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一大早就挑了个小角落默默无闻地生闷气，小伙计小心翼翼地送上去一碗肉粥，被江澄一盯，吓得顿时一哆嗦，跑路前还结结实实地绊了自己一下。江澄一脸莫名，不过就是看了他一眼，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啜了口粥，目光沉沉地落在手腕缠着的白色抹额上。江澄早上急着逃离宿醉的犯罪现场，根本没注意到自己手上多了点什么，坐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蓝曦臣的抹额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到了他的手上。然而他一点也不想再回去送一次，不过是个抹额，又不是什么重要衣物，待蓝曦臣下来时还给他便是了。
想的总是要比现实美好。
江澄客客气气地双手奉还抹额，蓝曦臣也微笑着接过温声道：“多谢江宗主。”而蓝家大大小小一群人鸦雀无声，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飞出来了。
蓝忘机神情复杂，担忧地道了一声“兄长”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蓝思追反应得算是小辈中最快的了，光速出手，托起一群同窗快掉在地上的下巴，涨红了脸道：“泽、泽芜君，您......”
蓝景仪炸了：“江宗主，这抹额，这......”
“景仪！”蓝思追慌忙拉住要跳起来的蓝景仪，用一种别有深意的眼神去暗示他，见没有什么效果，顿时连仪态都顾不上了，扑上去一把捂住景仪的嘴。他有种莫名的感觉，就是宁可因为失仪而被蓝忘机罚抄，也不能让人当着江澄的面抖搂出抹额的深意。
江澄被这群蓝家人诡异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甚至怀疑蓝曦臣的抹额上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像藏着蓝家秘密这类的，不然怎么都露出这么不可思议的表情来？偏偏魏无羡还在楼上睡着，他再疑惑也抓不到人来问，只能憋着一肚子无名火，坐回去郁闷地喝粥。
小辈们虽也各自散去用早膳，却仍旧不放弃八卦，时不时飘来一缕好奇的目光，往蓝曦臣江澄这边来，却被蓝忘机一个眼神杀回去。
御荥城内的白雪阁自当年遭薛洋屠门后，怨气不散，宅院便一直荒废，无人敢靠近。可近日来，白雪阁内频频传来人声，尤其是入夜后，吓得街坊四邻皆绕道而行不敢靠近。已探到的消息称，两日前的午夜，有两个“人”结伴从白雪阁内出来，一人腰悬长刀，另一人眉染朱砂。约莫着两个时辰后他们才离开，白雪阁又重归寂静。
听起来像是聂明玦与金光瑶来过此地，镇压了多年来的积怨。
这赤峰尊与敛芳尊破棺而出，非但未有凭怨气作乱伤人，也没有继续相互残杀，反而一起循着各地出现的异像一路夜猎，除祟驱魔。蓝家众人每听说某地近来异象，赶到时都能搜索到他二人足迹。
那边魏无羡甫一睁眼就听说了今早抹额的事，几乎是扒在在江澄耳边聒噪个没完没了。
“江澄你说蓝宗主这人怎么样？”魏无羡一脸谄媚。
“就那样。”江澄目不斜视，不动声色，一脸正直地评价道。
魏无羡也不急，循循善诱：“你说说你的择偶标准啊。素颜，美女，家世清白，要配得上你宗主身份，贤良持家，花钱不能太多，脾气好......除去修为不能太高这条，这说的不就是蓝宗主吗？”
江澄愣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当即大怒：“你什么意思......靠，魏无羡，你个死断袖！滚开，离我远点。”
“师妹啊，你难道不想做我大嫂吗？”魏无羡更加谄媚。
“魏无羡，我警告你，给我滚开。去去去......不许扒着我。”江城快要抓狂了。
也不知道魏无羡搭错了哪根筋，整个上午都处在一种极度亢奋的可怕状态。江澄甩不掉，只把火全冲着蓝忘机撒去了：“蓝二公子，管不好自家道侣就不要带他出来！”
