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逃离

周柏崎回到家已经是十一点过了,她看了一下客厅发现没人,然后走进厨房,淑德当然听见了开门声,但是她依旧装作很忙一样一声不发,她做的事情很简单,对着一个盆反复清洗,这个步骤不重要,就像她女儿受伤一样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时候她要开始冷□□来叠砌她的愤怒,虽然她不敢展示给其他人。

周柏崎没有吭声,然后蹲下腰准备拿碗筷,她现在很在意的是邮件有没有收到,这时淑德终于开口了“你去哪了,这么久才回来,你的伤口还疼吗”

“去河边走走”她拿起碗筷走出厨房,没有多说不必要的话

“我问你伤口还疼吗,你这孩子,难怪你被你爸打,总是回不全”她喜欢这样咄咄逼人,这让她有了不多得的胜利姿态。

“很明显,还疼”周柏崎觉得这种对话给她一种无形的压迫,这种压迫很熟悉很让人反胃,要把这种反胃再生生咽下去真的让人太难受了。

她不记得吃饭的时候他们说了什么,今天做了什么,他们好像一直在交流,这种交流很日常,但是她被排除在外,她习以为常。

在回到房间后,周柏崎此时第一时间打开邮箱,一封标题为:“CONGRATULATIONS ON YOUR OFFER”的邮件印入眼帘,这是来自海森的海德录取通知书。

海德是一所世界知名的医学以及神学顶端高校,被誉为欧洲学术的心脏,此时她反复地看着这封邮件,她的名字出现在通知书上的这一刻,她觉得不真实感充斥着全身,她的手在微微颤抖,心跳逐渐加快,她好像终于意识到,她被录取了。

她为了录取这所大学做了诸多的准备,当一件不可置信的事实终于被接受的时候,她的不切实感也被剥夺了,随之而来的是少数的喜悦与占据心灵的惶恐。

接下来如何,接下来要如何呢,这样单一的问题不断浮现在脑海中,她以为她可以足够淡定地去应付这一切,可是真的发生的时候,和想象还是难以调和。

她关掉邮件躺在床上,突然觉得无比犯困,然后又想沉沉地睡过去,不过这时候她不能休息,她要开始她新的人生了,她要开始对她的人生进行一个分水岭般的重大抉择,要彻底改变,彻底颠覆,这样想着想着温热的泪水便从脸上滑落,静悄悄的,只有她能察觉的那般静默。

她打开订票软件,发现去海森的机票坐红眼航班的话只需要两千多,不过中转时间要七个小时,周柏崎打开抽屉,把覆盖在书下面的护照和APS证明拿出来,由于特殊原因,已经提前和学校申请办理这些证件,接下来要准备的就是找住宿与换汇这个问题,因为海森使用欧元,所以要去银行提前兑换,几天时间,就足够了,她现在信心十足,在网上查了一下如何找合租,发现那边有一个专门的网站,这方面她并不是很在行,不过仔细摸索一下就会了,这时她看见了一个合租的屋子,这个地址离学校很近,而且似乎舍友也是华人,还是女性,这些条件都非常不错,她点进去后发现租金为600欧每月,有点超过心理预期,不过她逛了一圈下来发现还是这间最合适,地理位置和舍友都比较满意,于是她开始通过上面的电话添加对方的FB,简单聊了一下大概的情况和看到的一致,不过房东愿意给她每个月少一百欧,这可是帮了她的大忙。这时候淑德突然在背后开口说:“这是什么呀崎崎”

周柏崎顿时全身冒冷汗,她母亲此时来了多久,因为她注意力一直放在电脑上没有注意身后有人,太专注的时候会降低自己防备,她已经开始自责没有锁门了。这种低级错误她很少会犯,不过这时候沉默越久越不安全。

“这是我学外语的一个聊天对象呢,她在给我看她的屋子,你看,很漂亮对吧”一个人觉得尴尬的时候笑容会僵硬,周柏崎能感受到她自己的不自然,她转身的同时把一张纸覆盖在了护照和APS上。

