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刺入房间，樊星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他整夜未眠，坐在陆烨床边的硬木椅上，看着那人因发烧而辗转反侧。药膏的小瓶子放在床头柜上，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蓝光。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樊星转头，看见陆玥站在门口，瘦弱的身躯裹在一件过大的睡袍里。她的眼睛——和陆烨一样的琥珀色——正警惕地打量着他。
"他怎么样？"陆玥的声音比昨天清晰了些，但仍带着长年不用的嘶哑。
"烧退了一点。"樊星站起身，示意她进来，"你该多休息。"
陆玥摇摇头，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她伸手摸了摸哥哥的额头，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仿佛这个动作她做过无数次——在想象中。
"他以前从不生病。"陆玥低声说，"钢铁般的陆烨，我们家都这么叫他。"
樊星想起陆烨身上那些伤疤，确实像个身经百战的战士。但此刻躺在床上的男人面色潮红，呼吸急促，脆弱得像个普通人。
"你需要吃点东西。"樊星说，"厨房应该有..."
"那药是你用的？"陆玥突然打断他，目光落在那个蓝色小瓶上。
樊星脊背一凉："你怎么知道？"
"味道。"陆玥的鼻子皱了皱，"那种特殊的薄荷味，我永远忘不了。"她颤抖的手指指向瓶子，"张绍钧的'星尘'，他们管它叫这个。能让反应速度提升300%，但代价是..."
"是什么？"樊星追问，心跳加速。
陆玥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第一阶段是手抖、幻觉；第二阶段记忆混乱、器官疼痛；最后..."她做了个爆炸的手势，"神经系统全面崩溃。"
樊星的右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猛地攥紧拳头，但陆玥已经看到了。
"你用了多久？"她急切地问。
"一个月...左右。"樊星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陆玥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还来得及。停药，大量饮水，促进代谢。张绍钧给实验对象设定的安全使用期是两周..."
"实验对象？"樊星胃部一阵绞痛。
床上的陆烨突然动了动，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陆玥立刻握住他的手，但她的眼睛仍盯着樊星："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手抖的？"
"上周。"樊星回忆着，"还有...偶尔看到不存在的影子。"
陆玥倒吸一口冷气："初期症状。你必须马上停药，做全面检查。张绍钧的资料显示，一旦进入第二阶段，损伤就不可逆了..."
门被推开，王伟端着早餐托盘走了进来："各位早！陆小姐，你应该在床上休息..."
他的目光在三人之间转了一圈，敏锐地察觉到紧张的气氛："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樊星迅速收起药瓶，"陆烨还在发烧，可能需要更强效的抗生素。"
王伟放下托盘，摸了摸陆烨的额头："确实烧得不轻。我联系医生来看看。"他转向陆玥，"陆小姐，您的早餐在隔壁房间。医生建议您少食多餐。"
陆玥犹豫地看了哥哥一眼，最终跟着王伟离开了。关门声惊醒了陆烨，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涣散了几秒才聚焦到樊星脸上。
"玥玥...？"他嘶哑地问。
"她没事。"樊星冷冰冰地说，"比你强多了。"
陆烨试图坐起来，但高烧让他力不从心。樊星本该帮忙，却站在原地不动，手指在口袋里紧攥着那个药瓶。
"Star..."陆烨皱眉，"怎么了？"
樊星掏出药瓶扔在床上："告诉我实话，这是什么？"
陆烨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我告诉过你，止痛凝胶..."
"放屁！"樊星压低声音怒吼，"你妹妹刚告诉我这是张绍钧研发的'星尘'，有严重副作用！而你明明知道却还给我用？"
陆烨的脸色变了。他挣扎着撑起身体："不是那样的...我改良过配方..."
"改良？"樊星冷笑，"那为什么我已经开始手抖了？为什么我看到不存在的东西？"
陆烨的表情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棒。他张开嘴，又闭上，最后只能无力地说："我不知道副作用会这么快..."
