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小瓷委屈

茨瓦走了,这是在日杰夫清醒后意识到的第一件事,这让他哗一下冷汗直流,他永远不会忘记遇见那个男人的那一天,他是魔鬼,这个男孩,同样是赛麦尔。*

而此刻,茨瓦正缓慢移动。

天空是暗紫色的丝绸布,光滑、柔和、沉重,偶尔闪过几点亮光,唐突得像被针刺穿了几个小孔,边缘模糊,走两步就看不见了。今晚没有月亮。

茨瓦走得慢,而且走得很稳,在寂静中,在无垠黑暗中,像一个长在地里的蘑菇。

然后蘑菇摔倒了。

他整个人都平摊在地上,像一滩流体的猫。脸埋进土里,似乎遇上了什么很不可思议的事,连眼睛瞪大也是慢慢的。他可能摊了有十几分钟,才意识到什么都没有改变,于是茨瓦翻了个身,盯着天空。这个姿势是他熟悉的,也是他喜欢的,他眼睫笑得弯了弯,扯动了额间的殷红。

他慢慢抬起双手,手臂笔直,抬得高高的。

几分钟后,还是没有什么改变,他举累了,赌气一般把手摔下来,“啪嗒”一声落到肚子上。

生气。

好生气。

生气生气生气。

气炸了的茨瓦慢吞吞爬起来,继续往前走。忽而,他感受到指缝里细密的痒意,他抬起手一看,好多个黑色的小点点在他手里乱爬,横冲直撞,他想了好久,才想起来博士告诉他这是蚂蚁,他要找水冲掉。可是他很生气,生气的茨瓦不要听博士的话。

他送给蚂蚁了一个大巴掌。

“啪——”

“啪啪——”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好了,没了。

茨瓦满意了,他放下手。他觉得他还是要找到那股味道,他喜欢那股味道。他又慢慢往前走。

隐在暗处的人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人……脑子不好?

他自然是被这串毫不隐蔽的拍掌声引来的。

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拍掌?

有病。

男人利索架木仓,打算把人送走。

“——”

消音后的特质木仓发出不了多大声音,但威力不减,这个距离再加他的准度,男人打完后直接收木仓,起身离开,看都没看一眼。

在他俯趴起身时,侧眼无意一扫,霎时慌了神。

那个小个子男孩像是根本没有感觉一般,缓步向他走来。

他确认他击中了,这不用猜疑,而且比赛严格禁药,也排除了男孩服用药物屏蔽痛感的可能。但他这完全没受影响的模样……

男人仅慌了一瞬就重新冷静下来,他迅速俯趴下去,架木仓,拉栓,第二子弹一触即发。

他眼睁睁看着子弹射入他的身体,看着男孩的身体因冲击力而弯出一个不明显的弧度——同样,他看着男孩直起身,以毫无变化的步调向他而来。

这是如此骇然的一幕,瞄准器后的所有动作都戛然而止。

然而,他滔天般的惊煞不是因为男孩诡异的反应——他在镜头里,和那个男孩短促对上了一眼。

下一秒,男人齿关打颤,双目赤红,他很害怕,但他控制不住地死盯着瞄准镜头里男孩那双宛若深渊的眼睛。

那是一双空白的眼睛,平静无波,没有生,没有死,仿佛他和路边的一块石头没有区别,在那双眼睛里看不到生命的神性。你不会怜惜一颗石头,会随脚踢开,或是抛掉,他也不会怜惜一条生命。

他会死,他一定会死。

这一瞬间,他真的害怕了。

顷刻,第三发第四发……

子弹骤然迸射,哗一声撕裂破空,打入男孩□□。然后如石沉大海、尘归乡野,无声无息消失。男孩依旧会因为作用力而弯腰,可这不妨碍男人一步步走向死亡。

他其实可以爬起来,跑,然而这一幕是如此诡谲,以至于让逃跑显得格外可笑。他浑身颤栗地架木仓,扣下板机,甚至射偏了,但他没跑。

没子弹了,但他没跑。

没人能预判人在直面死亡时会做出什么反应,苟且、壮烈、安然?人类脆弱,生命轻浮,但对死亡作出渺小但的确存在的反抗,或许才是人类对生命的最大诚意。

……

茨瓦来到男人面前时,他已经昏过去了。

茨瓦:“……”

茨瓦:“…………”

……睡了?

缓缓地,他瞪大了眼睛。

他还在生气,他还在生气!

而这个人,打他,还当着他的面睡!觉!

