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职有了着落，许浑仍是恹恹的，冯善道了两声恭喜，许浑面上客气几句，未曾多留起身告辞了。
挪了位置换了上峰，许浑就要出把力挽回形象，随即投入到打听麦纬喜好的工作中去。
调任就职是在五月十五，许浑便想着十二日去麦纬的私宅拜访，表一表心意。
打听了一圈，还真得了些消息。
麦纬有一偏好喜欢红珊瑚树，去年定王长子郇国公曾送给麦纬两株红珊瑚树，鲜艳透亮，有半人高很是罕见，麦纬还特地办了个珊瑚宴，邀请了不少达官贵人=前去赏玩。
许浑表示这东西有价无市，便是自己出得起这三五百两的银子，也淘换不来上好的红珊瑚。便是次一等的，拿不出手还不如不送。
为了附庸风雅，麦纬还很欣赏南郦先生的画、赞过郁光禄的字、中意罗桂棠的木雕手艺……可这些大师自昇和元年后，陆陆续续都死翘翘了。本来就千金难求的物件，人死了越发值钱。
对啊，退而求其次……要不送他一棵盆栽。
许浑想想还是算了，中规中矩备了一些果品、点心和一副南郦先生弟子，师圌的月影松间照溪图。
初十日晌午前，许浑亲自去麦府递上了拜帖。麦府的管事还算客气，收下后进府回禀。碰巧这日麦纬偏头疼犯了，早早回私邸歇息。
躺在榻上的麦纬，左手肘靠在凭几上，右手揉着额头，眼睛闭着嘴角发出嘶嘶的声音。
麦纬的夫人杭氏半坐在榻前，手捧着一碗药茶轻轻吹着，妾室金姨娘在旁吩咐下人点起香炉。
麦杭氏将药茶递给麦纬，伺候他饮下，有丫鬟接过空盏，又拿清水给他漱了漱口。
那麦杭氏刚要开口询问丈夫的病况，金姨娘口吻轻着责怪下人拿来的安息香味道坏了，那一嗔一怒倒像是在唱曲。
麦杭氏斜眼打量着妖妖俏俏的金姨娘就来火，刚要发作。
屋外有管事，高声禀报道“老爷，过几日上任京兆府少尹的许大人过府拜见老爷。今日来下帖子，十二过来拜见，现在在外头呢，您看小的怎么回？”
麦杭氏起身走到屋前骂道“老爷正病着呢，这些没要紧的也来打搅，不过是个少尹，有什么的。你这么来献殷勤。还不快滚下去。”
这指桑骂槐的言辞，金姨娘自然听得出来，可她的神情淡然的很，走到麦杭氏面前，宽怀道“大娘子别动气，下人慢慢调教就是了。”
屋外的管事刚要走，麦纬挣扎着起身，边上的丫鬟忙弯腰帮他找鞋穿好。
麦杭氏见状先叫住了管事，让他在外先侯着。走到丈夫面前劝道“老爷，不过是个下属，后几日见也是一样的，没的现在去。”
麦纬看向上了年纪越发“丰腴”的发妻，有些不悦道“官场上的事，你不懂就不要瞎出主意。”
麦纬心里自然有数，前任少尹翟适可是他的得意门生。受东宫被盗案和孔大夫贪腐案两案的牵连，十天两贬，如今去一个穷县做知县了。
这会儿吏部又塞了一个跟他不对付的许浑过来，麦纬知道这次他不但升任少尹，还兼着东宫和翰林院的差事。
真是后生可畏，不容小觑！
麦纬低头蹒跚着走了几步，仰脸对外头管事道“带他先去西面的书房待茶，我一会儿过去。”
麦杭氏刚要再劝，金姨娘捧着一个小银盒子献到麦纬面前道“老爷，先含一颗吧，去见客也舒服些。”
麦纬凑近一闻顿感提神醒脑，遂捡了一颗药丸放在嘴里，冲金姨娘点了点头。
这金姨娘不过二十五六上下，生的娇艳动人，举止言谈也都不俗，进门六七年很得麦纬怜爱。
麦杭氏含恨咬着一口银牙，撇过头去不看他们，只心里暗骂小娼妇就应该早些收拾了才好。
麦府在金城坊的西面，府邸比郝府要小一些。修缮倒是清幽雅致，西南角上围了一汪清池，里头养着几尾红鲤鱼，面上荷叶浮萍，又各处点缀着假山、松柏翠竹，许浑看着倒像是进了王府一般。
西面的书房布置倒很简单，一水粟木家具。乐水留在远处廊下休息，进门时就将带来的东西交给了管事。
麦纬过去前看了一眼许浑送来的东西，两样时新的鲜果，广顺斋的点心、还有一个装画轴的锦盒。
管事乖觉打开锦盒，动作轻缓地将画轴展开。麦纬迷瞪着眼看着这画，暗自揣度着许浑送来的意思。
这幅图画的是南郦先生致仕，师圌第一次去北净山拜访老师后回京所作。
月牙挂西，竹亭内两个老翁在窗边对弈，旁边有几个小童在侍奉茶点正在忙碌，边上松林间流出潺潺溪水，水面映出淡淡的月影。
这件东西是去岁剑南道转运使阚立紊进京时，并一筐甜柿送给许浑的。主要是因为阚立紊之前上书的奏疏用词不慎，许浑帮他在圣人面前巧妙化解了这个误会。许浑他也是无心插柳，阚立紊也很上道送了这些东西过来算是答谢。
麦纬仔细端详了半晌，面色渐渐变得铁青，手背在身后缓步向书房走去。
许浑站在屋内门边上，陪着小心未敢擅坐。见麦纬到院前的月拱门，匆匆迎了过去，躬身行礼道“下官许浑见过府尹。”
