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嘉第一次见到江榣,是在高等剑术学院的入学考试候考室。
那是个初春的午后,阳光透过高窗洒在石质地板上,斑驳光影里,江榣撑着脸,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
她身旁倚着一柄年久失修的灵剑,剑鞘上布满划痕,剑锋暗沉无光,却被她安安静静地放在身边。
报考高剑院的人年年众多,为筛选真正的剑修天才,入学考试第一场便采用积分制刷人——
他们那一组,被安排在一处封闭的小型秘境中,任务是斩杀恶鬼,按数量排名。
秘境内禁止使用任何法宝,一旦失误,便可能当场被重伤或淘汰。
因此,大多数考生都明智地选择留在外围区域。虽说外围的恶鬼数量稀少,却也相对安全。内层恶鬼众多,一个不慎,便可能被围攻,甚至重创。
“这是入学考试该有的难度吗?”
“我灵剑都快碎了,现在只剩飞行功能。”
“某种程度上也算公平吧,大家都没法带护身装备。”
“可实力不在一个起跑线上啊!那边大佬都挥出剑意了,我还在给鬼刮痧……”
低语与抱怨充斥着边缘考场。
而此刻的宁嘉,已经将自己所处区域的恶鬼几乎清理殆尽。
他缓缓收剑,眼神望向秘境深处。
——他要的不只是入学资格。
他要的是第一。
年仅十五便能初悟剑意,再加上他不仅剑术出色,其他方面也很不错,几乎是这一届最被看好的热门人选。
十五岁的宁嘉虽不像闻珠一样把骄傲写在脸上,但心里还是有一些矜傲。
可这一点矜傲,却在见到那股彻骨锋锐的剑意时,被彻底摧毁。
那一剑横空而至,如月夜惊雷,破碎阴影,斩尽恶鬼。
他循着剑意望去,只见一道身影懒洋洋地转过身,对上他的目光。
她利落地将最后一只恶鬼劈得焦黑,一招毙命。
考场内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众人皆看向她。
她却语气随意地说道:“这边清完了,你们可以去别处找。”
说罢,便御剑飞走,留下一地被烤焦的尸骨和一群目瞪口呆的考生。
半晌,终于有人喃喃出声:
“剑意是标配吗?”
“我没有……”
“我也没有……”
“监考老师,这有人开挂!”
“这是满级大佬来新手村吧?”
“我都想喊她首席了。”
“别说首席,这实力都能留校任教了吧……”
那天之后,宁嘉便意识到:
光凭剑法,他赢不了江榣。
—
夜色如墨,宁家上空,一道金色法阵缓缓展开,碎光落下,映得整片庭院如白昼。
宁嘉撑着桌角,脸色苍白,声音低哑。他向来寡言少语,但将死之时,却开了口:
“单凭剑法,我赢不了你。”
他的目光望向前方,透着疲惫与执拗。
“天赋的差距……怎么也补不回来。”
但若加上阵法呢?
这种杀阵不分敌我,拼的是一口气、一腔执念。他选在这一刻启动阵法,毫不犹豫地拉着江榣一起赴死。
江榣站在阵法中央,听完他的陈述,停顿了一瞬。
“同学,你这心理问题有点严重。”她斜睨他一眼,语气平静,“实在不行,找个医修看看吧。”
对比起来,闻渊的心理创伤都显得……
江榣回想起闻渊拿剑放杀气的样子。
不,这两人都不太正常。
她叹了口气:“当柠檬精是没有前途的,宁道友。”
宁嘉听罢,忽而轻笑:“你知道我为何非要这样做吗,江榣?”
江榣侧眸扫过他,语气冷淡:
“我一没怂恿你兄长杀人,二也没捏造证据诬陷他。”
“你要是因为这个找茬,不如去炸高药院,顺便劫个狱。”
宁嘉神色未变,学得像极了他兄长一贯的冷静。
“乐玹设下的阵法,除了他自己,无人能破。”
江榣挑眉,似笑非笑。
乐玹的阵法他破不了,所以把主意打到她头上?她是什么很好对付的人吗?