没礼貌——

生气生气生气——

气坏了的茨瓦要给他一点教训。

于是,他撩开衣袖,把胳膊伸到男人脸上,重重地擦起来。

然后在男人脸上留下了蜷成一点的小蚂蚁。

茨瓦安静蹲着,小声嘀咕。他不想吵醒熟睡的男人,也不想让他听到。

“咬他咬他……”

他要复仇,自然是不能让男人听到的。

他静静等着,直到看见蚂蚁舒展开,试探般在男人脸上来回地走着,他满意了,站起来,走掉了。

数分钟后,一道高大顷长的身影无声落于男人身边。

君逑微微俯身,在男人脉搏处探了数秒,直到确定男人并无大碍,才缓缓站起身,视线极冷地落于男孩离开的方向。

他自然是被木仓声吸引而来,那样密集的木仓声,绝不应该出现在一场并无生命威胁的比赛里。

在他来时,手无寸铁的男孩身上残留着剧烈的精神力冲击的波动,而开木仓者已经昏迷。

很诡异的一幕。

这不应该,不合理,甚至不可能。

他知道赛方的提供用木仓,不论选手精神力状态如何,在被击中后都不可能毫无反应。而这人,身中数枪,却依旧如常。

又是不合理,又是超出常人的诡异,这让他的思想避无可避地滑往另一个方向。

——南幽?还是“那些人”?

这场比赛的本质就是一场陷阱,一场套住所有人的陷阱。

他的视线沉沉定于空中一点,神情晦暗不明。但他臂间、胸腹,都紧致地收缩而起,颈项逐渐绷出凌厉流畅的肌肉线条,倾泻出黑云压城般的攻势。

君逑独自伫立于无边黑际中,不知几时,他身形一动,无声无息地跟上。

愈近,他神情愈发的冷,像六月飘雪,阴沉窒息。他看着前方那个男孩缓慢地、但毫不迟疑地往一个方向前进。

——投简惊的帐篷。

这件事本身已足够诡异,因为在无法辨别路标,没有地图、没有星系指航的暗夜,要确定方向并且从不偏航,并不是件易事。

黑暗是遐想无边的发酵池,他无可抑制地重复起了刚刚那一幕,密集木仓击、昏迷男人、还有神秘男孩,假如投简惊遇上他,假如两人交手……

他屏住呼吸,但刹那还是凌乱了一瞬。

君逑脚步极快一顿,随即提速疾行。他略过前方慢吞吞前进的身影,无声在男孩前站定。

……

茨瓦还在黑暗里捉瞎,真的很难,他快要被自己撞死了。

好多草好多树好多石头。

茨瓦后知后觉地摸摸额头,瘪起了嘴。

痛。

然后在黑暗里,他闻到了浓浓的味道。

茨瓦眨了眨,渐渐瞪大眼睛。

找到了。

君逑本想拦下神秘男孩,但渐渐发现,男孩好像在跟着他。他走近,男孩也跟着上前,他走远,男孩也跟着离开。这是个好消息,君逑不由松了口气,不动声色间,他带人偏离了原先的方向,引入深林。

赛场内不可能毫无设施,渐渐的,林区灯塔隔着叶缝若隐若现,飘渺的幽白色光丝缓缓在空中浮游。君逑缓行于男孩身前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会让人跟丢,也无法让人立刻追上。

直到前方的冷厉背影默然在一处寂寥荒野站定。

这里已经偏离了比赛主场,人迹罕至,空荡辽阔。君逑面容平静,当身后隐隐而来细弱的石子碾压声,才转回身。

深灰色的辽野,清凛、寒冽、在无垠的黑色天际下,徐徐铺开万里。君逑注视着男孩缓缓靠近。

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孩,瓷白、精致,似乎能让人一秒心软。但真正让人触动的,是那纯粹的淡然,永恒般的单一、空白、轻薄,世界并没能在他脸上留下浓墨重彩的痕迹。

这份单调如此冷漠,以至于在茨瓦缓缓瞪大眼睛时,君逑不由一怔。

眸底急速闪过一丝暗芒。

这人……认识他?

下一刻,茨瓦就给出了他答案。

他当着君逑的面,抬头似乎出神了一会,随后眼神一亮,又慢慢低下头,在裤兜里摸索起了什么。

君逑:“……”

过了好几秒,他才从裤兜里掏出来,光线昏亮,君逑也仅能看见,似乎是一张小的……纸片?

君逑在一旁端视着,而另一头的茨瓦,却默默撅起了嘴,似乎带有一点幽幽怨念,眉尾也奄奄地耷拉了下来。

味道,找错了。

但……

茨瓦垂下眼睑,目光轻轻落于照片之上。

这是博士要的。

于是他又抬起头,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君逑,然后闭上了眼睛。

君逑站在他的对面,亲眼目睹着这一幕。

柔弱的单薄男孩在他面前闭上了眼睛,温顺、甚至自带有一股任人处置的脆弱,于此同时,一阵霹雳般的警觉袭上心头,头皮传电般发麻,这是一个战士面对危机、血腥带给他的感知力——危险!

他无法用言语表达这一刻的撕裂,他仅能急速后退,但——

刹那,他听到了水落的声音。

“滴答——答——答——”

微凉的水,一滴一滴,迟缓冗长,从高空而坠,落入一种奇怪的饱满。沉重、厚闷、空洞,水落声吞,水本身所存在的那种易变的、清脆的性质似乎消失了,它被温和的瓷实包裹住,迸溅不出水花,也发不出声音,缓缓沉入单调的黑浪中。

“滴……答。”

那样阒静的水滴声,落到君逑脑里,却如肆虐的灵魂洪水,霎那冲垮了君逑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高地!

