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随着证件和后续打捞线索的浮现,三名沉尸河底的身份,如同被河水泡发的拼图碎片,逐渐浮出水面。

证件的主人名叫张俊。技术科快速调取了他的档案:一名刚毕业不久的应届生,蜗居在乐辰市边缘的出租屋里,在一家小型公司拿着微薄薪水勉强糊口。

档案备注冰冷地标注着:经济状况窘迫,有频繁网贷记录。更深层的背景调查显示,这个孤独挣扎于大城市的年轻人,痴迷于股市K线图的波动和彩票中奖的幻梦,甚至深陷网络赌博泥潭,债台高筑,将本就捉襟见肘的生活彻底推向了深渊。

最早遇害的被害人身份也很快被确认。负责网络诈骗案件的警官一眼就认出了资料照片——李逸飞,一个劣迹斑斑的前科惯犯。他惯用的伎俩是在虚拟世界里披上“美女主播”的华丽外衣,甜言蜜语编织陷阱,诱使受害者踏入“仙人跳”的圈套,实施网络诈骗。

一个月前,多名男性受害者报案,痛陈积蓄被骗,警方追查之下,却发现李逸飞人间蒸发,踪迹全无,最终只能将其列为失踪人口。当时普遍猜测,此人恐怕早已卷款潜逃海外,案件就此搁浅。

林樾抱臂站在警戒线边缘,墨镜推在头顶,翠绿的眸子扫过两个名字:张俊,李逸飞。一个是被生活压垮的底层青年,一个是狡诈卑劣的诈骗犯。身份、阶层、经历天差地别……他们之间,能有什么该死的交集?她眉心微蹙,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手肘。

“扬扬!我的扬扬啊——!”

就在这时,一声撕心裂肺、几乎不似人声的哭嚎猛然撕裂了现场的凝重空气。

警戒线外,一对衣着考究、保养得宜的中年夫妇正被两名警察死死拦住。那妇人发髻散乱,泪流满面,昂贵的羊绒大衣沾满了尘土,她像一头失去幼崽的母兽,疯狂地想要冲破阻拦,扑向那覆盖着白布的岸边。

师寅快步上前询问。妇人哭得几乎背过气去,断断续续地哽咽道:“我们老来得子……扬扬那是我们的命啊!从小,要星星不敢给月亮,把他惯坏了,性子是骄纵了些。可他……他……”

她语无伦次,悲痛淹没了理智,“从前天——前天晚上就联系不上。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手机定位。就在步行街的龙政大酒店!我们心都凉透了……跑来……跑来一看……天啊!我的扬扬啊!”

说到最后,她彻底崩溃,瘫软下去,发出绝望的嚎啕。她身旁沉默的丈夫,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剧烈地颤抖着,用力将妻子紧紧箍在怀中,昂贵的西装布料被攥出深深的褶皱,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支撑住彼此不倒下。

他紧闭着双眼,牙关紧咬,下颌线绷得像要断裂,喉咙里滚动着压抑至极的悲鸣。

高扬。第三个名字,伴随着巨大的悲痛,重重砸在众人心头。一个被宠坏、骄横跋扈的富家子。

岸边,傅承夜的目光从浑浊的河面收回,落在了那对肝肠寸断的父母身上。那无法作伪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悲恸,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他心头。

纵是历经沧桑的神兽,面对人间至亲永隔的惨烈,亦感到一种沉甸甸的、冰冷的悸动。死亡带走的是生命,留下的,是生者永恒的炼狱。

林樾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脸上惯常的慵懒与戏谑消失无踪。她缓缓抬手,将架在头顶的墨镜咔哒一声拉下。深邃的黑色镜片,瞬间遮蔽了她那双翠绿眼眸,也掩去了其中一闪而逝的复杂幽光。

“头儿!” 一名警员急促地穿过警戒线,脸色凝重地报告,“在城南垃圾焚烧处理中心又发现了其他尸块! 刚做完DNA快检,确认……同属那三名受害人!”

傅承夜目光沉静,只微微颔首:“知道了。” 声音听不出波澜。

一旁,林樾早已戴上白胶手套,指尖正细细摩挲着一盏湿漉漉的莲花河灯,仿佛在感受其纹理。听到新发现,她动作一顿,猛地抬头看向白微,墨镜后的翠眸锐利如刀:“白法医,除了已发现的,是否还有关键部位缺失?”

