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还指望我一个伤员自己走过来吗？？？”
朱雀一脸理所应当，指使几个天机阁弟子把他从灵兽车辇上抬下来，还抿了口果汁，陆昭昭眼尖地看到果汁里飘着冰块……而朱雀就那么大爷地坐到轮椅上，抬手状似随意地掐了两下，便指指点点道：
“你、你、你还有……对，那边那位……”
一口气点出好些人，又喝口果汁，才道：“现在退出。你们不能去。”
“凭什么？！”
他是相师没错，一口气点掉十几人，想要人服气也是不可能的。但朱雀眼皮都没抬一下，冷淡道：“会死。”
“道友以为我等是怕死之辈么？”
“会死。必死。肯定死。绝对死。只要这次上去就是死。根本找不到能活着的可能性——”
朱雀一口气不停：“个人推荐你们去墨池里把脑袋扎下去狠狠地让墨灵灌耳顺便洗一洗脑子这样或许可以让你们那被热血和年轻的冲动所促使的愚蠢脑袋在某一瞬间得以清醒——或者，如果你们只是想单纯而毫无意义地丢掉性命，请。”
陆昭昭：“……”
众人：“……”
“事不宜迟，走吧。”
陆昭昭：“………………”
她看着一片混乱，和仿佛没事人的朱雀，深深地叹了口气：“……你点掉这么多人，不能再点出一些替补的么？”
她这话倒是稍微缓和了一点气氛，朱雀却冷淡道：“用不着。”
他推动轮椅往前，意识到陆昭昭没跟上，才勉为其难地多说了两句：
“船能往返。载人有限。”
这两句话，算是勉强给出了交代。陆昭昭跟过去：“……你这样早晚要被打。”
朱雀道：“我只是说了实话。”
“你整天说些疯话。”方之茂也追上来，用身体挡在陆昭昭和朱雀之间，按住轮椅的椅背。
朱雀猛地抓了下扶手：“你干嘛？！”
“友情相助。”
“你这是要把我推进池子里吧？！”
方之茂真想把他推进去算了。可惜不能。不过吓吓他还是可以的……朱雀擦了把冷汗：“你小子早晚破财！”
“臭神棍早晚挨打。”
陆昭昭眼看着他俩斗得你来我往，颇感新奇：“你们交情很好嘛……”
二人异口同声：“孽缘！”
孽缘归孽缘，关系着实好。陆昭昭还挺高兴：方之茂能交到好朋友，真的太好了。原先他在天衍宗，虽然不算孤僻，但也就跟她、韩继玩得来，而且跟韩继似乎也很难说是挚友，单纯是当初的小团体就他俩男孩子，自然而然勾肩搭背。
但他和朱雀，显然不同，完全是那种可以肆意打闹、“互相伤害”的损友……虽然朱雀可能不是很想要这个“重色轻友”的损友：“……嘶……你能别偷偷掐我吗？？”
“哪有，这不是给你按摩呢。”
方之茂皮笑肉不笑，又顿了顿，低声道：
“臭神棍……这次怎么算这么准？不像你啊。”
朱雀伸个懒腰：“烧命了呗。”
“你也悠着点吧。”方之茂不意外：“我可不想黑发人送白发人。”
“那就不劳你费心了，那句话怎么说的？祸害遗千年。”朱雀自比祸害，还挺自得，顿了顿才叹道：“兄弟，不由人啊。”
方之茂没吭声。他当然知道不由人……白玉京值得舍命拼一把，所以并未批评阻止朱雀掐算：“……别太拼命。”
“我心里有数。”
后面几句已转做传音，陆昭昭没听到。她只看到朱雀放松地往铺着毛毡软枕的轮椅上一靠，心安理得叫方之茂当他的推车夫，伸手指路的同时，还悠哉悠哉拿出灵果和摇摇杯，自己榨冰果汁喝。
刚榨完一杯新的，还没倒进自己的杯子里，就被方之茂劈手夺过，递给陆昭昭：
“你喝。这小子嘴挑，肯定是好东西。”
朱雀吱儿哇乱叫：“重色轻友！重色轻友——”
陆昭昭给他塞了块糖，他安静了。嚼嚼……“不甜。”
他伸手：“我要甜的。”
陆昭昭：“……下次给你做。”
记下了，这人不仅喜欢冰饮，还嗜甜……这糖她觉得甜味挺足的，不晓得他是个什么味觉……还是说，之前烫麻了还没好？