“喔,原来是这样,咱们崎崎真刻苦啊”淑德此时这样说着,但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对了妈,你找我有事吗”

“没事,就进来看看你在做什么呢,感觉你这几天有点忙,我想和你说说话来着”淑德没打算出去,她在床边坐下,周柏崎不明显地皱了皱眉头,然后把FB的界面关掉。

“我不忙呀,你说吧”

然后她好像放松了警惕一样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这几天她丈夫对她的漠视以及冷待,这时周柏崎也开始松了一口气,看来她应该没看见什么,不过她应该要把她的这些证件换个地方藏匿起来了,这样才安全,这时周柏崎还不知道,她的这种预感后来帮了她的一个大忙。

不知道过了多久,淑德好像说够了,又或者她意识到她该去准备晚餐了,她让周柏崎跟着她一起出去厨房,周柏崎顺手收拾了一下桌面,到了晚餐后,她洗漱完开始给伤口重新喷上了碘伏,感觉这两天发生了很多事,不过怎么才只过了两天。时间的流逝总是忽快忽慢,不知道是药物的原因还是怎么的,她又开始犯困了。

迷迷糊糊的她又开始做梦,这次梦里她身处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这里仿佛没有尽头,在她觉得很空旷很平静的时候,天空突然下起了暴雨,她喜欢这样的雨,远离城市的一场遥远的暴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身边出现了一只黑犬,它对着天空嚎叫,它好像看不见她,周柏崎一直看着它,不知为何这幅场景有一种莫名的悲戚感,正当她沉浸在这种感觉里,那头黑犬突然咬着她的膝盖,疼得快要撕裂她一样,她被疼醒了,这里没有黑犬,没有一望无际的草原,但是膝盖的疼痛却是真实的。

翌日,吃过早餐后她打算出门,但是母亲却让她带着弟弟妹妹这次,她身上的包里还放着护照以及证书,带着这两个拖油瓶,今天看来什么事也做不了了,不过她的时间紧迫,好在她弟弟妹妹不懂事,所以问题不大,两个冰淇淋应该就搞定了。

后来她先带着她的弟弟妹妹来到了她的好友雨衫家,她在这里唯一能感受到的温暖就是她的这位朋友,她们初一就认识了,因为兴趣相投,所以她一直对周柏崎非常友善,也因为她的境遇感到很痛心,周柏崎很少让她帮忙,这次她居然递给她一个文件夹,让她帮忙暂时保管,所以她什么也没多问,就接下了,她也观察到周柏崎走路姿势的怪异,她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可是显得非常无力,她只能替她感到愤怒。周柏崎坐了一会便出发去便利店,今天看来是没办法去银行办事了。

“姐姐我想要巧克力甜筒!”弟弟周怀帛突然开口说到

“姐姐我想要草莓冰淇淋”妹妹周姗接着说

周柏崎突然顿了顿,她意识到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和他们两个说话了,妹妹从小就很乖巧,有什么都会偷偷留给她一份,弟弟比较调皮,但总的来说也比较乖,她随即给他们一人买了一个他们想要的冰淇淋后,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现在要往家里走,回到家的时候,客厅没有一个人,但是她的卧室却被打开了,这时她意识到大事不好。

她跑进卧室发现,她的父亲正拿着她的笔电准备拔充电线,抽屉被肆意翻开,衣柜的衣服也被扔在地上,她的母亲站在书桌旁,人的精神被接踵而来的苦难毫不留情的碾碎时,在剧烈的疼痛之下,她突然失去了理智,她跑过去打算夺走她的电脑,却被她的父亲一巴掌打过去,她脑子此时开始发蒙,脸上灼烧的疼痛让她没了尊严。

“我看你是日子过太好了,瞒天过海,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耍什么心思对吗!”周正泉像一个上位者凝视着周柏崎,仿佛她是他养的一条狗,就这样剥夺了她做人的权利。

