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云因为前一天晚上想起往事，翻来覆去没睡着。第二天到华姿晚了点儿，听到有人在讨论选C位的事情。虽然还没有定下具体会选谁，但经过这么多天的训练，也大概能看出哪些人可能会被选。
几个女生站在廊道上碎碎念。
“听团长说，会在青岚和华姿各选出几个人battle。”
“这明眼人都看得清，我们团实力比她们好多了啊，只能说也给她们面子了。”
“诶，也别这样说，她们团还是有跳得好的，不过就那一两个。”
沈行云走过去时，声音通通消弭。
这几个女生模样很是陌生，看样子是新入团的。
直到她走过，才有一个女生悄咪咪地问：“我听说，她以前是华姿的诶，怎么去了这个小舞团。”
又有女生科普，“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她当时违约不演了，搞得表演临时调整，我们团长恨死她了。”
“为啥啊？”那女生不解。
“我怎么知道？”
…
…
沈行云没太在意她们的话。
其实说得也算是实话，她那时候的行为带来的后果，确实值得华姿的人这么恨她。哪怕她有再大的愤怒和委屈，哪怕是她受到不公，可影响到别人的利益，就是她错了。
她也没觉得，自己不该受人讨厌。
正入神，于静静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后，两人站在练功镜前，身高与体型大差不差。这样看来，好像一朵双生姐妹花。
可气质截然不同。
沈行云是沉静中含着倔强的意味，而于静静更加明媚，一出口就带着傲慢，“青岚这边选的人肯定有你吧，不过就算如此，C位也依旧是我的。”
沈行云没被她的话刺激到，她态度平静：“我知道，除了你不会有别人。”
于静静笑了笑：“那你有没有后悔？”
当初明明两人在华姿混得都还不错，于静静为了能够走得更稳，为人处世圆滑周到。按理说沈行云应该更稳，但她太笨了，她处理不好那些社交关系，她除了跳舞以外，什么都不会。
但只要忍耐一下，一切都没什么的。沈行云却无法忍耐。
她说：“不后悔。”
于静静很是讨厌她这股劲儿，她冷嘲了声：“看来这一年来，你除了跳舞以外，还是没什么长进。”
沈行云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于静静信奉社会默认的规则，曾经送给她一套《高情商聊天术》《幽默话术》等一切与社交聊天有关的书籍，大概意思就是嘲讽她不会说话，情商不够高。
可情商是什么？就是她作为地位卑微者讨好比她地位高的人吗？就是她要为了讨好别人而损害自己的尊严吗？
沈行云看向于静静，嘴唇扯出一抹微笑，眉眼略带锋利，她礼貌道谢：“谢谢你的夸奖。我原本以为我这一年跳舞退步了呢，可听了你的话，我感觉我对接下来的battle又有了点儿信心。”
于静静哼了一声：“那又怎么样？C位毋庸置疑是我的。”
沈行云笑：“不怎么样啊，我只是会让在场的人都看到，我跳得比你更好看。”
于静静一噎。
轮跳舞的柔软性，以及技巧性，沈行云或许不是表现得最好的。可她最擅长的东西是，精准把握舞蹈传达的情感，用肢体和表情塑造一个栩栩如生的形象。
快速抓住观众视线，打动人心。
沈行云没再继续和于静静掰扯这些，找了个位置压腿。没过多久，排练室内的人都齐了，李红老师像往常一样让她们先跳，指出了一些动作上的问题。
音乐停下来后，李红看着她们：“先休息一下吧，待会儿我们就来选C位了。”
底下碎碎念了起来，像蚊子一样嗡嗡响。
李红拍了拍手，示意安静。
“根据你们平时的跳舞表现，我和几位老师在两个舞团各选了两个人出来，李红用手指了指，念了几个名字，“于静静，尹玥，冯念微和沈行云，待会儿其他人都往边上站，把中间的场地留给她们四个。”
“你们先准备一下，我去看看那几位老师到了没有。”
李红离开后，排练室喧闹成一团。
青岚的姐妹渐渐把入选的二人围拢，眼睛亮亮的，好似要她们争一口气那样，鼓励道，“念微姐，行云，你们两个加油啊。”
沈行云知道结果如何，她表情很平静，不紧张也不兴奋，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我尽力吧。”
可能她的反应太过平静，冯念微犹疑地看她。她扯着唇，严肃道，“好了，别围在一起了，我们两个都会尽力的。”
人群这才散开了点儿。
排练室的门被拉开，几位老师走了进来。
李红大声道：“其他人都散开，空出位置来，刚才被我念到的四个人过来，站成一排。”
沈行云慢吞吞地往前走，忽然于静静插了进来，她只好往旁边站。
这个C位跳或不跳应该都是于静静的，她没太搞清楚，于静静这么愤慨是在干嘛。
