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摇花手

那空间扭曲的力量如同一个瞬间张开的、无形的深渊巨口。林樾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粘稠的吸力猛地攫住了她的意识。

眼前傅承夜那震惊羞愤的脸庞、脚下冰冷的黑色礁石、远处璀璨的星河、海面上塞壬怨毒的身影。

所有景象都如同被投入漩涡的颜料,疯狂地旋转、拉伸、破碎。

“傅……” 她只来得及喊出半个字,声音便被彻底吞噬。

下一瞬,天旋地转。

“啊!”

一声惊叫冲破喉咙。

林樾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浸透了一件陌生的紧身豹纹小背心。

她惊愕地低头打量自己。紧身亮片裤,还是荧光绿的。

脚上趿拉着一双印着巨大卡通青蛙头的洞洞鞋。抬手摸头,原本柔顺的青丝变成了嚣张的墨绿色,几缕刘海倔强地冲天竖起。

她凑近旁边一块模糊的、沾着水渍的镜子。夸张的烟熏妆,黑眼圈浓得能当国宝,还贴着亮闪闪的水钻。

我,我怎么成精神小妹了?

林樾脑子里一片空白,塞壬的幻境已经离谱到这种程度了吗?

砰!更衣室的门被粗暴地一脚踹开。

一个顶着七彩爆炸头、穿着铆钉皮夹克和破洞渔网袜、画着更夸张烟熏妆的精神小妹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她脖子上挂着好几条塑料感十足的大金链子,手腕上戴着五颜六色的荧光塑料手环,嘴里还嚼着口香糖。

“老大,你还没换好啊?” 来人正是梅丽莎,此刻她看起来比林樾还要“精神”十倍,急得直跳脚。

“马上就该咱们林家军上场热场子了,再晚领主大人要发火了,咱们都别想活过今晚!”

林樾:“???”

林家军领主,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发问,梅丽莎已经像一阵旋风般冲过来,不由分说地往她手上套了一副崭新但同样廉价的白手套,又给她身上那件紧身小背心外面粗暴地套了件皱巴巴的黑色亮片衬衫。

“走走走,来不及了。” 梅丽莎拽着还在懵圈的林樾就往外冲。

推开一扇厚重的、贴着劣质金箔的大门,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和一股混杂着汗味、香水味和廉价酒精的味道扑面而来。

门外,景象更是让林樾瞳孔地震。

只见一条铺着红地毯的通道两侧,整整齐齐、昂首挺胸地站满了……林家军。

女生是清一色夸张杀马特发型,浓妆艳抹,穿着各种铆钉、亮片、渔网元素的“战袍”,表情肃穆,眼神狂热。

男子全是板寸小平头,穿着紧身黑色T恤、豆豆鞋或者仿军靴,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手臂上贴着青龙白虎贴纸,同样站得笔直,眼神坚毅。

看到林樾出来,所有林家军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整齐划一、气势磅礴的呐喊:“恭迎林姐——”

紧接着,是更加离谱的口号:“农夫山泉有点甜——爱上林樾有点咸——!林姐威武,林家军雄起——!!”

林樾:“…………”

她感觉自己脚趾头快把洞洞鞋抠穿了。这社死程度比被叫建国还要恐怖一万倍。

梅丽莎满意地一挥手,颇有气势:“兄弟们,姐妹们!随我护驾,进场——!”

“是!” 林家军再次齐声怒吼,声浪震天。

乌泱泱、五光十色的林家军如同开闸的洪水,簇拥着一脸生无可恋、穿着洞洞鞋的林樾,浩浩荡荡地涌入了金碧辉煌的游轮主大厅。

大厅中央是一个巨大的舞池,灯光闪烁。

林樾被簇拥着走向前方的高台,目光扫过周围。

她看到了穿着沾满油污的厨师服、戴着高帽、正在巨大烤架前翻动肉串的潘达。潘达还冲她憨厚地笑了笑。

穿着蓝色工装背带裤、拎着工具箱、正在检修一个巨大音响设备的公输偃。公输偃推了推沾了灰的眼镜,对她微微点头。

林樾又扫视一圈二楼观景台,看到了穿着黑白女仆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无表情地端着银质托盘,上面放着精致茶点和水果的陶望舒。陶望舒眼神空洞,像个完美的提线木偶。