周柏崎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出去,也不知道母亲说了什么,她好像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她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一切都是这么的安静。

周柏崎的小时候一直期望有朝一日可以被她的家人理解,但是日复一日这种期望在各种失望之下被彻底瓦解,她已经记不起是什么时候了。她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非常冷静,头痛的感觉也消失了,她拿起手机下载了邮箱,然后把电脑的ip端登出,幸运的是她的护照以及证书全部交给了雨衫。

什么时候离开?就是今天。

接下来她的表现异常正常,正常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她照常洗碗晾衣服,她的父母没有再发现任何她有任何奇怪的举动,他们以为,她终于听话了,她看了一下挂在客厅的时钟,快晚上八点,她去洗漱好后穿过客厅径直走进房间里,锁上门,拿出手机,订了明天傍晚前往海森的中转站的机票,同时下载好FB联系房东。打开银行app再次确认金额,明天必须要去兑换了,不然来不及。随后她开始收拾她被丢在地上的衣物,她的行李并不多,破旧的衣服就不需要带上了,一切收拾妥当后,时间已经快十点了。她看着她鼓鼓的双肩包和一个大袋子,感觉松了口气,她父母通常十一点才会进房间,不过说话声完全消失大概是十二点后了。周柏崎此时觉得迷迷糊糊的,脑子发沉,但不知为何有一种突如其来的紧张,她调了一个凌晨四点的闹钟,联系了一下雨衫,说明天早上五点会去找她。

周柏崎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她做了一个诡异异常的梦,她在梦里发现她身处在一片黑暗之中,这里什么也没有,她也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这时脚下好像出现了一个白色的漩涡,越来越亮,越来越靠近,周柏崎已经忘记了呼吸,她向那个白色漩涡的中心游去,快靠近中心时,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这个荒诞的梦在她醒来后依旧觉得怪异无比。闹钟的震动不停响起,她突然想起来是要今天凌晨出发的事情,然后起来去厕所偷偷洗漱了一下之后,悄悄准备回屋,这时淑德出来上厕所刚好碰见周柏崎,人到中年总是会半夜起床上厕所,肾不好的体现出现得不合时宜。

“崎崎你干啥呢,偷偷摸摸的”

“我起来上厕所呢妈”

“喔,快回屋睡觉去吧”不知道是不是睡迷糊了淑德也没仔细观察她,周柏崎显然已经穿好了衣服和外套一副马上就出发的模样。

“好”周柏崎说完马上回屋关上门,她的心脏快跳出来了现在,果然心理素质真的非常重要,她现在觉得双腿轻飘飘的,若是现在让她跑起来她可以立马跌倒在跟前。

周柏崎还沉浸在内心戏的时间,突然听见关门的声音,现在出发?不,入眠没那么快,还得再等等。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后,她趴在门上听着屋外的动静,发现只有她耳朵里流动的血液声,像是闷闷的河流一样静静的淌着。

这时她回到床边背起背包,这背包很重,但她却不这样觉得,她觉得很轻,她背起行囊,放下了十几年的委屈与疼痛。她悄悄地转动旋转门锁,然后关上门,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随后她蹑手蹑脚走过客厅,准备打开那扇她最熟悉的,此刻却是通往自由的大门。

关上门之后她一直在奔跑,下楼在跑,走路在跑,她要离那里远远的,再也不回头,看了一下时间已经五点了,路边的早餐店已经开门,她打算吃个包子后直接去雨衫家,这时电话突然响起,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拿出手机查看,看见手机屏幕上显示雨衫的名字才放心。

“小崎你咋还没到呀,你昨晚也不说啥事,你是出什么事了吗”

“我没事,我马上就到了,我拿一下我的文件袋,具体的我后面再和你说好吗”