她喝了口果汁，沉默地确定：
没跑了，甜食爱好者！
亲友和队友也追过来，一行人吵吵嚷嚷往前走。朱雀带路，走的仍是墨池中那条观景步栈道，但是不同的方向。墨池在上古时大约是景观池，栈道也是环绕交错的，他们此前去金莲区是向西北行，这次是向东面走。
即使站在步道上，也能看到东北部直连天际的白线，仿佛被抹去一片的大面积空白。陆昭昭看着，感觉像乐高城市被人从上方拿走了一块，又或者，像一张画满内容的画布，被人剪掉了一角。
他们来到一处渡口。
能说是渡口吧，至少制式会让人想到渡口。不过此处并无船只。朱雀在此停下，示意陆昭昭过去。少女深呼吸一口气，站到前面。
手持嫏嬛道令，心中默念“登船”……片刻之后，竟真有一艘墨舟，自水面涌动浮现。
观其形态，长约三丈有余（约十几米），通体漆黑如墨，金色的文字在其中涌动游走，时隐时现。船首嵌有兽首，陆昭昭给自己布置飞舟时研究过兽首，看其像是赑屃——又名霸下，传闻为龙之九子之六子，外形似龟，善驮重物，多用以驮负碑础，因而也有其好文学的说法，印照之下，应当没错。
而船上的造型布置，与画舫相似，上下二层，下实上虚，下层开长窗，上层似楼阁，檐下悬有青铜铃，门上绘有山水图景。
好雅的一艘船！
粗略打量，可容三十人左右乘坐的模样。静静停在渡口，陆昭昭先试着登船，脚踩在甲板上，晃也不晃，尤为稳定。
朱雀第二个上来，惬意地推着墨镜，率先霸占了一楼一处观景好位置，又在二楼占了个座，绕船一圈，盯着不知在干嘛的陆昭昭：“……你在做什么？？”
“我在看墨舟核心在哪啊。”陆昭昭道：“不然怎么开？”
“你要不要也把脑袋扎下去洗一洗……仙人的仙舟需要像飞舟那样开吗？？？”
朱雀翻了个白眼，招呼也正检查船只的苏栗衡过来：“给我诗稿。”
“嗯？”
“诗稿啊。有多少来多少，自己写的，临别人的，写成的写废的都行——”
苏栗衡有些迟疑，陆昭昭倒是懂了什么，自觉把自己过去临的字帖都拿了出来。朱雀看她一眼，拿着这些东西就来到船尾，丢进看上去仿佛是装饰品的香炉里。
香炉闪烁起微光，浅淡的金色光芒在舟上流传一层，整艘船缓缓启动，徐徐地开始前行。
“咦——”
“咦什么咦，你是船长，赶紧在心底里想目的地。”
“……但我都不知道要去哪里？？”
“你就想着上去就行了！”
朱雀看起来很暴躁，自顾自推着轮椅走了。陆昭昭只能深呼吸一口气照做，又看了一眼在渡口全程围观的茶凉等人，示意其照做自己的做法，唤舟跟在自己身后。
不断对自己默念着“去上层”“去上层”，粗略点了一下人数没错，又来到船头，看向航道——
墨舟在墨池中缓缓前行，卷起浪花，溅起金色的古字。水波涌动，如有墨灵随行，追逐那些浪花与字符，但并未显出攻击的意图。
她心中尝试命令船只加速，果然如她所愿——这完全是一艘由心念操控的墨舟！陆昭昭甚至猜测，在全盛时期，都不必投喂诗稿作为燃料……以那时白玉京的盛景，恐怕墨灵们吃得超肥，或许不止有墨舟能穿行往来，墨灵自身也能作为交通工具，也说不定？
她想着那个时代，又看向天际的苍白。天际的苍白也看着她。收回目光，才诧异地注意到——
天空变得不一样了。
星空还是星空，裂痕还是裂痕。然而天端不知何时，出现了数条墨色的瀑布，高不知几千尺，流苏一样坠入墨池。而从墨池之中，不知何时，延伸出一条宽广无比、直通天际的航道，蜿蜒曲折，不见尽头。
船头微微抬起，自如地滑入这条通天航道，以一个稳定的速度前行。坡度很缓，并不颠簸，四周荡起些许云气，听得队员们依稀的惊呼。
“看！”