林樾嘴角抽搐:好好好……穿越都这么会穿是吧。厨师、水电工、女仆。你们倒是挺会给自己安排角色。就老娘是精神小妹头子。天崩开局啊这是。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二楼观景台的主位上。

那里坐着两个人。

女生约莫十五六岁,一张圆脸甜美可爱,穿着极其精美繁复、缀满蕾丝和蝴蝶结的粉白色蓬蓬裙,像个精致的洋娃娃。

她笑得灿烂,依偎在旁边的男子身上。

男子二十多岁,身姿挺拔,气质矜贵非凡。他穿着一身剪裁极其考究、面料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黑金相间西式礼服,左肩随意地搭着半幅纯白色的丝绸披风,更添几分优雅与不羁。

他面容英俊,轮廓深邃,只是眼神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淡漠,正慢条斯理地晃着手中的红酒杯。

等等,这男的……他不是傅承夜吗?林樾瞬间瞪圆了画着烟熏妆的眼睛。

好好好,傅建国,你穿越成高冷领主了是吧。还有小公主作陪。

林樾气得差点把后槽牙咬碎,一股无名火蹭蹭往上冒。凭什么就她这么惨。

“林姐林姐,” 旁边的梅丽莎紧张地扯了扯林樾的亮片衬衫袖子,压低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恐惧,“别看领主大人的眼睛。

“千万别看。规矩,规矩啊。”

林樾被拽得一个趔趄,洞洞鞋差点飞出去。

她稳住身形,又气又好笑地低声问:“领主,就他?傅……那谁。”

她差点把傅建国喊出来,“货拉拉司机啊,两装货。还领主公主?我还是玉皇大帝呢。”

梅丽莎吓得脸都白了,拼命使眼色:“嘘——姐慎言,慎言啊。咱们好不容易活到一个月,别真被丢下去。”

台下,红裙明艳动人的南溪结束演唱,忐忑不安地注视着台上二位。

公主笑得甜美,眼神却格外有压迫感:“哥哥,怎么样?”

傅承夜微微颔首:“尚可。”

南溪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长舒一口气:活过今晚了。

下一秒,乌泱泱的精神小伙小妹涌上舞台,排列得如同军队般整齐。

林樾也被裹挟着推了上去。

“讲啊,快讲啊,老大!”同为领舞、站在左侧的梅丽莎焦急地小声催促。

“讲什么呀??”林樾完全摸不着头脑。

“啧。”见此,傅承夜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情急之下,梅丽莎一把抢过话筒,扯开嗓子就吼:“helloHello, Mr. DJ不要停!音乐起——!!”

震耳欲聋的土味DJ如同海啸般瞬间炸响,淹没了整个大厅。

下一秒,震撼且离谱的一幕发生了!整个舞台仿佛化身成了巨大的、人肉驱动的螺旋桨。

所有林家军成员,无论男女,瞬间进入了状态。他们双脚分开,重心下沉,双臂猛地抬起,肘部弯曲,手掌向外——然后,开始了!

哗!哗!哗!哗!哗!

手臂疯狂地前后划动,速度快到极致。整齐划一的动作带起一片模糊的残影,那上下翻飞的手臂,简直像千手观音集体开光现场!

荧光绿的亮片裤、铆钉夹克在高速律动下闪烁出令人眩晕的光斑。豆豆鞋、仿军靴、甚至林樾那蠢萌的青蛙洞洞鞋,都牢牢钉在地板上,唯有上半身化作了人形风车。

梅丽莎的七彩爆炸头随着身体的剧烈晃动,像一团失控的霓虹灯,每一次甩动都差点抽到旁边的人。她那破洞渔网袜下的腿也在同步高频抖动,整个人如同一个通了高压电的、花里胡哨的震动马达。

林樾看得眼花缭乱,头皮发麻,感觉自己要被这浩荡的花手旋风吹走了。

她只能手忙脚乱地跟着旁边梅丽莎的残影瞎比划,嘴里念念有词(作弊小法术启动),努力让自己的手臂看起来也在高速旋转,而不是像得了帕金森。

洞洞鞋里的脚趾尴尬地蜷缩着,恨不得当场抠出个三室一厅把自己埋了。整个舞台的空气似乎都被搅动起来,发出一种类似直升机螺旋桨高速旋转的“呜呜”低鸣。

突然,在这片手臂的狂潮中,林家军爆发出狂热整齐的呐喊,用带着普通话亥级的浓重口音嘶吼,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风雨雷电撼不动,林家铁军最忠勇!龙吟虎啸剑流星,林姐带你闯天涯!