蓝忘机竟难得眼里满是笑意，冲江澄非常礼貌地点了点头，揽过魏无羡的肩，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只见魏无羡变了变脸色，一脸委屈地盯住他：“能休息一天吗？”
蓝忘机摇头。
白雪阁的大门已经沉寂了太多年了，根本不需用什么方法，只轻轻一推，烂掉的门闩便“咔哒”一声掉在地上。庭院里的尸体已经不在了，地砖开裂，缝隙内满是土石杂草之物，若不是墙角廊柱上溅落的陈年血色尚在，几乎看不出当年那场惨绝人寰的杀戮的痕迹。
当年傲雪凌霜宋子琛便是在此被薛洋毒瞎了一双眼睛，成了那四个人悲剧的源头。
魏无羡不禁叹了口气，握紧了蓝忘机袖子下的手。他很少像此刻这样无事感伤，也很少再会因为其他人的事而难过。但也许是因为这几人的命运曾和他与蓝湛的这样相似。直到现在想起，他仍旧会叹一句世事无常。
若是当初没有那个天下大局，若是莫玄羽没有献舍，他没有回来，蓝忘机恐怕也会变得和薛洋一样疯魔，同宋岚一般逢乱必出只寻他一人，直到地老天荒吧。
比起他三人，他们实在是幸运得太多。
几人逐渐深入白雪阁内院，目之所及除了一片荒芜别无他物。江澄撇了眼魏无羡手里的风邪盘，忽然问道:“你做出来了？”他记得早几年的风邪盘不长这个样子，又想起在伏魔洞看到那个半成品时，魏无羡说过那只是个试验品。
魏无羡呸他一声道:“这都多少年了!我可是夷陵老祖啊，风邪盘早就改良过好几版了。”
江澄翻了个白眼。他当然知道，只是看出魏无羡的失落想岔个话题。他没那么贴心，但也见不得魏无羡难过。结果终究是他想的多了。
魏无羡没心没肺果然是出了名的。
蓝景仪也凑到魏无羡手边看了一眼，突然赞叹道:“嘿，不愧是赤峰尊啊，处理的这么干净。”果然，不论过去还是现在，不论长幼老少，男子们对雷霆之威的赤峰尊都抱着近乎完美的幻想。魏无羡扁了扁嘴，扬手把风邪盘扔给蓝景仪道:“再好好看看。”
蓝景仪被他突然这一下子搞得措手不及，慌慌张张接了过来。却见那风邪盘指针纹丝不动，怎么晃都没有反应，疑惑道：“这怎么了？赤峰尊来过，怨气都散了，有什么不正常的吗？”
魏无羡叹了口气，似乎是怒其不争：“这里一丝厉鬼凶尸的怨气也无，气场极其正常，甚至这还流动着灵气，你说正不正常？”
蓝景仪还想说什么，蓝思追默默把他拉回来。他隐约感到事情好像不是他们想的那个样子。怨气能够引导，却不是轻易便能消散得这么干净的。曾在乱葬岗上生活过的人都清楚这件事。
这里面恐怕另有内情，但又说不出是哪里有问题。
赤峰尊与敛芳尊能一同夜猎，说明他们应该已经恢复了神智，且二人的关系也不像生前那般紧张。甚至可以大胆地猜测，他二人和金子轩江厌离一样死而复生，不再是凶尸了。这样想的话，金凌即使是在蓝家人和江澄之前找到他们，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金光瑶疼金凌众所周知，聂明玦更不会为难一个孩子。
想到这儿，蓝思追松了口气。
但金凌素来眼高于顶性子急，只一人跑出来，难保会不会折在一些细微小事上，这么想的话，倒还不如他跟着金光瑶安全。
就在这走神的片刻，耳边忽起破风之声，江澄眼疾手快地推了他一把，他这才没有被扎中，尖啸声擦过鬓发，几乎是同一时间，朔月铿然出鞘，月白色剑光划过破败院落，“当”地将利刃弹开。飞刀方向陡转，扎进深色院墙里。
“谁？”蓝景仪吓了一跳，全神戒备。那暗器的速度与气势都带着浓厚的杀气，明显是奔着要命来的。
蓝曦臣朔月回鞘，凝神环顾四周，同时向旁边挪了两步。
“兄长...”
“是人!”魏无羡补充道。
藏在白雪阁内的根本不是什么邪祟冤魂。
是活生生的人!
江澄眉头一抽，看着面前的蓝曦臣无端起了一股火——蓝曦臣挡住了他!而且是故意的。
但那毕竟是蓝家家主，江澄不好像对魏无羡那样发脾气。只是绕开他的同时那不冷不热的一眼看得蓝曦臣一怔。
魏无羡见此情景痛心疾首，不忍卒视。
电光火石间，变故突生。身侧一间老旧房屋内忽然亮眼的白色剑光闪过，一道人影直逼江澄。
“晚吟!”“江澄!”