白微立刻会意,点头确认:“有。张俊和李逸飞的头骨,至今下落不明。”

“头骨……” 林樾低声重复,脑中仿佛有电光石火瞬间劈开迷雾!

她语速加快:“以三名成年男性的标准体重,其全身骨肉若被系统分割,大致可等分为四份。这个推断,是否成立?”

白微略一沉吟,结合已发现尸块的重量和分布,迅速点头:“理论上可行。”

“地图!” 林樾猛地直起身,声音清亮,“乐辰市全图,要带完整护城河水系的。快!”

傅承夜几乎是同时站起。毕安那句“她的知识储备量抵得上你们分局所有人加起来再翻个倍”瞬间掠过脑海。他没有丝毫犹豫,沉声命令:“拿地图来。”

一张巨大的乐辰市折叠地图被迅速铺开。林樾一把抓过递来的铅笔,笔尖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在地图上龙飞凤舞地标点勾连,伴随着她清晰而快速的低语:

“城北步行街抛尸点,临护城河主道——坎位,五行属水。水主肾,藏精纳气,对应人体下部……尸块多下肢骨肉,吻合!”

铅笔重重一点城南:“城南垃圾焚烧中心——离位,五行属火 。火主心,乃神明之府……焚烧中心,火旺之地。抛尸于此的,多为胸腹腔脏器碎块……心属火,亦合!”

笔尖飞速移动,带着一种洞悉天机的韵律:“……肝属木,应东方震位,主生发,藏魂……头为诸阳之会,元神所居。肝开窍于目,目居头部……头骨下落不明,极可能对应东方木位。”

“……脾属土,居中央坤位,主运化……土为根基,当在城心腹地……”

“……肺属金,位西方兑位,主肃降……金性收敛,或近金属矿藏、大型器械……”

随着她的讲述和铅笔的划动,八个关键的方位点被精准地标记在地图上——北水、东北土、东木、东南木风、南火、西南土、西金、西北金。铅笔的轨迹最终将这些点首尾相连,形成一个规整而充满不祥意味的八边形。

林樾猛地停下笔,指尖用力,铅笔“啪”地一声被她捏断!她抬起头,黑色镜片后仿佛射出两道冰冷的锋芒,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洞穿阴谋的寒意:

“凶手……在以尸为祭,布五行夺灵之阵!”

傅承夜金眸中掠过一丝将信将疑,但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拿起通讯器下达指令。片刻之后,急促的反馈音接连响起——

“报告傅局。城东废弃木材厂发现张俊头骨!”

“报告。市中心中央公园地标雕塑基座下找到李逸飞头骨及部分脏器!”

“报告。城西钢铁厂冷却塔附近发现高扬胸骨及残余组织!”

林樾的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一个胜利的弧度。她微微侧过头,墨镜滑下鼻梁,那双翠绿的眼眸亮得惊人,毫不掩饰地看向傅承夜,里面清清楚楚地写着:“看,我说什么来着?快夸我,快夸我呀!”

那得意的小表情,活像一只刚抓到大鱼、正等着主人摸摸头的猫。

傅承夜被她这毫不掩饰的邀功姿态弄得喉头一哽,差点真笑出声来。

他赶紧握拳抵在唇边,强压下那不合时宜的笑意,迅速板起那张冷峻的帅脸,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威严:

“重案组全体,立刻收队,返回分局。召开紧急案情分析会。”

“是,傅局!” 师寅、白微、潘达、陶望舒齐声应道,行动利落。

——除了林樾。

她非但没动,反而双臂环抱胸前,红润的嘴唇微微撅起,发出了一声清晰可闻的、充满委屈的“哼!”

那副模样,活像是期待已久的糖果被突然没收,憋屈得不行。

傅承夜:“……”

他看着那张写满“不高兴”、“没被夸奖”、“领导真小气”的生动小脸,额角不易察觉地跳了跳。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伴随着毕安那句“算你长辈”的魔音在脑中盘旋:

长辈?就这?

这位动辄能洞穿玄机、知识储备深不可测的“长辈”,闹起脾气来……怎么比分局里最年轻的小兔妖陶望舒还幼稚三分?!