“洞洞鞋稳踩得准,不服林家你就抖!摇花园,林间树,樾姐最美你记住!

“东风吹,战鼓擂,林家出征怕过谁!”

一曲终了,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定格在最后一个花手姿势,手臂还残留着高速运动后的微颤,紧张地望向高台,空气凝固得能拧出水。

汗水顺着杀马特发型滴落。

“怎么样,哥哥?”小公主歪着头,一脸俏皮。

傅承夜薄唇轻启,吐出冰冷的评价:“低俗。一群疯子。”

林家军众人心中一沉,如坠冰窟:终究……还是活不过今晚了。

“可是——”小公主拖长了调子,笑容依旧甜美,“我觉得挺~好玩的呀。不如就留下吧?下次再看看嘛。”

她轻轻晃了晃傅承夜的胳膊。

傅承夜无奈地摇摇头,眼神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好吧,就听你的。”

“呜呼——!!”

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间淹没了林家军,人群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刚才摇花手摇出的汗此刻都变成了庆幸的泪水。

只有林樾,在梅丽莎激动得近乎窒息的紧紧拥抱中眉头紧锁:所以,包括这些林家军的“演员”,如果不能讨得这两位欢心,下场就是死。

好好好……林樾又是一阵气闷:傅建国这小子,怎么穿越了还这么欠揍,长得人模狗样心肠倒黑。这一次,她非得替老爷子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孝子不可。

回到酒店后。

梅丽莎猛灌了一口水,薯片碎屑像金色的雪片粘在她嘴角。她警惕地瞟了眼紧闭的房门,身子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因恐惧而黏连的异国腔调:“老大,你真不记得?塞壬娘娘的海上大舞台,规矩…刻在脑子里的呀!”

她用手指用力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七彩头发跟着颤动。

“咱们,”她指着自己,又虚虚划了个圈仿佛把整个林家军都囊括进来,“还有下面那些…头发五颜六色、衣服叮叮当当的兄弟姐妹,统统都是‘演员’!懂吗?签了一个…卖身契的。”

她用了个不太准确但足够形象的词,语气带着认命的绝望,“每天晚上,必须上去耍!唱歌、跳舞、讲笑话…胸口碎大石都可以。只有一条死规矩——”

她的灰蓝色眼睛瞪圆了,瞳孔里映着水晶吊灯冰冷的光,“必须让领主大人和公主殿下看得开心。他们点头,我们就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他们要是…摇头,或者皱一下眉头…”

梅丽莎猛地抬手,在自己脖子前狠狠一划,动作带着夸张的戏剧性,眼神却透出真实的惊怖,“淘汰!直接送下去…负一楼!那地方…啧…”

她打了个寒噤,说不下去似的猛摇头。

她撇撇嘴,带着点酸溜溜的羡慕指向看不见的船舱:“喏,那个脸像冰块的女仆,烤串烤得冒烟的胖厨子,还有修机器戴眼镜的…他们是‘侍从’。命好哦!不用上台像猴子一样表演,只做好自己那份工,不犯错,就…基本安全。”

“不过嘛,”她耸耸肩,做了个僵硬木偶的动作,“没意思,像木头人。”

“还有那种,”梅丽莎的语气更酸了,像生嚼了颗柠檬,“穿得漂漂亮亮的,他们是‘宾客’。

“有那个…‘邀请函’,金贵得很。坐着看戏就行,屁事没有!不公平,对吧老大?”

她寻求认同似的看向林樾。

说到最后一点,梅丽莎连手里捏着的薯片都忘了,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破布:“表演完…还不算完呢。最要命的…在后面!”

