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您啊……”
见到来人，鹿王警惕的状态一下便去了七八分，但它仍旧保持着作为一族之长应有的警觉性。不管刘滨晴与自己再怎么熟悉，待鹿群再怎么友善，到底是个人类，是目前对鹿群威胁最大的族群的一员。
“许久不见，您最近都干什么去了？”
滨晴径直走向鹿王，围拢的鹿群纷纷为其让出一条道，微微俯首，毕恭毕敬的模样。但躲藏小丘后头的秦家兄弟注意到，鹿群的动作不单是表示尊敬那么简单，在这个姿势下，公鹿的长角齐刷刷对准了滨晴，一旦滨晴做出什么损害它们部族利益的事，它们就能第一时间用角去攻击对方。
“没什么，带着我的子民们在林子里觅食、巡游，每天都是这样。”
鹿王往前走了几步，绕过滨晴，朝她的身后点了点头。
“你带来的这些小家伙们，不介绍一下吗？”
“这不是怕你们不欢迎嘛。”
年长的星灵子笑了两声，往后摆了摆手。
“出来吧，鹿王同意你们过来了。”
八个年轻人在矮坡后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犹豫豫的，谁也不敢先迈出第一步。最后是哥俩先克服了心理压力，顾不得伤好没好全，能不能从鹿群全身而退之类的问题，顶着鹿之王的审视的目光中，从掩体后站了起来，一大脚跨上刘滨晴和鹿群所聚集的湖边高地。双腿并拢时，撕扯的疼痛自小腿生起，二人行进的动作顿了顿，看来他们白天赶路时还是太放纵了些，尚未愈合伤口开始抗议了。
兄弟强忍着腿上的不适，支出与往常相差无几的平淡表情，走了过去。一只负责照料他们的沐家双胞胎看出了端倪，想都没想就跟了过去，出了矮丘的保护。见此，剩下的四个人也不好再躲下去，身手较为灵活的筱悠好柳叶先上，伸出手将莉丝和柳絮牵了上来。
八个后生排成一排站立整齐，等着鹿群的审视。
鹿王“噔噔噔”踏着步子，昂起脖子，绕着他们走了一圈，那边闻闻，这边嗅嗅，确认他们没有敌意后，原本因警惕而变得凌厉的眼神才恢复到温润的状态。八位星灵子松了一口气，带着野兽气味的呼吸拂过他们风鼻尖。
“没有被污染的元灵，难得。”鹿王用角指了指女孩们，评价道，“不过都是一些开在温室里的花朵。”
接着，鹿王将话题转到秦家那两位身上：“你们倒是淋过雨，不过身上有血的味道啊，赶紧回去好好养着吧。”
说完吗，鹿王高鸣了一声，所有鹿儿闻声而动，原本还瘫在地上的一秒弹起来，抖落着身上的叶子，做好了准备离去的架势。
“我们休息够了准备走了，你也赶紧带着这几个小家伙离开吧。”鹿王对滨晴说。
“怎么这么急，难得见上一面，不和我多聊聊吗？对了，上次那头刚加入你护卫队的小鹿怎么样了？有没有长得更强壮得一点啊。”
见到鹿王已迈开了步子，滨晴赶忙出言挽留，凝视着她的眼睛，深邃漆黑，蕴藏了浓稠难解的幽幽思绪。
年长的星灵子敛起笑容，面色凛如寒冰，压低了声线：“怎么？又有不知死活的家伙入侵你们的领地了吗？”
鹿群行进的脚步停了下来，为首的公鹿拎起一条腿，用力踩了踩地上的青苔，慢悠悠地回头，克制着怒意道：“他们越界了，越过了我们双方划定的界限，跑到我们这里来开采元灵石的矿源。”
鹿王的眼神变得凶狠暴戾，自心底溢出的深沉恶意唬得年轻人们脊背发凉。
“林子里的元灵石本就是为了供养一方水土，这是天地初始时就立下的规矩，如今竟有人敢越界，打起了它们的主意。杀鸡取卵，竭泽而渔，这明明是你们自己悟出来的道理！”
鹿群的怒视伴随着鹿王的指责齐刷刷压到一行人身上，在他们当中，唯一能抵御住鹿儿怒火的只有刘滨晴，只见她神情凝重，眼底流露出的憎恶丝毫不亚于鹿王的。
“在哪里，我亲手动手去了结了他们。”
年长的星灵子说。
“你出手恐怕不方便吧，你身为人类总是要顾忌些权势人情，万一得罪了谁日后就不好办了。我们不一样，就算我们用角刺死了他们，他们也只认为是野兽袭击，自认倒霉。”
鹿王回道。
“你这话说的，我要是真在乎这些，哪儿里还会跑到容森来一待就是好几年。况且有些人比你们想象中的还要丧心病狂，给你们伤到了可不会就这样自认倒霉，他们会变本加厉地报复你和你的族群，你那几个在水里的兄弟就是这样没的。”
滨晴说完，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悼念那些已经逝去的生灵。鹿王知道她想起了什么，亦沉默下来，为了那些已经离去的来伙计们献上片刻的安宁。
“你想来就来吧。至于那些脆弱花儿的就不必了，免得帮倒忙。”
撂下这一句后，鹿王领着它的族群头也不回地走了，鹿蹄留下的印子，在青苔上零零星星印了一地，有几分像繁花绽放。
