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在收容中心异端集中宿舍内批改作业的卡佳突然看见一帮监管者急急忙忙地闯开了自己的宿舍门。
这种行为对一位女士来说略显冒昧,但卡佳毕竟是个异端,并不算传统意义上的人类女性,所以也没有太过计较。
“什么事?”她停下了手中的笔,问道。
“克里斯蒂女士呢?外面出事了!”
卡佳合上作业本,当即应道:“具体什么事说清楚。老板现在还在办公室,我去喊她。”
其中一个监管者语速飞快,声音中还带着飞奔后的疲惫:“异事局好像找到受洗者那几个异端了,他们让我们提前通知你们做好准备——啥准备啊,要我们做什么?”
卡佳稍作思索,不容置喙道。
“把那帮异端召集起来,等我老板的命令。”
说罢,这位克勒格林女人——准确来说是自我认知为女性的异端就不见了踪影。
“不愧是异端,这跑得就是快,”另一个监管者感叹道,随即又很快反应过来,“不对,我们怎么真的要听这群异端指挥?”
吃完饭的009和024恰好路过宿舍门口,同样听见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对话。
“什么?外面又出事了?不会又要进来几个刺头吧?”
——这是009的想法。
“什么?老师有事要忙,我们就暂时不用上课了吧?”
——这是024的想法。
班律瑟威,海苔区,深沙街道贝加酒店。
伊莎贝拉正躺在沙发椅上,看着窗外密密麻麻的丝线,它们漫无目的地漂浮着,偶尔随着她的目光轻轻晃动。
瓦伦和秋最终还是决定点酒店内的餐厅套餐当午饭。
他们说外面很乱,有很多人在找他们,而在这个过程中,那些人很可能还会试图伤害伊莎贝拉。
所以秋说,这两天尽可能不要在外面乱跑比较好。
当然,瓦伦说得也很有道理,如果他们一直在这里待着,找不到离开班律瑟威的方法,和坐以待毙也没有太多区别——他们应该适当出去摸索环境。
毕竟,那群自称异事局执行者的家伙找上门只是时间问题。
“话说,为什么要我来演‘妈妈’?”秋话锋一转,突然纠结起了这个奇怪的问题。
瓦伦,也就是梅尔维尔口中的SW-087,此时正翻着手里临时买来的移动终端,头也没抬:“我的能力只能复制基因信息,糊弄得了生物检测设备糊弄不了摄像头。你的能力才是伪装外表,专业对口——怎么,女装委屈你了?”
“我也可以给你套一层生物膜伪装,”这位“亚当斯夫人”,也就是秋,此刻终于褪下了在外使用的那层皮囊,露出一副属于人类男子的样貌。
“算了,我演技没你好,”瓦伦敷衍道。
两人看了眼对方,突然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连带着伊莎贝拉都弯起了嘴角。
“伊莎贝拉会想基地吗?”
秋坐在女孩对面的沙发椅上,柔下声音问道。他看着女孩收回往外看的目光,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点完头,她又小声地补充道:“偶尔会。”
不过,比起想念基地,她现在脑海里更多的是一个叫“回家”的念头。
伊莎贝拉再次想起了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孩。她越来越好奇,这种名为“想家”的感觉对外面的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就像她想基地吗?基地和他们口中的“家”一样吗?
似乎是一样的,又似乎是不一样的。
而在三个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随着伊莎贝拉的思绪波动,窗外,许许多多的丝线在某个瞬间突然红了大片。
如果此时她转头,就会看见一片由无数丝线交织而成的猩红色海洋,它们有生命一般地在空气中蠕动着,如同有什么极度危险的东西即将破茧而出。
只是这种变化是短暂的,当伊莎贝拉重新看向窗外时,铺天盖地的猩红色已然消退,这片丝线之海重新归于了平静。
她没有察觉到异常。
“叮——”
这时,房间门口传来一阵铃声。
秋在一瞬间换上了“亚当斯夫人”样貌的生物膜皮囊,他警惕地低声道:“酒店的午饭?”
“我去看看,”瓦伦放下了移动终端。他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向门外。
“是午饭吗?”
瓦伦没有出声,但秋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您好,方便聊聊吗,瓦伦·威廉姆斯先生,以及,江川秋先生?”
一道男声透过门闷闷地传过来。
房间内的瓦伦和秋顿时变了脸色。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开门,只是紧绷着脸,一齐看向门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那男声继续道。
“——还是说,你们希望我站在门口和你们聊天?”
沉默片刻,秋率先作出决断:“放他进来。我们现在不能被其他人注意到。”
没等瓦伦作出反应,只听门把处传来感应房卡划过的机械音。门毫无防备地敞开,一个衣着考究的男人从容地步入了这个房间——正是方才在前台向尔莎索要房卡的赞格威尔。
他不急不缓地带上了门,把房间内的明枪暗箭与外界隔绝,声音在寂静的空间内清晰可闻:“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是赞格威尔·沃利斯。作为这家酒店的最大股东,我来关心一下客户的住宿体验,想必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秋默不作声地站到伊莎贝拉身前。
赞格威尔似乎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啊,差点忘了。您好,伊莎贝拉·鲁伯特小姐,代我向您的父亲问好.”
“你想做什么?”瓦伦面无表情地打断了赞格威尔毫无意义的寒暄,“不,应该说,是黎明商会想做什么?”
他没有天真到认为对方大费周章真的只是来找他们三个通缉犯打招呼。而且,由于对方出乎意料地话多,瓦伦隐约猜到了他的身份。
“如你所见,我是一个商人——来为你们提供一条出路,”赞格威尔笑着说道,“你们的行踪处理得并不干净,异事局恐怕很快就会找上门。我既然敢站在这里和你们谈条件,就说明我有办法带你们离开班律瑟威。”
“条件?”