“从第二段的这个地方开始跳，”李红调节着音乐的进度，继续道，“然后到这里为止，明白了吗？”
群舞涉及到队形和位置的穿插变化，为了更好的看出四人的舞蹈功力，李红播放的那一截是没有队形变化的。
四人微微点头，没有发出异议。
“各位老师准备好了吗？”李红忽然侧头，喊了句，“……林渝老师？”
林渝低着头，似乎在给谁发消息，被抓包玩手机后，他轻咳了一声，泰然自若地收回手机。
感觉那人也不会来了，他耸了耸肩，说：“开始吧。”
一切准备就绪。
室内安静下来，音乐声缓缓流淌。
四个人都有了动作，几乎是整齐划一，只是力道和柔软度有细微差异。这样的差异看起来虽小，但对舞蹈整体效果影响却大。
古典舞群舞名字叫做《许春朝》，通过舞蹈演员演绎春天到来的景象，体现宁城文化的欣欣向荣。
沈行云今天特意穿了件浅绿色纱衣，随着她的动作，衣袖翻飞，轻盈而又飘逸，像是空中拂动的柳枝。
拧，转，翻，跳。
一起一落，动作干净利落，柔美而富有生命力。
几个动作之间，围观的人早已有了内心的评价。
不知何时，排练室外，停住了一道身影，他目光柔和，直勾勾地，不加掩饰地看着一人。
排练室宽敞明亮，巨大的落地窗，阳光倾泻进来，色彩柔和。外头风一吹，白色纱窗飘扬，树叶哗啦啦翻涌。
浅绿色的身影飞舞灵动，即使没看清对方的脸，也能从对方的动作中感受到蓬勃向上的生命力，舒展张扬，坚韧有力。
江怀光没来由愣了神。
仿佛是一场梦，清清浅浅在心上划过痕迹。
没多久，音乐声戛然停止。
就在这里，沈行云即兴设计了一个静态舞姿，使得整段收尾意味深长，显得不那么突兀。
李红走了出来，进入点评环节。
中间的四名舞者也都松懈下来。
沈行云方才太沉浸跳舞，这会儿放松下来，察觉外头有人，她侧头看去。
还未看清面容，外头的男人利落转过身，快步往外走，好似怕被她认出一样。他的背影高大宽阔，穿着淡蓝色的宽松衬衫，很快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沈行云觉得有点儿费解，不太明白对方这种，好似躲避的姿态。
几位老师已经开始点评。
她没再多想，专心致志的听着。
给的意见都很中肯，沈行云因为最后这个即兴设计的动作，还被李红夸了一下。
沈行云礼貌道谢。
之后轮到林渝点评，他一向嘴毒，沈行云有些忐忑，没想到他给了最高的评价：“动作技巧方面，几个人大差不差。但你的表现是最抓人的，也很扣舞蹈主题，我是真的从你的表演中感受到一种坚韧不拔的生命力的。”
沈行云眼底散发光亮，她略微弯唇，依旧礼貌道谢。
等大家都发言后，李红做了个总结：“大家都有各的优点，表现都很棒。不过，我们商量了下，因为于静静舞台经验比较丰富，为了保险，这次的C位就选她了。”
于静静虽然被选，但神情也不是特别高兴。
结束后，几位老师稍微调整了一些动作，以及舞蹈队形。
练舞就是这样，几乎没什么休息的时间。很快到了中午，才有了一点算是可以休息的时间。
沈行云去储物柜拿东西，注意到冯念微也在，她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可眼神沉郁。动作也慢吞吞地，像是失了神。
“念微姐。”沈行云犹豫的喊了她一句。
冯念微抬起头，她脸上扯出淡笑，“怎么了？”
沈行云以为她是因为C位而不高兴，便安慰道：“别沮丧，这次不行，还会有下次嘛。”
冯念微听到她的话，愣了下，而后笑了笑，像是无奈地认了命，“不会有下次了。”
沈行云愣住。
“我以后，可能不会再跳舞了。”冯念微笑，认真说，“我年纪大了，跳不动了。也该回到现实生活了。”
沈行云这些年见过不少舞蹈演员不再跳舞，找其他的事儿做。可她来青岚这半年，几乎每天早上看到冯念微在排练室练功，她对舞蹈的热爱，她切切实实地看在眼里。
她没想过冯念微也会离开。
沈行云内心有点儿不安，她问，“为什么忽然决定要走？我们现在接了文化节演出，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冯念微只是笑：“很早就决定了。感觉出不了头，趁早离开还能找别的事儿做，不想留下一身伤病再走。”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从储物柜取出包，往外走，“希望你能够好运吧，不要像我这样。”
沈行云留在原地，怅然若失。
她心里空落落的，有点儿难过，又有点儿恐惧，好像被一盆冷水泼过来，浑身凉得彻底。
沈行云像游魂一样出了华姿，缓慢整理思绪，又默默给自己打了点儿气。
她相信她会变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