃挣扎,双手从阿奇的钳制下滑落,她瘫坐在枯烂的干草地上低头痛哭起来。
阿奇看向远处的两队索灵,那些铁石心肠的狗.东西不具有任何感情,绝不可能怜悯他们要带走的灵魂,那些灵魂也少有反抗,全都只会顺其自然地接受。
女巫向来反骨,无论生死,艾罗蒂又有这么大的怨恨与不甘,阿奇其实是有些同情她的,被所爱之人亲手杀害还同时失去了腹中的骨肉,灵魂没有回到该去的地方享受宁静却要被抓到这破败腐朽的烂地方来。
“走吧,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阿奇语气平缓地说。
“不,我还从未拥有过属于自己的人生。”艾罗蒂仰头用湿润的绝望双眼注视着阿奇,阿奇攥着沙漏的手愈发用力,某一瞬间,他真想将沙漏直接打碎,将艾罗蒂带出地狱。
突然,艾罗蒂身下的肮脏秽土如沼泽一般使她陷落进去,艾罗蒂抓着草根朝阿奇伸手,阿奇先是举起了手,却在毫厘之短的距离时停住。
“抱歉。”阿奇的声音极轻,艾罗蒂不可能听到,但她能够看到,在她被黑色的泥土全部覆盖前她看到了。
阿奇看着手中的真实沙漏,他见识过了这法器的强大,能够令触碰者和盘托出自己内心隐藏得最深的秘密,他突然想到:这东西用在贝利昂.克劳身上会不会也同样有效?
于是他向丧钟提出借用沙漏一阵子。
“你在跟我耍花招吗?我们说好的,用女巫和法器换乌利亚.瑞朋的自由。”丧钟拍了把沙发扶手,肉眼可见有好些尘埃从破旧沙发上飞起。
“我只是借用,用完了就给你送来,我保证。”
丧钟看阿奇手握沙漏作出承诺,于是他相信对方并没有撒谎。
“现在开始不会再有索灵去骚扰你的朋友了,还有……用完就还!”丧钟正色命令。
阿奇回到了温伯尼庄园,他将真实沙漏藏在床底,脱下外衣躺回杰森身边,他还保持着阿奇离开时的睡姿,真是个连睡着都格外乖巧的小可爱。
午夜与拂晓间的时段最为黑暗,无月无日,连星辰都不再发光。半睡半醒间的阿奇要去摸索杰森的位置但扑了空,他睁开眼睛,杰森确实没在他身边。
阿奇听到轻微的“沙沙”声,他猛然坐起,杰森正靠在书桌上的烛火前,将手中的沙漏来回翻转。跳跃的火焰照在他的脸颊上,这让他的神色更显沉郁。
“这是什么?你大半夜跑出去就是为了这个吗?”杰森抬眼问,阿奇立刻下床来到他面前,但他并没伸手要,因为他怕自己如果触碰了那沙漏,杰森.温伯尼提出的任何问题都会得到他的真实答案,可有些事,他是不愿意对他说出真相的。
“这就是丧钟提出的条件,我找回这个沙漏,他就会放过乌利亚。”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你今晚跟我问了好多关于女巫的事,这很反常,你从来都不关心女巫的,所以……丧钟的条件该不会和女巫有关吧?”杰森笑盈盈地问。
“没有。”阿奇干脆否认。“只有这个,我本打算用完就还给他。”
“怎么用?”
阿奇犹豫着该不该告诉杰森,如果告诉他,对方肯定又会觉得自己是个小心眼爱吃醋的人,虽然他确实是。
“你不需要知道。”阿奇鬼使神差地回了句,他看到杰森的脸色阴沉下来,毕竟他拿着真实沙漏,这就表明杰森.温伯尼所做的每一个反应,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本能与真心的。
“我讨厌这句话,为什么你要这样说?我们之间一向没有秘密,什么事是我不需要知道的?我想知道!”杰森有些激动地说,紧接着他十分费解,自己怎么这样直白地道出了心中所想,他本该告诉阿奇:那好吧,如果不愿意说,我就不再追问了。
杰森.温伯尼领悟到了这沙漏的作用。沉默一阵后,他将沙漏举到了阿奇面前。
阿奇的神情极不自然,他只是怔在原地不敢去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