“唉……还是走了。”
滨晴故作惋惜地叹道，回头对上一双双满是好奇的眼睛。
“怎么？很好奇吗？想知道我为什么能和它们对上话吗？是想现在听我说呢？还是明天再听？”
后生们没有答话，但他们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们的真实心思。滨晴狡黠地笑了笑。
“先休息，明天一早我再跟你说。”
星灵子们高涨的情绪瞬间冷了下来，经过白天的事，小辈们已完全明白，他们再怎么抗议，对刘滨晴来说也是无效的，两位男士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想到自己明明已经见识过这位前辈的恶劣性子，怎么还是被牵着鼻子走了。
一行人就这么在粼粼湖光边歇下了。
筱悠正好挨着柳叶，两个心绪纷乱的姑娘一个翻身，正正对上了彼此睁着的眼睛，浮动的月光在里头荡漾，二人对视着，苦笑一声，推测她们现在所想的事大概是相同的。
“丢死人了，我们两个队长。”
筱悠先点破了她们失眠的原因所在，手指缠上自己的发，回忆着今日在刘滨晴面前抬不起头的惨状，又想起之前自己信誓旦旦地说的那些，不能输给磬宁之类的话，结果到头来自己还是做不到像磬宁那样。
“都已经毕业了，不能老是指望阿宁。”
柳叶说着，回头看来一眼自己的妹妹，要不是对方拦住，自己恐怕真的就因为冲动离开了。
[要改啊……]
她默默地想，苦涩的滋味在心头蔓延。
两个人怀抱着心事，在无言中结束了对话，同时翻过身去，纵是辗转反侧，也没有再和对方搭话。月光皎皎，森林里的虫鸣此起彼伏，她们在月色和虫鸣中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直到一个大嗓门刺破她们的梦。
“赶紧起来，我一会儿还要去收拾那些臭东西。”
老前辈师第一个醒来的，精神抖擞，一个接着一个地把小辈从梦乡里赶出来，没有韭菜的干面饼被支在火边烤。在滨晴的许可下，女孩们用湖水进行了简单的梳洗，清凉的水驱走晨起时所有的疲惫。
“和你们的老师决裂后，我就开始了四处流浪的生活。我父母早就去了，亲戚也不怎么来往，所以我去哪里都没有什么压力。”
滨晴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趁所有人都坐成一圈啃烙饼时，说起来自己的过去。
“真的是，十几年的情谊，说散就散，弄我都对活人没有什么信心了，现在除了二姑，我都不想盒别的人搭话。”
说到愤慨处，刘滨晴抡起拳头捶了捶身边凸起的石块。
“兜兜转转后，跑到了容森，这里没有多少人，野兽倒是很多，与山林百兽为伴当真比与人为伴要轻松许多。”
习惯了山野生活的星灵子前辈三两下就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水，清清嗓子再继续说。
“我问你们你们都知道咱们星灵子是人类世界和自然灵界的联结者吧。”
突来的发问弄得专心吃东西的年轻人们措手不及，愣了一阵儿才点头。
“说是联结者，可是我们到底是人类之躯，在评判两届事务的时候不可能做到百分百的公平，大多数时候，星灵子都会偏向人类那一边。或许正因为这样，‘蒙’主才会将元灵秘宝赠予其他生灵，给它们通晓两界言语的能力，某种程度上讲，我们星灵子和鹿王是同类。所以我来到容森后，拼命追寻鹿王的足迹，就是想看看，那些散落在其他族群里的同类是什么样的？和它们相处会不会轻松些。”
滨晴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活动身体，背过身去继续讲。
“我赌对了，和它们相处，真的要比和那帮混蛋在一起要畅快多了。”
因滨晴背对着众人，所以后生们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若是他们能看到，就能轻易捕捉到她眼睛里浓郁的悲伤，那份悲伤历经十几年的发酵，已经成为了她心头的一部分只能藏起，不能消去。
她心里还是对十一人的那段时光充满怀念的，只能嘴上骗骗别人，眼神和表情早已将她的真实心情暴露个彻底。
“不过，话又说起来了，既然是联结者，那么就代表我们星灵子是站在两个世界的中间的。”
滨晴在转过身前，做了几次自我调整，将眼泪憋了回去，换上了她常用的坏心眼的表情，伸出食指点了点唇角。
“既然有偏向，偏向哪一边都是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