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打湿月亮

他们最后在一片岩壁下落了脚。

岩壁陡直高耸,挂满了滑腻的藤蔓和苔藓,浓郁的汁液仿佛下一秒就要滴落出来。岩壁底层向内凹陷,空出一片约有半米高、向内一米深的空间。

君逑外出巡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确定不见危险动物出没的影子才放下心来。他回到岩下,叮嘱道:“我现在出去找食物,不要乱跑。”

投简惊不由呆愣了一瞬,才点点头。

面上也不由变得有些古怪,这话,这么听着像……丈夫叮嘱妻子好好看家一样?

投简惊打了个寒颤,被这稀奇古怪冒出来的念头恶寒的不行。

君逑离开之后,投简惊闲的无聊,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差点又把自己搞丢,好不容易才找回来。谁想,他回去到岩壁的时候,君逑已经回来了。

君逑看着他,淡声说:“去哪了?”

他看着一如平常的平静,可投简惊就是莫名其秒的心虚,“没、没去哪,就上了个厕所。怎么,还不给人嘘嘘啊?”

君逑点点头,没说话,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投简惊心里反驳批判君逑的霸权,行动上却乖巧的像个鹌鹑,不仅主动搭手,甜美的笑像不要钱一样乱洒。

此时投简惊才发现君逑还真抓来了两只兔子,已经处理过了。君逑把兔子扔给投简惊,随即转身找柴火。他没走远,利索的身姿透过树的间隙依稀可见,很快君逑便抱着大捆干燥的树枝回来了。

投简惊看着挺拔的男人抱着柴火回来,在看看两手空空站在原地的自己,忽然发现好像什么忙都插不上手。这样显得他很废物诶!

房子是君逑找的,食物也是君逑抓的,还有柴火,就连处理后的兔子——

投简惊低头,看着被妥善包裹着的兔肉。

就连兔肉都有叶子包着,根本就用不上他。

投简惊后知后觉,自己就像一个花瓶废物,好像除了能装点水,啥也做不了。

他不想做个只能水的吉祥物!

力争上游的投简惊跟在君逑屁股后面当起了小尾巴。

“你看我有什么可以做的吗?我可厉害了哦。”

“不用我你知道损失了多少吗?”

“君逑君逑,看我。”

“不对……你们竟然还会搞这个?我还以为你们就靠营养液过活呢。”

“君逑——”

投简惊懒洋洋的呼唤终于把君逑一贯的沉稳打破了,他转身,目光沉沉地落在投简惊身上,里面蕴含的东西似乎把他吓到了,他慌乱地后退了两步。

这、这……君逑不会揍他吧?

投简惊紧起小脸,盯着君逑。

男人克制地收敛了吐息,垂眸压下喉间疯长的渴望,眼神隐晦幽深。许久,在投简惊的警惕目光中上前,用手里的木柴在地上画下深深痕迹,带着一丝炙热的哑,冷漠说:“乖乖站着。”

投简惊:“……”

嫌弃得如此明显。

他撇了撇嘴。

但他的情绪去的很快。

投简惊像是从未见过世面的小孩,他兴致勃勃地看君逑取火,干脆利落地架好火架,然后一脸认真地蹲在火架旁看兔子一点一点慢慢变熟的过程。

君逑靠在石壁上,安静凝视。他自然是怕投简惊出事才匆匆赶回,可有的时候他真的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明明没有自保能力,可就是不知危险,或者说,明知危险,还是有一种天真的大胆。

明明周围环境陌生险恶,他还是敢跑出去。假如他心存恶念,那他对他而言就是最危险的存在,可还是敢软绵绵地凑上前撒娇。

投简惊此刻正在仔细观察肉慢慢变熟,还有油滴下,炸起火花,甚至机灵地翻转起来,防止烤焦。

他哪知道君逑在想什么,但他还是感受到了君逑的目光。君逑独身坐在荫蔽之下,看不清面容,投简惊也不知道君逑到底有没有看他。

可他还是偏头冲他笑了笑。

.