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所有人,我说的是所有人!演员、侍从、宾客…都要聚在一起…玩…玩那个投票。”

她用了个不太贴切的动词,“匿名,每人拿到一张小纸片,在上面写…你觉得谁是偷偷摸摸溜上船、没有身份的‘偷渡者’。得票最多的那个…”

她猛地抱紧自己的胳膊,仿佛那冰冷滑腻的触感就在身边,“管你是扫地的阿婶,还是穿金戴银的爷…统统一样。丢下去喂海兽!”

她牙齿咯咯作响,“谁…谁知道旁边的人…会不会在背后…写你的名字?太、太吓人了!

“这根本…就是个吃人的游戏。像那个…狼人杀!”

她突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攥住林樾的胳膊,用力摇晃着,带着哭腔:“所以啊老大,咱们的目标…就只有一个——活着! 当演员的,拼了命…也要让那两位祖宗开心!”

“然后…然后就是求神拜佛,晚上投票…别被人阴了!这艘鬼船上…除了自己,谁都不能信!

“身份?都…藏着掖着呢!”

她最后几个字说得又急又快,带着浓重异国口音的含糊,眼神里充满了对无处不在猜忌的恐惧。

林樾听着,心中豁然开朗,所有的线索都串联起来:每晚的表演是明面上的生死关,“偷渡者”投票则是潜藏的、无差别的恐惧屠刀。侍从和宾客的身份优势在于规避表演风险,但在投票环节,所有人都是平等的猎物。

绝对的保密,正是塞壬用来维持幻境秩序、加剧猜忌和恐惧的核心规则。

“负一楼……海兽……就是那个?”林樾想起那滑腻冰冷的触感,胃里又是一阵翻腾。

“对对对!就是那玩意儿。”

梅丽莎猛点头,一脸后怕,“听说老大了,一口一个。淘汰的和被票选的,都归它。所以千万千万……别去!也别惹领主和公主!”

她再次强调。

就在这时,套房内线电话突兀地响起,尖锐的铃声吓了两人一跳。

梅丽莎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弹起来。林樾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接起。

“林姐,”侍从冰冷无波的声音传来,“领主大人与公主殿下将于一小时后在顶层观星台小憩,点名要您……与您的副手前去侍奉茶水点心。请准时。”

电话挂断。梅丽莎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又、又要去?!还点名?!”

她快哭了。

林樾放下电话,眼神凝重。侍奉?这恐怕是比表演更近距离的考验。

她看向落地窗,深沉的夜色如同巨兽的口。然而,在她目光扫过窗外下方甲板某个阴影角落时,身形微微一滞。

在那片阴影与舷灯光晕的交界处,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静静伫立。深灰色的西装几乎融入夜色,唯有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和那深邃的灰蓝色瞳孔,在微弱光线下隐约可辨——正是珀西·莱昂内尔。

他似乎正抬头观赏着这艘灯火辉煌的巨轮,又或者,是在观察着顶层这间刚刚结束密谈的套房。

他的嘴角依旧噙着那抹温和得体的微笑,仿佛一位尽职的观众,在欣赏一场荒诞剧目的最新进展。他手中端着一杯红酒,姿态闲适,与这紧张压抑的幻境氛围格格不入。

林樾的心猛地一沉。这位协律万方台特使……他竟然也在这幻境之中?他是以什么身份存在的?宾客还是……更高层次的观察者?他听到了多少?他在这里的目的,真的只是协调吗?

空气中那股铁锈混合海藻**的气味,似乎透过密闭的豪华套房,再次幽幽地钻入林樾的鼻腔。这幻境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得多。

“老大?老大你怎么了?”梅丽莎看着林樾突然凝重的脸色,不安地问。

林樾收回目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扯出一个安抚的笑:“没什么,准备一下,去‘侍奉’吧。记住梅子,管好嘴巴,眼睛……也别乱看。”

她的余光,再次扫过窗外那片阴影,那里已空无一人,仿佛刚才的惊鸿一瞥只是错觉。

但林樾知道,珀西·莱昂内尔,这位优雅的“观众”或“裁判”,已然入场。

这场塞壬的滑稽舞台剧,又多了一位深不可测的角色。

生存游戏,正式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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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天机不可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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