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时阳有点蔫儿了。
他长这么大，人际交往向来无往不利。
笑得阳光一点，态度诚恳一点，再加上一张帅气的脸和篮球队主力光环，很少有人会真的给他冷脸看。
黎城是第一个。
图书馆那毫不留情面的“安静，勿扰”三连击，威力着实不小。
下午训练的时候，他都有些提不起劲儿，投篮命中率直线下降。
“喂，时阳，咋了？昨天赢球后虚了啊？”
沈浩大大咧咧地拍他后背，
“不像你啊！”
温时阳运着球，叹了口气，把早上的遭遇简单说了一下，略去了自己那点微妙的心动，只强调了学神是如何的高冷和不近人情。
沈浩听完，瞪大眼睛：
“就为这？我靠，你也太较真了。道过歉不就完了，人家不要拉倒呗。要我说，就是这些好学生，毛病多！穷讲究！”
温时阳：“……”他就知道不该指望这货。
训练结束，他冲完澡，还是觉得不得劲，又跑去找另一个好友余卿婷倾诉。
学校小花园的凉亭里，余卿婷听完，眼睛唰地就亮了，闪烁着一种名为“八卦”和“兴奋”的光芒。
“黎城？一班的黎城？那个传说中的高冷学神？”
她激动地抓住温时阳的胳膊，
“你可以啊温时阳！居然能跟他说上话！还被他怼了！这可是独家新闻！”
温时阳无语：“……姐姐，我被怼了你这么高兴？”
“哎呀，你不懂！”
余卿婷摆摆手，
“黎城哎！多少女生（甚至男生）想跟他搭话都不敢，他平时根本谁也不理，独来独往的。你居然能让他对你说了超过三个字！还是带着情绪的三个字！这是质的飞跃！”
温时阳哭笑不得：“我谢谢你的解读啊。”
“不过话说回来，”
余卿婷摸着下巴，开始分析，
“你这道歉方式确实太直男了。图书馆那种地方，是学神的圣地！你带着饮料闯进去，哐当一放，在他眼里跟带着凶器闯进他家没什么区别。他肯定有洁癖！还喜静！你精准地踩了所有雷区。”
温时阳恍然大悟：“……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他当时光想着赔东西道歉，根本没考虑场合和对方喜好。
“所以啊，道歉，尤其是对黎城这种级别的，得讲策略！”
余卿婷来了劲儿，开始充当爱情军师，
“得投其所好！他喜欢什么？学习啊！看书啊！安静啊！你送柠檬水不如送本绝版习题集……呃，这个你可能搞不到。或者，默默关心？比如，每天帮他擦干净桌子？早上放个温热的包子……不对，学神可能不吃这么接地气的……哎呀反正就是那种，润物细无声的！”
温时阳听得一头雾水：“这么麻烦？”
“追求面瘫学神，当然麻烦！”余卿婷脱口而出。
空气安静了一秒。
温时阳愣住：“……什么追求？”
余卿婷也卡壳了，眼神飘忽：“啊？我……我说了吗？我说的是‘交涉’！对，交涉面瘫学神！”
温时阳看着她，没说话。
心里某个被忽略的角落，却因为这个词轻轻动了一下。
傍晚，温时阳和沈浩、余卿婷他们在食堂吃饭，心里还琢磨着这事儿。
沈浩听了余卿婷那套“策略论”，嗤之以鼻。
“整那么麻烦干嘛！”
沈浩扒拉着饭，口齿不清地说，
“要我说，就是不够诚心！喜欢就上啊！死缠烂打会不会？篮球场怎么盯人防守的就怎么盯他！天天在他眼前晃，送水送饭，接送上下学……呃，虽然你们好像都住校。总之，让他习惯你！习惯成自然！自然了就好了嘛！烈女怕缠郎，啊不对，烈男也怕！”
温时阳嘴角抽搐：“你这都什么跟什么……”
死缠烂打？
他想象了一下自己每天堵在黎城教室门口、图书馆座位旁的样子……
感觉会被对方用眼神冻成冰雕，然后被教导主任以骚扰优秀学生的名义拎走。
他烦躁地扒了扒头发。
吃完饭，天色微暗。
温时阳鬼使神差地溜达到了教学楼附近的小花园，这里相对僻静，是他打听到的黎城偶尔会来看书的地方。
果然，在池塘边的长椅上，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黎城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并没有看书，只是微微侧着头，看着被晚风吹皱的池水。
周围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操场隐约传来的喧闹。
温时阳站在原地，没有上前。
那一刻，沈浩的“死缠烂打”和余卿婷的“投其所好”忽然都变得模糊了。
他看着黎城独自一人的侧影，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酸，有点涨。
这个人，好像把自己关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里，隔绝了所有的热闹和窥探。
别人进不去，他也……好像没打算出来。