“我可以代表我们会长承诺,此后,黎明商会将负责保障伊莎贝拉小姐的安全。”
瓦伦与秋对视一眼。
“听上去很划算,不是吗?”
话音未落,一道刀光闪过。赞格威尔的反应惊人地迅速,侧身躲过了瓦伦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他佯装惊讶地拍拍心口,叹道:“看来,你们对我们的条件并不满意?”
没有人回答他。
一截布料悄然飘落,赞格威尔短暂愣了一下,发觉外套的领口已经被削下了一块。
不等他反应过来,瓦伦的脸从眉心处逐渐开裂,如同一面破碎的镜子,血红色的肉块从残败的皮囊下钻出,伏在地上,如同一张蠕动的地毯,露出那副属于异端SW-087“血镜”的真正样貌。
大片大片失控的血液已经漫到了赞格威尔的脚边,倒映出他失去笑意的冷脸。
另外一边,在瓦伦行动的同时,秋毫不犹豫地横抱起茫然的伊莎贝拉,用自己的背侧狠狠地撞开玻璃,碎片在两人周身炸开去,与他们一同从18楼往下落。
赞格威尔离得太远,阻拦不及,只听见已经完全变为半流动状非人生物的瓦伦用粗糙到刺耳的嗓音讥讽道:“上一次,我们信任黎明商会的代价是整个玫瑰星云基地。”
“你凭什么觉得,我们还会信你,还有那个姓贺的口中的鬼话?”
外头传来一阵巨响,将床上的莫尔斯惊醒。他才吃完饭回来没多久,此时正准备休息。
“出什么事了?”猛然从午睡中被震醒的科菲喘了两口气,继而惊恐道,“我们隔壁不会真的住了高危异端吧?”
莫尔斯虽然也很惊讶,但还是相对镇定一些:“我们运气哪有那么差,不要自己吓自己。不行,我出去看一下。”
“别去了,实在不安全,”科菲叹了口气,“哪想班律瑟威这么不太平,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随后,他便自顾自地嘟囔起来。
早已习惯了朋友身上的悲观,莫尔斯并没有太在意科菲的话,但也没有再坚持出门。
不知道那位岳先生现在怎么样了。
这样想着,这位摄影师先生拿出了移动终端,给岳戈发了条提醒消息。
“最近的班律瑟威真是四处不太平,连酒店里都有奇怪的动静,岳先生您可多注意安全……”
专注发消息的莫尔斯并没有注意到,旁边自言自语的科菲其实状态不太对劲——仔细听就会发现,他的嘟囔自始至终只是在机械重复同一个词汇。
“回家”。
此时,正坐在曲率驱动艇上的岳戈收到了莫尔斯的消息。在看清内容后,他的脸色突然古怪了起来。
“怎么了?”塔薇亚一边开着驱动艇在区际轨道超速行驶,一边居然还有闲心关注岳戈的消息。
来自苍穹的特勤组组长疑惑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不会真的有人能倒霉成这样吧?”
“还有人比我们这群异事局成员更倒霉吗?”在后排座位上风中凌乱的纪伯伦闻言吐槽道。
而且他和浦洛瑟夫这两个冒牌货怎么也跟着倒霉?
此时的浦洛瑟夫没有应声。
他和梅尔维尔在出发后就把先前管理中心门口的推测和所有人解释了一下。在所有人漫无目的地讨论可能的思维锚点时,他望着驱动艇外的景象,眉头紧皱,心中再度升腾起了极其不妙的预感。
就好像……有什么超出所有人掌控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那是什么?”诺恩扒着窗户,不禁瞪大了眼睛。
闻声,所有人都往外看去。
透过轨道玻璃,只见每个“水晶球”区域内的天幕之下,亮起了星星点点的深红色光球。这些光球的数量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率在增加,悬浮在空中,往更高处攀升,直至抵达水晶球的边界,随后悬停。
这些光球看上去没有攻击性,但它们的数量已经多到了令人不安的地步,密密麻麻地贴着水晶球的弧状隔水玻璃层,让人捉摸不透它们究竟代表了什么。
“那个,不会就是那个未知的精神控制类异端的能力?”诺恩的声音颤颤巍巍地响起。
浦洛瑟夫的目光转向他,随即接过他的话,说出了在场所有人心中的想法:“如果光球代表了那个异端精神控制能力覆盖的个体,那么,她现在究竟控制了多少人?”
片刻后,梅尔维尔低声估计道:“起码三分之一的班律瑟威,包括外乡人——而且数量还在增加,这不是她的极限。但我们连她控制这些人的思维锚点是什么都没摸清楚。”
曲率驱动艇内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岳戈正快速思考着解决方案,突然被又一阵消息音打断了思路。指尖微动,解锁屏幕,他看着手中的消息,反应过来了什么,当即给还在酒店现场的莫尔斯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岳先生!”终端另一头传来莫尔斯哭丧的声音,“我的朋友不知道为什么晕过去了!他这两天连门都没出,怎么可能碰上异端啊!”
岳戈转过头,和塔薇亚对视一眼——眼前的情况和当时的裁决号太像了。
“你不要着急,异事局的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他安抚着莫尔斯的情绪,随后很快问道,“你的朋友在昏迷前有没有提到什么特定的话题,尤其是那种一直不停地被重复的词汇。”
他们现在需要一个具体的样本来推测那个思维锚点,而和莫尔斯朝夕相处的科菲无疑是目前最合适的观察对象。
按照裁决号沦陷的过程推断,被未知异端精神控制的对象在昏迷前必然会提及那个思维锚点。
隔了一会儿,岳戈放下终端。
他转头对着驱动艇上的所有人说:“我或许知道,那个异端这次精神控制的锚点是什么了。”
“什么?”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