虽然,傅承夜自己其实是重案组最小的那个……

分局会议室内,气氛凝重。巨大的白板上密密麻麻贴着三名受害者的照片、基础信息、尸检报告摘要以及初步发现的抛尸地点照片。几条醒目的红线在不同照片间来回穿梭,试图寻找交集……可惜,最终都徒劳地垂落,如同死结。

傅承夜站在白板前,身姿笔挺如松,深邃的金眸扫过略显疲惫的众人,声音沉稳地一锤定音:“目前线索有限,交叉点尚未明确。会议到此结束。”

他顿了顿,下达指令:“所有人,按分组进行实地走访,深挖受害者社会关系网。白微,继续跟进尸检,重点分析伤口特征和可能的微量物证残留。”

众人无声点头,准备起身。

“潘达、公输偃,”傅承夜点名,“负责走访张俊的住处、公司及常去场所,侧重其债务关系和近期接触人员。”

“师寅、陶望舒,”他转向另一边,“走访高扬父母、朋友,以及龙政大酒店,查清他失联前的详细行踪和接触对象。”

“李逸飞这条线,由我负责。” 傅承夜的目光沉静,落在那个涉及“男扮女装”、“仙人跳”、“网络诈骗”的复杂名字上。这条线风险最高,牵扯最深,他习惯性地揽在自己身上。

“唰——”

林樾指间转动的铅笔猛地停住。她眼眸微亮:不错嘛!小干部挺有担当,把最难啃的骨头留给自己……等等,那岂不是意味着——她,林·摸鱼大师·樾!光荣地暂时没事了?!

这个念头如同烟花在她脑中嘭地炸开!她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几乎要咧到耳根,那双翠绿的眼眸里闪烁着“解放万岁”的光芒,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即将原地开溜的欢快劲儿。

傅承夜:“……”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那张瞬间阳光灿烂的脸,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就在林樾的快乐即将冲破阈值时,他薄唇微启,冷冷地、精准地投下炸弹:

“——还有林樾。你,跟我一起去。”

“噗!” 师寅和陶望舒一个没忍住,赶紧低头捂嘴,肩膀可疑地剧烈抖动起来。

“咔嚓!”

林樾仿佛听到了自己脑中那根名为“自由”的弦——应、声、而、断! 嘴角的笑容瞬间冻结、龟裂、然后垮塌。刚才还亮晶晶的眼睛,此刻只剩下难以置信的呆滞和一片灰暗的绝望。

众人收拾东西鱼贯而出。潘达经过僵在原地的林樾身边时,胖乎乎的脸上挤出一个“自求多福”的同情表情,用夸张的唇形无声传递:

“林顾问~开天辟地头一遭啊!咱傅局走访——从、不!带、人!您这福气……啧啧啧,在后头呢!”

林樾缓缓转过头,对着潘达那张写满“幸灾乐祸”的圆脸,狠狠翻了一个巨大的、充满怨念的白眼,内心无声咆哮:

这么大的‘福气’,你要不要啊?!

情况紧急,来不及调用公车,傅承夜只能征用自己的黑色大G。

“嗒、嗒、嗒。” 他锃亮的黑色军靴踏在水泥地上,发出利落的声响。绕过车头,他“咔哒”一声干脆地拉开副驾驶车门,侧身,下颌微抬,示意林樾上车。

林樾眉梢一挑,翠绿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讶异:“哟?没想到还挺有绅士风度。”

她半点不客气,长腿一抬,鞋尖直接蹬在铮亮的车门框上,借力就利落地滑进了宽大的座椅里。

引擎低吼,黑色猛兽驶入车流。车厢内陷入一片诡异的、令人坐立难安的沉默。

傅承夜骨节分明的手稳握方向盘,目视前方,下颌线绷得如同石刻。就在这片沉默即将凝固时——

“呲溜——咕嘟,咕嘟……”

一阵极其清晰的、带着满足感的吸吮声打破了诡异的沉默。只见林樾不知何时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杯超大份珍珠奶茶,正惬意地咬着吸管,大口吞咽着甜腻的褐色液体和Q弹的黑色珍珠。