昨天篮球场的意外，图书馆的打扰，或许对自己来说是心动的邂逅和挫败的道歉，但对黎城而言，可能只是平静世界里两次不必要的噪音。
温时阳忽然就明白了自己那股莫名的执念是什么。
不仅仅是道歉，也不仅仅是那点初见的好感。
他是太阳啊，天生就渴望照耀，渴望散发热度。
而黎城，像一块沉寂的冰，又像一座孤寂的雪山。
他想要靠近他，温暖他。
死缠烂打太冒犯，投其所好又不得其法。
那就……用他自己的方式吧。
笨拙一点，直接一点，但足够真诚，足够温暖。
他就不信，真的有冰能永远不融化。
温时阳深吸一口气，看着夕阳下那抹清寂的身影，眼神慢慢变得坚定，嘴角重新扬起了那抹标志性的、充满活力的笑容。
行，黎城是吧。
高冷学神是吧。
等着。
而此刻，校园网的匿名论坛上，一个悄然出现的帖子，正开始慢慢积累热度。
标题是：《【图文】818篮球场明星VS高冷学神，这是什么新奇组合？赛场意外碰撞后的后续发展？》
主楼赫然放着几张略显模糊但能看清主角的照片——
篮球场边温时阳摸着脑袋道歉、黎城抬头看他；图书馆里温时阳放下东西、黎城冷淡相对……
发帖人文字间充满了八卦的好奇。
一些小小的、名为关注和好奇的种子，开始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悄悄发芽。
图书馆碰壁的第二天，温时阳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彻底被激发出来了。
高冷面瘫学神怎么了？他温小太阳还偏就要试试，能不能把人捂热了！
余卿婷那句“投其所好”在他脑子里转了一晚上。
黎城喜欢什么？学习？安静？这暂时没法投喂。但他总要吃饭吧？
于是，温时阳人生中第一次，在清晨五点半，天还只是蒙蒙亮的时候，挣扎着离开了亲爱的被窝。
室友们还在呼呼大睡，他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顶着惺忪的睡眼和一头没完全压下去的小呆毛，迎着清晨微凉的空气出了宿舍楼。
他记得昨天打听黎城信息时，隔壁班一个女生顺口提过一句，黎城好像经常吃学校后门那家“老李记”的生煎包和豆浆，去晚了就卖光了。
“老李记”在市高中是出了名的口碑好，也是出了名的排队长。
温时阳跑到后门时，队伍已经拐了个弯，看得他两眼一黑。
但为了表示道歉的诚意（以及他内心深处那点不可言说的小心思），他咬咬牙，站到了队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温时阳一边焦急地看着手表，一边伸长脖子看着前面缓慢移动的队伍，心里像有只小猫在挠。
早读课是七点二十开始，眼看就要来不及了。
“老板！麻烦快一点！四个生煎一杯原味豆浆！”
好不容易轮到他，温时阳语速快得差点咬到舌头。
“好嘞！小心烫啊同学！”老板利落地装袋递给他。
温时阳接过热乎乎的早餐，像接过什么宝贝，转身就往教学楼狂奔。
晨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额角也因为奔跑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一手护着早餐，一手甩开了跑，百米冲刺都没这么拼过。
终于在早读铃响的前一秒，他气喘吁吁地冲进了一班的后门。
同学们大多已经坐好，课代表正准备领读。
温时阳一眼就看到了靠窗那个清隽的身影。
黎城已经端坐在那里，面前摊开着英语书，神情专注，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温时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尽量不引起太多注意，快步走到黎城的座位旁。
“喏，给你的。”
他把还冒着热气的早餐袋子轻轻放在黎城摊开的书本旁边，声音还带着奔跑后的微喘，
“老李记的生煎和豆浆，听说……听说味道还不错。”
黎城被打断，抬起头。
浅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清晰的诧异，似乎完全没料到温时阳会出现在这里，还带着……早餐？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印着“老李记”logo的薄塑料袋上，里面白色的一次性餐盒边缘因为蒸汽而变得有些软塌，杯盖上也凝结着细小的水珠。
再看向温时阳——额发被汗湿了几缕，贴在皮肤上，脸颊因为奔跑泛着健康的红晕，校服外套的拉链都没拉好，整个人透着一种风风火火的狼狈，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星星，正一眨不眨地、带着点紧张和期待地看着他。
