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休息几天，纪灵就接到了校长办公室寄来的信。
苏赫亚校长在信中措辞正式地约她见面，但是并没有提及具体的事务。
被小题大做地当作柔弱的病人，在床上度过了无聊到快要发霉的几天，现在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出门的机会，纪灵立刻起身换上外衣，前往教师办公楼。
由于教师办公楼与其他地点相比显得毫不破败，纪灵先前从未认真注视过它。
这是一幢的古典而气派的建筑，几乎算得上是檀境修真大学中唯一不需要改造的地方。
她抬手准备敲响校长室的门。
但手还没落在门板上，门自动豁然洞开，校长室在她眼前展开。
这是一间温馨简单的房间，陈设着原木色的桌椅与柜格，办公桌上摆了插着紫罗兰的白瓷花瓶，与一旁燃了大半的熏香一同散发着幽香。
但这些都并非重点。
在和校长本人打招呼之前，纪灵的注意力先被这间办公室的一些灵巧的小玩意吸引了。
三个贴着硫磺符纸的琉璃水壶并排陈列，左边的那只水壶沸腾着，右边的水壶外侧布满细密的水珠。
扫帚和拖把无人自动，一前一后地卖力挥舞，纪灵刚迈脚打算进门，一双毛茸茸的拖鞋自门后飞到她面前。
纪灵犹豫着，撤回了一个脚步。
正伏案写着什么的苏赫亚女士若有所觉地抬头，笑眯眯地看向纪灵：“收到信啦？过来坐，来杯热水还是冰水？”
得到主人的应允，纪灵换上拖鞋：“一杯冰水，校长。”
桌上的水杯飞到右边的琉璃水壶前，半分钟后，一杯冒着丝丝寒气的冰水稳稳放到了纪灵面前。
她握起杯子，发现杯身刻了一圈长长的符文。
想必她看不懂的符咒，就是这些物件能自动化操作的原因。
原本以为这位来自王都的大贵族继承人只是抱着“凤凰进鸡窝”的想法来这所边境学校远离家族束缚地混日子，她对纪灵的特别关注，也只是从对这个学生的观察中看出，她并非传闻中品行低劣的草包而已。
苏赫亚女士想把这位总是逃课的学生拉上正途，但也仅止于此。
但是阶段考核那天，纪灵竟能单抗“侠道”的特级法器，她不仅仅不是废物，而是令她和侠道背后的操纵者也看错眼的强者。
苏赫亚女士等纪灵放下杯子，从抽屉里抽出了一沓足足有十多厘米厚的信件。
“你受伤修养的这段日子，校长信箱每天都被从王都寄来的信封给填满了。”
“信？寄给我的？”
“没错，”苏赫亚女士点头，“寄给你的招揽信。”
纪灵接过来，用拇指和食指将上层的信封搓开，收件人果然都填写着她的名字。
每一种不同的信封形制对应着想要招揽她的一个个势力方，她注意到，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于“擎天门”。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圣灵谷的侠道据点，接连两任首领都是擎天门的人。
“不过，这么多信里，却唯独缺了某一个姓氏的落款，”见纪灵低头思考，苏赫亚女士话锋一转，“纪家对自己优秀的继承人毫无关心，这可真是令人惊讶。”
“大概是……他们觉得在家书里表达关心就足够了吧。”纪灵摸了摸鼻尖，简短搪塞。
苏赫亚女士不置可否地推了把眼镜：“修养的间隙，希望你好好想想接下来要走的路。当然，作为你的校长，我衷心希望你能完成大学学业。”
从校长室离开，纪灵立刻打开了身份面板，查看自己的信息。
她回想了一下，除了从小就是孤儿的芙菡萏和身负秘密的白若耽，其他人确实时常收到家信，可穿进游戏大半年，纪灵连自己的信鸽的影子也没看见半个。
怎么回事？
大家不是都说，纪灵身负宠爱和万众瞩目长大，是家族最受宠的继承人么。
如果真是这样，纪家又怎么会对独自远行的女儿不闻不问？
还有，“纪灵”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来檀境修真大学？
“纪灵，19岁，盛京人族剑修世家纪家大小姐，出身名门望族。天赋卓绝，高中时曾受邀入皇宫悟道。不善交际，以冷酷黑暗性格示人。只是江湖有传闻，纪家大小姐似乎不是纪家剑法的继承人……”
毫无新意的人物介绍。
这段话，纪灵已经几乎能够倒背如流。可是就算她将每个字眼盯着看出重影来，也无法再解读出更多的意味来。
一早就听秋览说，还有几天快要到秋假了，到时候，学校的所有人都会放假回家与家人团聚庆祝。
在整个漫长的夏季，人们为了躲避处于狂燥期的魔物，整日整夜地躲躲藏藏，到了秋天，魔物终于销声匿迹，为了庆祝能够大摇大摆走上街头的自由，开心的人们发明了“秋假”。
纪灵扶额叹气，垂头慢慢地踱步——她该上哪儿去与家人团聚啊！
当务之急是解锁檀境之外的地图，尤其是王都的地图。
纪灵抚上因装满信件而鼓鼓囊囊的背包，暗暗思忖：这些从王都寄来的推荐信，会是地图解锁的突破点吗？
饥肠辘辘地走到食堂门口时，久违的“叮咚”声在纪灵脑海中响起。