“虽说是夜晚——”
江榣手中灵剑出鞘,雷光隐隐,剑意蓄势待发。
霎时间,一道天雷从天而降,精准劈在阵法节点上。
金光爆裂,阵法应声崩解,碎成无数细密光点,照亮整片废墟。
仿若白昼降临,天地翻覆。
江榣立于震荡中心,灵力护体,一手随意搭在剑柄上,神色闲淡。
“但你这梦做得太早了。”
杀阵和天雷碰撞下产生的震荡几乎把这夷为平地。
在阵眼中心的江榣有强劲灵力护体,根本没有闪避的打算。
同样在中心的宁嘉就没她这么闲适。
先有重伤在身,后有阵法反噬,哪一样都能去他半条命,何况现在debuff叠满。
宁嘉面色早已惨白,意识也渐渐模糊。
他本就没抱太大希望——除非他能在此刻突破至司漝的境界,否则一切都只是徒劳。
他不过是想报复那个擅自做主、从不告知一切的兄长。
#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因为是哥哥所以什么事都瞒着弟弟。
因为是天才所以做什么都顺风顺水。
“这就是你弟弟?怎么感觉有点普通?相较而言,小珎的剑道天赋都算不错了。”
“不如改修别的吧。不然入学后,也当不上首席。”
......可笑。
他是剑修,只做剑修。
然而,这份强撑的体面,终究被宁珩亲手撕碎。
“你教他些医术吧。”
......我资质很不堪吗?
“没问题,正好最近得闲。说起来,我发现个资质绝佳的孩子。小小年纪,剑意已臻化境,闻家作为剑修世家都未曾出过这等天才。”
“是未经雕琢的璞玉。”
——是谁?
“那孩子一看便知,是天生的剑修,受天道眷顾。”
天道......眷顾。
少年五指收紧,剑柄硌得掌心生疼。垂落的睫毛掩住眼底一片阴翳。
“那其余人呢,都被天道抛弃了吗?”
对方闻言轻笑,语气随意:
“是小嘉啊,你的资质确实胜过常人。但与真正的天才相比……”
宁珩适时打断:“他性子执拗,你这么说会惹他生气。”
“啊,是吗?抱歉啊,小嘉。”
宁珩唇边仍挂着那抹熟悉的浅笑。
"继续说说那孩子吧,我很感兴趣。"
宁嘉有些恍惚,后面的话再听不进半句。
兄长因他剑道天赋平庸,便要将他推给药修,此刻却对一个素未谋面之人兴致盎然。
何等荒谬。
不,或许早该明白。
在兄长眼中,先天资质决定一切。所以连对谢珎,都比对他温柔三分。
“听说你砍了谢珎的手?”
“你不是常说,他资质胜于我?”
少年隐在阴影之中,眸中凝着化不开的寒霜。
“看来资质,并非万能。”
宁珩头也不抬,继续批阅玉简,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是吗?但资质在你之上者,不知凡几。他,不过其中之一。”
宁嘉指节泛白,周身剑气森森而起。
“那若我杀了你眼中资质最高之人呢?”
宁珩终于抬起眼:“你若真有这个本事。”
——最终,他确实没能做到。
—
金色阵法的残屑仍未散尽,浮光流转,似天穹倾塌后遗落的星芒。
他未能向任何人证明自己,也未能斩断经年累月的执念。
细碎金光追逐着他的身影,穿过黑发,投下斑驳光影。
宁嘉侧首望去,江榣倚着断壁,静观这场光雨。浮光点亮她的眉目,恍如隔世。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想,也许宁珩说的没错——
有些人,他费尽心思,都赢不了。
#
意识渐趋涣散之际,耳畔却传来一声轻笑。
“别睡啊,以你的恢复力,离死还早着呢。”
宁嘉本想不予理会,却听见脚步声渐近。阴影压下来时,他下意识抬眼,撞入一双幽深如墨的瞳仁。
“如果宁珩与死者素无交集,那他的动机是什么?”
宁嘉怔了片刻,轻声答道:
“……我不清楚。”
他若真能和宁珩信息对等,也不会走到如今这步。
“免费送你一条线索。”
她环指四周满目疮痍的景象,碎光在她睫毛间跳跃,唇角笑意若有若无:
“炸成这样,”
“找东西反倒方便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