呼声未落，紫色电光飞速截住那把剑，江澄冷哼一声，三毒呼啸着飞出。那人修为也是极高，江澄紫电在手如一尾蝮蛇般灵活翻卷，又有三毒在外应诏翻飞，带着凌厉杀气，竟也只能和他将将打平。院内只见一黑一紫两道影来来去去，剑光电光交叠纷纷。
魏无羡见状一跃翻上房梁，向下方比了个手势，蓝家小辈们顿时反应过来，纷纷跃上屋顶，按方位站定，翻手成印，结成一个巨大的阵。同时几道黄符以风雷之势砸下：“大哥！”
蓝曦臣明了，身形瞬动，一道白影闪过将一黑一紫强行分开，揽着江澄纵身跳上屋檐躲开。下一刻，几道黄符感受到院内黑衣人的灵力波动，“轰”地炸开，场中锁灵阵顿开。那黑衣人灵力陡然被压制，强行突破不成，反倒激得气血逆流，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还待挣扎，一柄冰长剑已架上他的脖颈。蓝忘机毫无波澜的淡漠声音传来：“你是什么人？”
那黑衣人怒道：“你们又是什么人？来我白雪阁作甚？”
双方僵住。
李筠江一拱手撤下刀剑，又连道几声“对不住”，领着众人转过几个弯，来到一面斑驳残墙前站住，徒手在墙面上画上几笔，符文一成便向一旁退开。等了片刻后，地面忽然裂开，下面竟是一道方形暗门。
一行人缓缓步入，暗门在背后无声闭合。也不知李筠江又动了什么机关，暗道两侧的火光幽幽亮起，那幽长甬道后竟连接着一间墓穴。
察觉到众人的疑惑，李筠江缓缓解释道：“这里以前是活死人墓，师父师伯们常在此闭关。白雪阁当年被屠，这里并没有被人发现，一些宝物也被藏在这里，没有被带走。既然我们已经回来了，这些东西没有理由继续留在故地，因此今日师兄弟轮流回来处理此事。师父已经另择灵地，准备重建白雪阁。”
蓝曦臣闻言深深一礼道：“李道长，若白雪阁重建有需要，我姑苏蓝氏定当鼎力相助。”白雪阁在仙门中素来名声极好，名士辈出，受人敬仰，当初满门全灭无数人为之扼腕叹息。但平心而论，白雪阁与栎阳常氏的人如今都死而复生，其实也不知是好是坏，就连复活归来的那些人也说不清，只有百般防范严阵以待。
“李道长可见过前些日子来过的赤峰尊与敛芳尊？”魏无羡突然开口道。
李筠江道:“见过的。”
这几日白雪阁师徒常回旧宅取回一些之前遗留的东西，街坊听闻白雪阁内异响都以为是怨气深重的邪祟作乱而避之不及。李筠江他们就将错就错，也不澄清，刚好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谁知这“怨气作祟”的传言吸引来了那两位大人物，来到这儿以后才知晓缘由。
“那李道长可知他们去了哪里？”蓝曦臣问道。
李筠江似乎犹豫了一下，才缓缓道:“他们去了...义城。”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找薛洋。”
他叹了口气，似乎是不想再提起这件事。众人了然。
薛洋是白雪阁的灭门凶手，前世做尽了恶事，惨无人道，前些日子他还在夔州、栎阳等地露过面，但不知为何，除此之外再没有其它动静了。李筠江当然不可能相信是薛洋这厮重活一世改邪归正消停做人了，肯定还是有些什么其他的理由。此事在他眼里甚是蹊跷。况且金光瑶与薛成美勾结为恶现在也是天下人尽皆知，若是敛芳尊一个人去找薛洋，还可以理解。可现在又带上了一个上辈子就对薛洋仇之入骨的聂明玦，就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前世死敌都能重归于好，黏得跟一个人似的，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又闲谈几句，蓝曦臣起身告辞，李筠江也不多挽留，临别前转身从一口石棺中取出一只锦囊双手递过去郑重道:“蓝宗主，江宗主，含光君，魏公子，各位公子......我带你们来此处，还有一事相求......师傅说过，若再有人来这里，就把这个交给他们。”
“这个是？”
李筠江躬身行礼道:“这是师傅给子琛的...你们要去找赤峰尊敛芳尊，就一定会前往义城。而义城曾被薛洋屠城，冤魂不散，这也算是子琛与星尘曾经欠下的债，他们必然也会留在城中，想办法化解怨气。若你们见到他，请将这个给他们。”
“师傅还有一句话带给他——恩恩怨怨一死难消，是是非非百口莫辩，陈年旧事，解铃还需系铃人......”
这几天忙有点没时间，但更新还是会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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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未名其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