傅承夜:“……”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猛地收紧,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瞬间根根暴起!一股无名火混合着极度不适感直冲脑门。忍住,麒麟一族,当以静制动……

然而,那“呲溜——咕嘟……”的声音如同魔音灌耳,锲而不舍地、有节奏地冲击着他的耳膜和神经。傅承夜只觉得自己的牙关都在无意识中咬得咯咯作响。

偏偏始作俑者还毫无自觉。林樾嘬完一大口,满足地叹了口气,侧过脸,墨镜后的眼睛弯弯的,语气轻松得像在闲聊:

“喂,小干部,别绷那么紧嘛。局里哪条规定写着——工作时间禁止喝奶茶了?”

她晃了晃手中的杯子,冰块叮当作响。

傅承夜身体僵硬地微微摇头,连脖子似乎都发出了咔的轻响。他现在只想让这杯奶茶和她一起立刻消失。小干部?他堂堂麒麟血脉,分局局长,何时得了这么个“尊称”?

林樾见状,居然又从她那仿佛连通了异次元的口袋里掏出一杯一模一样的奶茶,热情递过来:“喏,请你喝!别担心,不是贿赂哦,纯粹奶茶店搞活动,第二杯半价。”

“不喝。” 傅承夜的声音冷硬得像淬了冰的石头。

他是真不想喝。自幼由爷爷抚养长大,父母是名震三界的探险家,常年不着家,他跟着老爷子养成了近乎清教徒的饮食习惯——口味寡淡,拒绝一切甜腻。

奶茶这种东西,在他眼里堪比生化武器。

林樾讪讪地收回手,也不尴尬,自己嘬了一大口,然后——她的话匣子如同被奶茶里的珍珠彻底堵开泄洪闸门,彻底爆发了:

“哎呀,其实我说小干部你啊,” 她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扫射,毫无停顿,“真不用把自己搞得这么累。你今年才七十六吧?按建国后精怪年龄换算,也就人类二十六七岁的光景。瞧瞧,家世好得冒泡——麒麟诶。长得嘛,啧啧,这脸这身材,放娱乐圈也是顶流!年纪轻轻就干到分局局长,前途无量啊!”

她吸溜一口珍珠,话锋一转,开始精准打击:“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这分局也忒寒碜了点! 顶着‘天庭侦查侦缉部人间唯一分局’的名头,算上我这个编外顾问,拢共才七条枪。还没我家小区门□□警支队人多呢!啧啧……”

“不过你放心,” 她突然拔高音量,豪气磅礴拍了拍胸脯——差点把奶茶拍出来,“这不是还有我吗?一个顶十个用——”

没等傅承夜反应,她的分析继续如滔滔江水:

“啊对了,我记得你们只负责前期侦查这块儿吧?侦缉抓人、审判、押运这些苦活累活,都归另外一拨人管?

“啧啧啧……本来权限就卡得死紧,还层层分权,难怪你们日子过得紧巴巴。我记得侦缉那边的头儿是獬豸那个老古板吧?啧啧啧,比你这小冰块还死板八百倍的老顽固!跟他打交道,想想都折寿……”

傅承夜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疯狂跳动,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蜜蜂在开摇滚演唱会。爷爷的教诲——尊重长辈,涵养心性——如同紧箍咒般死死箍着他即将崩断的理智之弦。

他只能死死盯着前方的路,将油门踩得更深,试图用速度麻痹听觉神经。

终于,黑色大G一个利落的甩尾,稳稳停在了目的地楼下。

引擎熄火的瞬间,傅承夜如蒙大赦,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下来,他疲惫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刚才吸入的所有“奶茶味话痨毒气”都排出去。

他侧过头,看向旁边意犹未尽还想开口的林樾,金眸里是毫不掩饰的劫后余生、心力交瘁,冷冷地、一字一顿道:

“够了。你的确能一人抵千军万马……只是没想到,这‘千军万马’,全是你的话!”

林樾:“……”

她抱着半杯奶茶,眨巴眨巴翠绿的大眼睛,看着傅承夜那副仿佛刚从“话痨地狱”爬出来的虚脱模样,后知后觉地摸了摸鼻子:呃……好像……真把小朋友给烦得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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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天机不可泄露
连载中薯条蘸月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