但见墨海之中，墨龙腾跃，又没入池中；墨鸟高飞，绕船而行。这些在之前显得威严恐怖、给众人造成了不少杀伤的怪物，此刻却成为了这壮丽之景的一部分，与墨舟随行，如忠诚的护卫。
亦有青莲金莲，水中探出，摇曳生姿。此情此景，星河高悬，墨瀑直坠，墨灵翔游，扁舟行空……多么的壮丽。陆昭昭望着这一幕，差点忘了截图，朱雀在她身侧轻声提醒：
“避过漩涡。”
“哦？哦！”
航道并非全然的平静，不过避过漩涡并不困难，心念一动罢了。为了方便观景并掌舵，陆昭昭到了二层前端坐下，扭头看一眼，另一艘墨舟便跟在身后，稍微安心。
“这要开多久？”
“别拿这种小事来问我……我是百科全书吗？？”
朱雀把轮椅某个地方扳动，居然变成个躺椅……自在得不得了啊：“该到的时候就到了。”
陆昭昭：“……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心情格外不好？”
朱雀嘴虽然毒，今天却能说是脾气暴躁了。陆昭昭觉得不大对劲，而少男轻哼一声，半晌才轻声说：“……头疼。”
陆昭昭看他一眼，说：“要不要睡会儿？”
“等我睡醒，你们都死几百遍了。”朱雀仰天长叹：“……算了，就睡一会儿……一刻钟后叫我。”
他躺着，不动了，唯有呼吸疲惫地起伏。陆昭昭给他盖了条薄毯，见方之茂也微微皱起眉头。
注意到她的目光，他轻轻冲她颔首，传音：“……他恐怕是真累。”
陆昭昭能够理解。无数的未来片段不停闪现，他必须在身受重伤、精力不足的前提下仔细分辨这些片段，捕捉能够信赖的信息，而超忆症同时折磨着他的头脑……她并不为他的态度生气，反而觉得，这人实在活得很辛苦啊。
忽地就很好奇：“……你们打小认识啊。”
“都是在天机阁长大的，同龄人也没几个，自然就玩到一起去。”
方之茂道：“小时候他脾气还没这么糟糕……就是挺娇气，经常发呆，而且总是睡得很久……但即使睡了很久，也很没精神的样子。哦对了，名字倒是从小就时常换的，不过没现在这么狂妄，而且那时候其实随便叫他什么都行，只是不能长期叫同一个名字，原因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命格有什么特殊之处吧。”
陆昭昭若有所思。察觉到他似乎并不知道朱雀有超忆症，且这种病症会对他的大脑造成负担……命格特殊？这倒很有可能……“然后呢？”
“然后我就被老爹接走了啊……才开始还联系的，后来不知怎么他就没消息了，舅舅说他在进行相师一脉的修行，没法跟外界联系。”方之茂道：“就这么断了很多年联系……之前我回天机阁，才再次见到他。那时他就已经是这副欠揍的模样了……”
陆昭昭想了想：“他小时候戴墨镜吗？眼睛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啊。正常的。”方之茂也不奇怪她这么问：“现在是墨镜不离眼……我问他他就说他们相师的事别人少管，我认为这小子纯想耍酷。”
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他是眼睛出了什么问题，但朱雀很显然不愿意多说。方之茂不是会对朋友刨根问底的性格，二人分离多年，也确实不好随便追究这些细节。
“我也有点担心……他现在修为才筑基四阶，这根本不正常，他天赋很好的。”方之茂叹道：“但相师的事……我确实不懂。只是猜测他有可能占卜时出了什么岔子，把眼睛和修为都搞坏了吧。”
想起【天机反噬】的词条，陆昭昭觉得这就算不是真相，大概也相差无几了……“相师占卜，很容易出岔子吗？”
“我不知道。”