“好呀小崎,我等你”雨衫察觉到周柏崎的不对,但她什么也没说,她只知道周柏崎如果有需要,她就会帮她,尽她所能的。

不一会周柏崎打电话告诉雨衫她在门外,雨衫拿着文件袋交给了她,这次周柏崎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她想到了她们很多次相约图书馆的画面,想到了她带她第一次去游乐园的场景,雨衫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她身上从来没有过任何杂质的纯净感,这也是她喜欢和雨衫呆在一块的原因,周柏崎在这个城市最不舍的,应该就是她了,周柏崎随后紧紧地拥抱着她,雨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现在很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但是,不是现在。她们从来没有拥抱过彼此,但是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拥抱对方了。

“再见雨衫,谢谢你”对我一直以来的包容以及关照,周柏崎在心里补充到。

周柏崎转身后向楼下走去,现在是六点钟,距离银行开门还有三个小时,她刚刚在网上咨询了一下可以在手机银行里进行兑换,这样就省去了很多时间了,出了小区之后,天空开始出现漂亮的蔚蓝色,但是这种蓝色维持的时间很少,因为太阳出现了,他们应该还在睡觉,平时起床的时间是八点半,她还有很多时间,就算被发现也没关系,因为她还有后路。

随后周柏崎乘车来到机场已经是七点钟了,飞机起飞时间是下午五点四十,那就是五点十分登机。还有十个小时,快了。

八点二十,周正泉打电话来了。

“你在哪,你人呢”

依稀能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淑德的哭声

“我问你话呢,趁现在我还没报j,赶紧告诉我,我今天还要上班,没有那么多耐心等你”周正泉威胁着说到。

周柏崎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你想进去的话,我可以马上满足你,现在你们要做的就是保持沉默,不要来找我,否则,我会让你做的事情公布于众”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周正泉此时开始暴跳如雷

“我早就有所准备了,从去年开始,我就把你家暴我的证据上传到我的社交平台里,但是我没有公开,我在想,有朝一日我一定要你付出代价!”周柏崎的神情死死地盯着她手里紧攥的护照,她继续说道“我要让你失去你的社会地位,你的家人,你赖以生存的圈子”

听筒那边传来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

“崎崎,你有什么证据呢”

周柏崎自然知道他在套话,这个称呼令她作呕至极。她这时也不怕摄像头被公布,只要今天过去了,什么都会好起来。

“我放了一个摄像头在客厅时钟的中间,你的一举一动,对我的一次次伤害,都被记录下来了”

周正泉此刻拿着手机,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时钟,这是他出差买回来装上去的,他一直没有仔细看,现在他发疯般把它取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你这个疯子!你敢这样陷害我,我生你养你,你就这样对待我吗!”

周柏崎听到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然后笑着挂断了电话。

周正泉见周柏崎挂断了电话,然后他愣在原地,地上有被摔坏的时钟,此时蒋淑德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看见时钟里有一个摄像头,听见了零星的对话,她眼角的泪水还没干。

周正泉突然给了自己一巴掌,然后跪在蒋淑德跟前,她此时突然有些恍惚了,她还是第一次看他哭着对她下跪。

“求你了老婆,求你劝劝周柏崎,让她删掉那些视频,不然我们会家破人亡的!”

“可是”淑德此时此刻彻底明白,她的话失去了重量。

淑德突然想到了小时候父亲在家里吃饭她和母亲只能在一旁站着,她的母亲包括世俗教导她,她未来丈夫的重要性,她必须要变得勤劳温和,可那时她觉得,这不就是别人的附属品吗?为一个没有任何瓜葛的,这样的人付出,真的值得吗?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在结婚后生了周柏崎之后她便辞去了老师的工作,家里的开支一直是他在处理,而我,我像是一个彻底没有自由的,不能有任何主观意识的人。他是我心中绝对权威的存在,可是,他为什么要向我下跪?仅仅是他将要失去他的社会地位而已吗?那么,其实一直以来,是我把自己放在低位,放在弱者的位置才对吧。蒋淑德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非常无力疲乏,她失去了一个好女儿,她希望她可以原谅她,她也希望她再也不要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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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命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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