黎城的视线在温时阳脸上和早餐之间来回扫了一下，薄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班级里已经有好奇的目光投过来，夹杂着几声低低的窃窃私语。
年级第一的冰山学神和篮球队的阳光帅哥这个组合，本身就足够引人注目，更何况昨天论坛的帖子已经悄悄流传开来。
温时阳被看得有点不自在，摸了摸鼻子：
“那什么……赔礼道歉。昨天是我不对，没挑场合。这个……你趁热吃？我先回去了！”
他怕黎城又说出什么“不需要，请拿走”之类的话，说完就想溜。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个极轻、极低，几乎要被早读课开始的声音淹没的字眼飘进了他的耳朵。
“……谢谢。”
温时阳猛地顿住脚步，霍然回头。
黎城已经垂下了眼睫，目光重新落回英语书上，仿佛刚才那声谢谢只是温时阳的幻觉。
他甚至没有去碰那个早餐袋子，任由它在那里散发着食物诱人的香气，与周围朗朗的读书声格格不入。
但温时阳听得真真切切！
不是“不需要”，不是“请拿走”，是“谢谢”！
虽然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虽然他还是没动那早餐，但这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
是冰山融化的一丝丝迹象！
温时阳的心情瞬间像坐上了火箭，咻地一下冲上了云霄，所有奔跑的疲惫和等待的焦躁一扫而空。
他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大大的、傻乎乎的笑容。
“不客气！”他声音洪亮地回了一句，引得更多同学看向他。
黎城翻书的手指尴尬地顿了一下，依旧没抬头。
温时阳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心情好得要飞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一路蹦跳着离开了高二一班的教室，回到了自己班。
整整一天，温时阳都处于一种莫名的亢奋状态。
上课时，他会看着黑板傻笑；训练时，他投球的动作都带着欢快的劲儿；吃饭时，沈浩看着他嘴角就没下来过，忍不住吐槽：“你捡钱了？笑这么瘆人。”
温时阳咬着筷子，嘿嘿一笑：“比捡钱高兴。”
余卿婷凑过来，压低声音：“有进展？”
温时阳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他跟我说谢谢了！虽然声音很小，但他说了！”
余卿婷翻了个白眼：“……就一句谢谢？早餐吃了吗？”
“呃，好像……没动。”
温时阳挠挠头，但很快又振作起来，“但他收下了！没说不要！还说谢谢了！这就是胜利！”
余卿婷看着他这副容易满足的傻样子，忍不住也笑了：“行吧行吧，温同学，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不过首战告捷，值得鼓励！”
“那必须的！”温时阳得意地一扬下巴，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他甚至开始琢磨，明天要不要再去排队买一次？
而另一边，高二一班的教室里，直到早读课结束，那袋早餐依旧安静地躺在黎城的桌角。
周围的同学渐渐散去活动或者吃自己带来的早餐，香气愈发诱人。
黎城沉默地看了那袋子几秒，周围似乎有人好奇地打量着他和这份来历不明的早餐。
他微微蹙眉，终于伸出手，将袋子拿起来，放进了桌洞深处。
指尖传来食物温热的触感，和他微凉的指尖形成对比。
他并没有吃早餐的习惯，通常只是一杯黑咖啡或者什么都不用。
这份油腻腻、热腾腾的中式早点，于他而言有些过于“烟火气”了。
但是……
他想起早上温时阳那双亮得过分、带着汗水和期待的眼睛，还有那声洪亮的“不客气”。
黎城垂下眼睫，无人看见的桌洞深处，他的指尖在印着“老李记”字样的塑料袋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然后，他拿出下节课的教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是，那一整天，他桌洞里那份渐渐冷掉的早餐，像一个微弱而持续的热源，隐隐约约地，散发着一丝与他格格不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