【你获得任务：违反校规的神秘集会
你需阻止侠道的新信徒在学生中宣扬崇尚暴力的风尚。】
纪灵恋恋不舍地撤回一个脚步。
食堂里，混合着香辛料气味的肉香不要钱似的朝纪灵鼻子里钻。
要知道，因为医生一句“宜饮食清淡”的诊断，纪灵的餐桌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出现过重口味的食物。
好不容易有机会偷偷自己吃饭来着……
纪灵向自己空荡荡的胃进行哀悼。
现在的话，更要紧的是去找到饭点不在乖乖吃饭，却暗中接头参加危险的集会的那些家伙。
她很好奇，谁会是被侠道新选中的“信徒”。
·
集会的地点并不难猜。
自从有学生在一众老师与首领大人的眼前差点遇害，稽查组的巡逻愈发加紧，能免过稽查组的搜寻的地点，纪灵只能想到那一个。
她沿着记忆中熟悉的僻静小路走到树林深处。
一大群或人面或兽首的面孔围着正挥舞火把的召集者，而站在人群之首的女子，赫然是一个熟面孔。
是谢端然！
火把噼啪燃烧，散发出一股迷狂腐烂的气味，悄悄钻进参与集会的每个学生的鼻腔。
看到纪灵的身影，谢端然讶然一惊，口中宣讲的话音顿了顿。
但立刻就重新捋顺了舌头，继续讲下去。
手里捏着烧得正旺的香料，谢端然心安下来。
这可是她从集市的黑市花大价钱搜罗来的值钱货，没人能抵抗住迷狂木的效果。
这个曾经的队友或许只是前来参与集会的学生中中普通的一个……吧。
但愿。
但纪灵的眼神根本没有涣散，反而旁若无人地从熙攘的人群里趟过去，径直走到谢端然面前，才停住脚步。
谢端然暗道不妙。
还真是碍事的！
见势不对，谢端然立马撒手将迷狂木插进土里，在纪灵开口时，反应敏捷地伸出食指，竖在纪灵的唇前，让她一时没法开口。
然后将纪灵拉到一旁，两颗头凑在一块悄悄说话。
抬手用了张隔音符，确保生效不漏音后，紧接着，谢端然从袖中掏出一张叠成一半大皱巴巴的任务单，一把塞到纪灵眼前。
眼熟的印刷形制，是货物交易中心的任务栏上最常见的那一种。
布告单上，大概地写着任务标题。
“侠道招揽能人奇士，酬劳从优。”
纪灵看向任务单上代表着报酬的那串数字，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谢端然得意洋洋地勾起唇角：“很值钱吧？我干了这么多年的‘捕猎者’，这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单子——嘿，你可别羡慕我的手速！”
说完，她又嫌弃地撇了撇嘴：“就是这活计属实磕碜了点。”
对方一番先发制人，将她出现在这个集会上的原因陈述得如此真诚，纪灵只得顺着谢端然的话一起调侃：“嗨，赚钱嘛，不寒碜……”
谢端然热泪盈眶，激动地握住纪灵双手：“九漏鱼，你懂我！！”
两人的脑袋中间，适时地出现了一个毛茸茸的新脑袋。
这白毛探头探脑地好奇：“'九漏鱼'是什么？”
已经把自己给自己取的代号忘光了的某位玩家：“……”
“道上的事，别多打听。”
谢端然一把抓住两只兔耳朵，将身后兔妖的脑袋推远，冷酷地谢绝问询。
泽滟流连声惨叫，吃痛地捂住两只柔软的耳朵，说什么不肯再靠近长着双铁手的谢端然了。
被一阵旋风般跑来的泽滟流从掩体后拽出来，苏宴面无表情地对他比了个“嘘”。
他选择不现身，是因为想尽可能降低集会组织者的警惕心。
泽滟流的问话被谢端然打断，让纪灵松了口气。
她可没法向一个修士解释什么是九年义务教育。
趁这个当儿，谢端然本想溜回人群中去继续演讲。
打岔的这几分钟，迷狂木又烧下去一大截，每一点都让她格外肉痛。
可刚转身，忽然从背后飞过一缕颤巍巍的水元素灵力，当头浇灭了迷狂木。
那木头贼心不死地冒着火花，纪灵紧跟着又补上一道灵力。
这一下，它彻底成了块死灰。
“你！”
谢端然脸上的微笑彻底维持不住了。
纪灵展开被折叠的布告单，指着原本藏起来某行字，抑扬顿挫地念出声：“工作主要内容：散播堕落学风，诱惑年轻修士走上歪风邪道。”
“真是好一番避重就轻。”
谢端然：“……倒也不用看得如此仔细。”
她咬牙：“阻挠我到如此地步，你想如何做？”
侠道还真是不死心。
失败了一个刘走之，便又派来新的宣讲者来招揽信徒。
难怪她即便是将改造进度推进了一大截，学校的文明度也毫不见涨。
纪灵将手中薄如蝉翼的纸抛回给谢端然。
谢端然不知所以地接过。
没了迷狂木的影响，不少人的瞳孔从散涣状态苏醒过来，警惕心顿起，抽出法器对着台前……臭名昭著的纪大小姐。
纪灵一跃站上刚才谢端然用来垫脚的石头，视野瞬间开阔。
她歪了歪脑袋，抬脚碾碎迷狂木燃尽遗留的黑炭。
“谢端然，我来给你示范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引人堕落’。”
“看好了，別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