方之茂诚恳道：“天机阁相师也不多，更不常出现……我遇到过的几个相师，随手掐算问卦，都还挺正常，有准的也有不准的，看着不像有什么负担……但我听说，相师一脉特别容易死人，之所以人这么少，就是因为修到一定程度后，越是深入，越容易出事，不死即疯。”
“这样吗？！”陆昭昭吓了一跳：“……还是头一次听说……”
相师系玩家，在玩家里也是很少的。陆昭昭之前没特别注意过……这会儿看航行稳定，切出去搜了相关的帖子。发现的确如印象一般人数很少，因为成为相师很卡天资，系统商城又很少刷出相关的特质……算是一个稀有职业。
看相师玩家的吐槽，说入门难得要死，学习也很硬核，挂机都不能挂；且就算学会了算卦占卜，低阶时准确率感人，高阶时很容易烧命，最要命的是禁忌一大堆，一不能算亲友，二不能算同行，三不能算自己，不诚不占、不疑不占、不义不占……
相师玩家：886！
很少有纯相师玩家能坚持下去，公认的不好玩职业。倒是有辅修一些占卜之术的，在论坛小火，人称“神棍流”……陆昭昭扫了几眼，确实有“相师容易死”的说法。一般越是精修占卜之术，越是容易窥探到不该窥探的东西，要么因为超过承受能力而疯掉，要么干脆反噬致死。
倒霉的是，在占卜之前，相师也不确定自己会占卜到什么东西……往往出事的时候都来不及反应。不过这种情况多出现于NPC，玩家倒是很少有的。也可能是相师玩家太少，没有充分可靠的样本数据。
【天机啊……】
陆昭昭在想，以济世会的理念，是否能更好地解释“占卜易死”的情况呢？比如……也许相师，能够占卜出，自己所处的，是一个演算出的模拟世界吗？？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看向朱雀。
【他到底，看到过什么啊……】
又到底，一直在看到什么啊……？
“昭昭！”
迟星文忽地一声，把陆昭昭给惊醒。她注意到他严肃的神色，顺着目光看过去，才惊觉船只已逐渐接近一处瀑布，只是不知为何，落水声并不大，才叫人没太注意。
而令人不安的是，看船只的方向，并非是路过瀑布，而是——
向着瀑布行去！
她当即试图意念令船绕行，然而却失败了。仔细一看，原来这条航路正被瀑布截断，根本避无可避！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船只就会撞进瀑布——
“不用管。”
朱雀的声音有点懒散、又有点虚弱地响起：“正常的。让人做好准备，别被晃下去就行。”
陆昭昭松了口气，通知所有人进船舱、把自己固定在座位上；也通知了后方茶凉的船。才凝重而紧张地看向前方——
船只随她的意念，稍放缓了速度，但还是很快来到瀑布前，逆流而上对仙舟而言轻易得有如切开黄油般顺滑。随着缓慢靠近，水声渐渐响了，但仍保持在适度的音量，并不恼人。
撞入瀑布的一刹，陆昭昭还以为墨汁会倾盆而下；然而事实是一道淡淡的金色屏障在船周亮起，诗文在屏障上流动，轻柔地将水流隔绝在外，一刹那形成水中泡泡般的奇景。
船身剧烈地颠簸了一下。但由于提前注意，众人适应都还良好。陆昭昭才确认了友人们的安危，便被舟外的景色，抓去了注意。
还有（掏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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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2章 562.启航 墨心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