他们一同分食了两只野兔,此刻周围也寂静地滑入了黑暗,君逑警惕地灭了火,随即两人一同缩入了狭小空间之下。

投简惊躺在内侧,在黑暗中眨了眨眼。

一侧是冷硬石壁、一侧却抵着温热结实的身躯。投简惊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干燥暖意,没忍住又往上凑了凑。

“躺回去。”

投简惊自以为偷摸的动作没想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了,长长“哦”了一声,回去了。

没有两秒,投简惊又不甘心地翻了个身,和君逑搭话。

投简惊:“君——逑——”

君逑:“……”

投简惊:“睡了?”

君逑:“……”

投简惊很不可思议,“不会吧。”

君逑忍无可忍,“闭嘴,睡觉。”

投简惊又“哦”了一声,然后一如既往地——

得寸进尺。

这下他不仅不躺回去了,他还伸出了只手指,在人身上作乱。

君逑喉间狠狠一紧。

“别动。”

在黑暗中他蓦地抓住投简惊作乱的手,腰腹地带莫名敏感,残留不去酥麻的痒意,勾得人心里发痒。

嗓音喑哑,在狭小空间里莫名暧昧,好像抵在他耳旁私语一般,投简惊下意识向后一缩,耳朵也痒痒的,但他的注意很快就拐去了十万八千里。

认真问,“我戳到你肾了?”

他仔细回忆起来,虽然他是胡乱一戳,但还不至于一.发.入.魂到这种程度吧?

君逑:“……”

他松开投简惊的手,冷声道,“你可以试试。”

“……不了谢谢。”

投简惊躺回去没几分钟,又不安分起来,他长叹一声,委屈巴巴地叫君逑的名字,“我睡不着。”

“不睡可以出去。”

“你好冷漠”,投简惊这回真是顺杆子上爬,胆子大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好,”君逑闭着眼睛,睁都没睁开,“起来,体能越野训练。”

“……导师晚安。”

然而睡觉这件事不是他想做就能做的,现在离他平日睡觉的时间早了不是一星半点,生物钟调不过来。二十分钟后,投简惊还在和岩壁大眼瞪小眼。

这回投简惊没再打扰君逑,在黑暗中沉沉地叹了口气。

林间温度骤跌,时不时凉风灌入,他们没有御寒的衣物,虽不至于感冒,但习惯了温暖被窝的投简惊还是想说——空落落的,就很没安全感啊!

下一刻,投简惊又一声沉沉叹气卡在了喉咙里。

君逑突然翻了个身。

本就狭窄的空间因为君逑的动作更显逼仄,把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空隙都填补上了,投简惊半边身子吹不到风,温热硬挺的躯体仿佛也逐渐捂热了他,他眨眨眼睛,困意渐涌。

切,批评我,自己还不是侧着睡觉。

迷糊中,投简惊心里嘀咕。

又过了一会,投简惊在黑暗中窸窸窣窣,耷拉着眼皮,安静地牵着君逑的手搭在肚皮上,牢牢盖住了他的肚脐眼。

沉入梦乡。

.

投简惊睡醒时,一时间还恍恍惚惚不知所以。

夜一如既往的单调黑沉,刚刚的入眠恍然像一场梦。

投简惊习惯性地伸展的时候,猝然发觉君逑精瘦炽热的手臂横贯了他的肚子,暖烘烘的,压得实实的,很有安全感。

这下是真的睡不着了,这会清醒的不得了,他小心托开手臂,安静坐起来。

里面空间狭窄,投简惊呆坐了一会,就无聊地爬起身,想要翻身出去。君逑就像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牢牢挡住了他。无法,他只好缩到君逑脚边,“预谋”越狱。

在他横跨到一半的时候,君逑哑哑开口,“做什么。”

为了不影响君逑睡觉,投简惊本就提心吊胆的,刹那一惊,就扑到了君逑小腿上,沉沉压下。

紧贴着胸腔,投简惊可以清晰感受到底下肌肉瞬间绷紧的石更度,但他克制着没有抬脚反击。

投简惊赶紧爬出去。

“做什么。”刚刚睡醒,君逑的声音低哑,带着莫名烧耳的磁性。这次投简惊没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我睡不着了。”

黑暗中君逑闭了下眼,很快睁开。危机环境他必须警惕,拨开他手的瞬间他就醒了,黑暗中投简惊摸摸缩缩的动静愈发明显。

君逑沉默着,忽而安静地带上了作战时的夜视眼镜。

黑暗是最好的隐蔽器,君逑放任自己的目光寸寸而下,逐渐贪婪,逐渐深刻。

许久,他轻声说:“要不要出去看看。”