"你和他有什么区别？"樊星的声音因压抑怒火而颤抖，"张绍钧给选手下药赢比赛，你给我下药让我复出。都是为了利用我！"
"不是！"陆烨猛地坐直，随即因疼痛而弯下腰，"我从来没想...伤害你..."
"但你确实伤害了。"樊星后退一步，"我以为我们之间至少有些是真的。现在看来，全是任务需要，是吗？"
陆烨抬头看他，眼睛里闪烁着樊星读不懂的情绪："不是全部。"
"省省吧。"樊星转身走向门口，"我去看看你妹妹。你...好好休息。"
他几乎是逃出房间的，生怕多待一秒就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可能是揍陆烨一拳，也可能是吻他。这两种冲动同样强烈，同样可怕。
走廊里空无一人。樊星靠在墙上，深呼吸平复心跳。右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盯着那只曾经在赛场上所向披靡的手，现在却像个帕金森病人一样抖动。
职业生涯可能就此终结的认知比任何□□疼痛都更强烈。没有电竞，他还剩下什么？一个被药物毁掉的空壳？
隔壁房间传来陆玥和王伟的说话声。樊星悄悄靠近，听到王伟在问："...所以这种药物主要影响多巴胺系统？"
专业术语从他口中说出显得异常违和。樊星停在门外，竖起耳朵。
"不完全是。"陆玥回答，"它实际上是一种神经兴奋剂和抑制剂的矛盾混合体，短期提升反应速度，但长期会破坏神经递质平衡..."
"有趣。"王伟的声音带着奇怪的兴奋，"张绍钧提到过逆转副作用的方法吗？"
樊星皱眉。王伟对药物的了解未免太深入了，而且那种语气...不像是单纯的关心。
"没有逆转方法。"陆玥痛苦地说，"一旦进入第三阶段..."
樊星推门而入，故意弄出很大声响。对话立刻中断。王伟站起身，脸上挂着惯常的殷勤笑容："Star！正好，医生马上到，我去门口等着。"
他匆匆离开后，樊星坐到陆玥对面："王伟经常打听药物的事吗？"
陆玥歪着头思考："从昨晚起问了好几次...好像特别感兴趣。"她压低声音，"我不信任他。他看我的眼神...像实验室那些人。"
樊星的心一沉。如果王伟是张绍钧的人，那么他们的藏身之处还安全吗？
医生到来后给陆烨做了全面检查，诊断是伤口感染引起的高烧，换了更强效的抗生素。樊星全程站在角落，避免与陆烨有眼神接触。他能感觉到陆烨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他身上，但他拒绝回应。
夜幕降临后，陆烨的高烧愈发严重。医生留下退烧药和输液，嘱咐密切观察。王伟主动提出守上半夜，樊星没有反对——他需要时间思考。
回到临时安排的卧室，樊星打开笔记本电脑，搜索"神经增强药物电竞"。几小时后，他一无所获，除了几条关于电竞选手滥用兴奋剂的老新闻。张绍钧显然将"星尘"保护得很好。
右手又开始颤抖，这次伴随着针扎般的疼痛。樊星咬牙忍住呻吟，用左手按住右腕。疼痛逐渐升级，像有无数蚂蚁在骨头里啃噬。他跌跌撞撞地走进浴室，将右手伸到冷水下冲洗。
抬头时，镜子里的人让他吓了一跳——面色惨白，眼下是浓重的黑影，嘴唇因紧咬而渗血。更可怕的是，他分明看到镜中自己身后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猛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操..."樊星撑着洗手台喘息。幻觉已经开始了，第二阶段还会远吗？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他。"Star！"是王伟的声音，"陆总情况恶化了！"
樊星顾不上手痛，冲进陆烨的房间。床上的人正在剧烈抽搐，输液架被撞倒，药水洒了一地。王伟手忙脚乱地按着他，而陆玥在一旁吓得脸色惨白。
"按住他！"樊星命令王伟，"我去叫医生！"
"已经打了电话，但山路被暴雨冲垮了，医生至少要两小时才能到！"