它们如藤蔓疯长,在君逑本就溃烂的沉疴里肆无忌惮地湮灭。它让脊索失衡坍塌,让芜杂旷野沉没。前段时间勉强平息下来的精神力领域,就在这样□□的精神力冲击下,摧枯拉朽般溃败!

那一瞬的剧痛几乎不能让君逑支撑着站立起来,瞬息,冷汗浸湿鬓角。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扭曲而痉挛地吐出一口气。然后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茨瓦:“……”

摩?

好奇怪好奇怪,他……睡了?

茨瓦疑惑地歪了下头,观察着那个一动不动的人,直到几分钟后,才半知半觉地走上去。

他又盯了好一会。

那人还是不动。

这些人……怎么都……这样。

茨瓦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他默默看了一会儿,然后——踹了他一脚。

讨厌鬼。

踹人的动作让茨瓦口袋里的东西鼓嚷起来,尖锐的硬角刺进了他大腿的皮肤,茨瓦不由一痛,把东西摸出来后,又呆滞地回想了一会,才记起来这是什么东西。

茨瓦手里一用力,那叠成小方块的纸就挤压出了折痕。

他那本不多的小情绪,就这样粗粗地发泄了出来。

他不想给讨厌鬼填表……可是博士要。

茨瓦伫在原地好一会,才蹲在君逑身边,摊开了小方块。

A4 大小的纸上密密麻麻都是字,估计是为了顾及茨瓦,那些字都很大,间隔得也开。

【A01号档案】

茨瓦视线迅速滑跃过前面的字行,直到后面有笔迹的地方才停下来。

【A01号机能状况预判】

茨瓦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后,才描述出一个字——“烂”。

【应敌战备状态】不知道

【免疫能力】 。

【综合评估】 。

【A01号应对精神冲击时的应对反应】睡觉

【作用时效】好久

【作用后果】 。

……

好多好多!

茨瓦视线无声落于后面一大串的字上。

他不知道,好烦……不要给讨厌鬼填表!

茨瓦的心情快瘪成一坨了,但他脸上的表情还是淡淡的,永远都是那副出神、不在线的样子。

于是,茨瓦顶着淡淡,甚至略感温顺的脸——手下一撕。

好了,写完。

他眼睛一亮,默默把缺了大半圆的纸又塞回裤兜。

茨瓦慢吞吞要站起来的时候,一股大力倏尔间袭上他的后脑勺!瞬间把无知无觉的茨瓦猛地贯进了地里,浮土飞扬下,发出极大的闷砸声!

硬质地面硬是被砸出一个小坑,茨瓦小半脑袋陷入地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呆愣地盯着眼前的深褐土壤。

一切仅发生在戛然间,茨瓦被贯倒在地,君逑的胸腔里发出一声模糊而抑制的闷呛声。

在那样霸道的精神力冲击下,他几乎是瞬息下,就做出了这个决定。

放松警惕后,才能一击必中。

于是他佯装昏迷,伺机而动。

只有他才知道,整场偷袭中,最难忍受的绝非暴击的一瞬,而是等待的漫长时光。他要抵御住痛到近乎昏沉的麻木,抵御不断淹没的意识,忍受住不断叫嚣沉睡的潜意识,才能拖着强弩之末般的身体,发出孤注一掷般的冲击。

君逑狼狈地歪倒在地,在把人贯倒后,他只能依着最后的惯性,成扭曲的姿势摔回地面。他甚至无力翻身,挤压住的胸腔发出破风车般发出嘶嘶的嗡鸣声,短促起伏。

君逑轻轻闭了下眼,许久后,才疲惫睁开。吐出一口浊气。

他其实不知道他那一击能起到的作用有多大,他连挣扎都无力,更遑论攻击。可能会制住这人的步伐,也可能如羽毛轻飘不痛不痒,但不管如何,他都已经拼尽所有。

昏沉的意识和涌动的痛感撕裂般在他的意识里猖狂作祟,君逑侧躺着,眼前模糊一片,莹白色的光点静默在空中,投注而下。他怔愣地盯着,眼皮半合。

在滑入黑暗中的最后一刻,恍惚中仅有点想笑。

……这离那人的帐篷,倒是挺远。

许久后,茨瓦慢吞地把脑袋从地里拔起来。

——倏忽间,一阵清脆的磕碰声细碎响起。

茨瓦迷糊着低头去看。

好大一块白色的东西安静躺在浅坑中。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摸了摸。

凉的……硬的。

……什么东东?

茨瓦思索了好久,甚至趴累了,坐起来继续想了好一会,都没想到。

直到他无意间抬手一摸……

这回茨瓦不仅睁大了眼睛,他甚至“啊”地小小惊呼了出来。

头,没了。

风吹呀吹,在那个黑黝黝的大洞里打圈圈。

呼啦呼啦——

*赛麦尔:撒旦部下,堕天使

感觉越写越拉胯……这章真的难写,感觉写得也一般,我尽力了 T_T

头发:你梳啊梳,梳到最后一无所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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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小瓷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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