这是他在他们过来的路上推测的一处地点,他从未去过,不知道它究竟存不存在,这样的未知不一定会吸引到投简惊,可看着他的眼睛,君逑还是开口了。

“去!”投简惊的眼睛在黑夜中猝然亮起。

投简惊其实什么都看得清,然而在君逑温柔但不容置疑地抓上他的手腕时,他短暂一怔,还是没有说出来。

厚实有力的手掌缓慢平稳地领他前行。

他们一路无言,君逑偶尔出声或轻捏他的手,提醒他注意脚下,被夜色浸透过的语言格外温柔。

今晚不是个安静的夜晚,沙沙叶响、苔藓生长、鸟雀高悬振翅、甲虫在叶间暇意啃噬,周围还有许多隐密的生灵,眨着盈透的兽瞳,窥视陌生的来访者。可投简惊依旧愿意用“安宁”这个词来象征这个时刻,它静谧、祥和、独一无二。

很难说不是一件疯狂的事,他们在漆黑的山林里走了许久的路,去证明一个连存在都存疑的未知。

“还有很久吗?”投简惊问,语调软乎乎的。

“不用。”

投简惊还想说话,君逑却率先停了下来,语含笑意。

“月亮。”

投简惊跟着停下,闻言下意识抬头,却发现葱茏的繁叶笼罩下来,别说月亮,连一块空着的天空都看不见。投简惊疑惑低头,刹那却瞥见一枚莹润光团流转,他不由一怔。

这枚长在山里的月亮格外小巧,却意外可爱。风一来,就被打散了。

——他们在湖边。

湖面是不透光的墨黑,显得那汪被打湿的银月更加清透。投简惊遥遥凝望,心里软的不可思议。他侧头看君逑,才发现君逑不知何时起就看着他,他面上的眼镜遮掩了大半面容,可投简惊莫名觉得此刻的君逑是温柔的、专注的,和这枚月亮一样。

今晚的夜更黑,月亮也更像月亮。

他冲他甜甜一笑。

他们走了两个小时去看二十分钟的月亮。

回程的路上,投简惊逐渐显露出疲态,步子慢了下来,哈欠不止。

终于在他又一次揉眼睛的时候,君逑松开了他的手。

投简惊怔怔看着君逑走到他身前,微弯下腰,“上来。”

投简惊很诧异,“……你背我?”

“嗯。”

投简惊也仅仅愣住了一瞬,就毫不客气地往男人背上趴,很是感动,“哥你真好。”

君逑:“……”

温情的氛围一去不返。

他虽无奈,可托人的手依旧沉稳有力,投简惊几乎感觉不到颠簸,体温和熟悉气息诱人松懈。渐渐的,投简惊瘫软下来,手虚环在君逑的脖间,侧脸也轻搭在了君逑结实的肩膀上,发丝一下一下晃悠,在男人颈侧摩擦。

君逑拖住人的指尖微微蜷起,很快又松开。

他犯着困,眼皮都耷拉下来,忽而好像想起了什么好玩的,提起精神和君逑讲话,尽管这样,声音也是绵软的。

“君逑,看。”他在男人耳旁笑,声音软,身体也是软的。

君逑稳稳向前,“看什么。”

投简惊没有回答他,只是刚刚松开了些的身子很快又贴了回去。

忽而凉风习习,深夜的风伴着露水、清晖,轻柔拂面,自从上次昏迷,君逑已经极少再陷精神力失衡的痛苦中,萦绕不散的疾痛仿佛不治而愈,但现在他又一次感受到了深层的、由内而外的清朗和洗涤。

及腿的草丛沙沙作响,在浓郁夜色里,缓慢亮起白色微光。

君逑如墨浓稠的瞳孔也跟着变得柔和宁静,小小的萤火虫在叶间抖动、飞舞,浅白色的光圈纠缠不清,彼此靠近、分离,互相挤兑,熙熙攘攘。

它们在漫无边际的暗夜里浮游,如满月迸裂,清晖碎片落入凡间,在地上结出星星,它们本身或许是娇弱的,可在这一刻,光点闪熠,他们在夜的国度闪闪发光,作为矜贵的小王子,肆意生长、昂首挺胸。

男人轻笑一声。

少年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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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际有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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