樊星跪在床边，抓住陆烨乱挥的手臂。那人的皮肤烫得吓人，眼睛上翻，只露出可怕的眼白。他的嘴唇蠕动着，似乎在说什么。
"他在说话！"樊星俯下身，耳朵贴近陆烨的嘴唇。
"...星辰...任务终止...保护目标..."陆烨的声音微弱而破碎。
樊星皱眉——这不像胡话，倒像是某种...行动代号？
"按着他，我去拿湿毛巾！"他对王伟说。
等樊星从浴室回来，发现陆烨已经停止抽搐，但高烧未退。王伟接过湿毛巾，熟练地敷在陆烨额头上。
"你懂医学？"樊星警觉地问。
王伟的手停顿了一下："我...有个学医的妹妹。"
陆玥突然插话："你昨天说你是个独生子。"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凝固。王伟的笑容僵在脸上："我...表妹。"
樊星和陆玥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谎言太明显了，但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陆烨的状况更紧急。
"去找些冰块来。"樊星支开王伟，"再检查下大门锁好没有。"
王伟犹豫了一下，还是离开了。樊星立刻转向陆玥："他不对劲。太了解药物，又撒谎..."
陆玥点头："我注意到了。哥哥的手机呢？可能有线索。"
樊星在陆烨的外套口袋里找到手机，用指纹解锁。翻看通讯录时，一条加密信息突然弹出：「张在B区安全屋，明晚交易。确认内鬼身份了吗？」
发信人标注为"IF-7"。
"IF..."陆玥轻声说，"International Federation？国际电竞联盟？"
樊星摇头："范围太小。你哥哥的卧底身份可能比我们想的更复杂。"
他继续翻找，在相册里发现一组奇怪的照片——不是文件或证据，而是他比赛时的各种抓拍，最早的一张拍摄于三年前，远在他们正式相识之前。每张照片都有详细的备注，比如"反应速度0.23秒""左手习惯性小动作"...
樊星的胸口一阵发紧。陆烨观察他的时间比他想象的早得多，详细得多。这已经超出了任务需要的范畴，近乎...痴迷。
"他真的很在乎你。"陆玥突然说。
樊星锁上手机："在乎到给我下药？"
"不..."陆玥指着她哥哥，"看。"
陆烨即使在昏迷中，手指仍无意识地攥着床单，反复做着按压的动作——正是给樊星涂药时的动作。
樊星别过脸，不愿深想这个动作的含义。王伟端着冰桶回来，打破了这一刻的凝重。
三人轮流为陆烨物理降温。凌晨三点，高烧终于稍稍退去，陆烨陷入平静但不安的睡眠。王伟打着哈欠说要去休息，樊星主动提出守下半夜。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樊星坐在床边，看着陆烨在睡梦中仍紧锁的眉头。他忍不住伸手轻抚那道褶皱，希望将它抹平。陆烨在触摸下微微放松，甚至无意识地向樊星的手心靠了靠。
"你到底是谁..."樊星轻声问，"为什么接近我？"
月光透过窗帘，在陆烨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樊星的目光落在那人的唇上——干燥、开裂，却依然形状优美。他想起工厂里那个带着血腥味的吻，想起陆烨说"你眼中的热爱，比任何任务都重要"。
或许有些感情是真的。但信任一旦破碎，还能拼回原样吗？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床头柜上的蓝色药瓶。樊星拿起它，思考着是扔掉还是留下。他的职业生涯，他的健康，甚至他的心，都系于这个小瓶子里的物质。
而更可怕的是，即使知道真相，他仍然无法彻底恨陆烨。愤怒之下，是更深层的、令人窒息的担忧——为那个满身秘密的男人，为他不顾一切要保护的妹妹，为他们之间那些真假难辨的情感。
雨声渐大，樊星将药瓶放回口袋，决定再给陆烨一次解释的机会。等那人醒来，他要听到全部的真相——不管那有多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