麦纬督了他一眼，轻嗯了一声，自顾自走到书房内，在罗汉床坐下。
许浑跟在他身后，默默看了眼麦纬。一身青灰色氅衣，右手握着一块青玉在不停揉搓着。
待下人上茶，麦纬才叫许浑坐下，麦纬刚把茶送到嘴边，眉头一紧将茶盏摔在桌案上，嗔怪道“昏了头了，这陈茶怎么能用来待客？”
见许浑托在手里还未饮，麦纬又吩咐道“拿下去，换雀舌茶来。”
下人不敢辩白连连告罪，收拾了麦纬面前的茶盏，又挪到许浑面前行了礼，接过他手中的茶盏。
麦纬有些抱歉含笑对许浑道“近来下人是越发放肆，如今连我的话也不听，让许舍人……如今要改称许少尹，你别见怪啊。”
许浑心说这老狐狸给台阶不下，可面上陪笑道“府尹大人客气，下官不敢。”
“本府瞧你下的拜帖上写的是十二日，可不凑巧，治下几处县报了旱灾，明日要过去看看，这一去又是好几日，索性今天见见。”麦纬道出缘由，脸上是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端得不错。
“大人勤政爱民，是京兆百姓之福。”这个档口许浑正好拍了几句马屁，
正说着，没等到上茶的下人，却来了一位内院的丫鬟。
那丫鬟踩着碎花步，走到麦纬面前欠身道“老爷，三少爷哭闹不止，金姨娘哄不住，请老爷过去看看。”
麦纬脸上有些尴尬，望向许浑道“老夫的小儿子，不过五岁娇养出来的，还不大懂事。”
许浑很自觉，起身作揖拜别，麦纬叫来下人送许浑出府。
这时府内的管事闪到麦纬面前道“老爷，房总管去衙门知会过了，您放心吧。”
麦纬看着消失在月拱门前身影道“他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老穆是个老实的，只要刘功曹、古司法、莫司仓他们几个能行事就行。”
这场新上司的会面终于落幕了，对许浑来说也不是什么收获也没有。第一，麦纬此人很记仇；第二，这块姜还有些辣。
回府的路上，许浑在马车里就想，麦纬这块石头是难滴穿了。或许可以另辟蹊径，打听打听京兆府下属的官员，都是个什么脾性。
除了府尹麦纬外，作为二把手京兆府还有两位少尹，许浑占一位，另一位是少尹穆旃，他与麦纬年纪相仿，其伯父是先帝的老师，原先在六部学事后调任地方，三年前再度被调回京；
之下设有七位参军，分别是功曹参军刘迨、录事参军段垄、司户参军杨愆、司法参军古不愚、司兵参军傅闰阳、司仓参军莫崇、司士参军邬守义。
先说功曹参军刘迨，其叔父刘满诚为三品秘书监太史，长姐嫁入武定侯府，为人处事八面玲珑，在京城各处都吃得开；
录事参军段垄，是平凉侯郭家的小舅子，酷爱音律，听说他这官还是捐的，与穆旃同年调入京兆府；
司户参军杨愆，与濮阳王郑家有亲，师从胡仆射门下，受何庸齐案所累，贬官至司户；
司法参军古不愚，翟适的同窗好友，与京内没什么根基；
司仓参军莫崇，昇和十年进士与许浑是同年，他们倆没什么交情，探花宴上说过几句话，是去年七月平调入京的；
司士参军邬守义，景善年间的状元，昇和九年因父丧守制，昇和十三年补任京兆府。
以上由刑部百事通白衡友情提供。
说完这些，白衡大口大口喝水，又吩咐乐水换了个缸子。
这一日，许浑本想去郝府、袁府转转、打听打听。还是霍无忌和白衡杀上门来，看许浑这一脑门的官司，就聊起这事，白衡很乐意帮他科普了一上午。
“你怎么了解得这么透彻？”许浑觉得自己这几年的官场都白混了，
“霍少卿调任刑部侍郎一年多，与京兆府多有……往来，下官自要从中周旋。”白衡斟酌着用词，仍不免引来霍无忌的凝视，
白衡这次也随霍无忌升任大理寺，任从七品典事，勉强升了半阶，圣人另赏了半年的俸禄以示嘉奖。
白衡躲过霍无忌的眼神，对许浑道“这几位，古司法以麦公马首是瞻，段录事、莫司仓、杨司户看似与麦公一条心，却是各烧各家的香；穆少尹是出了名的老实木纳，可暗地里……花样可多了。再搭上老状元邬守义和莫司仓，都是和稀泥的一把好手。”
白衡说着不知想起什么，乐得哈哈大笑起来。
霍无忌正色道“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也值得你郁郁了好几天。圣人自有圣意，你可揣摩了？”
许浑自回京后，就没进过宫，揣度什么？看似是升调，加了两个虚衔，把自己安排去了东宫。许浑不是没想过，只是每次都看不到问题的关键。
霍无忌提点道“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前任少尹翟适因孔大夫收贿案谪贬青州司马，后因东宫被盗案再贬临津县知县。落的罪名是事出从权，处置不当。”
这一句真是如醍醐灌顶，许浑骤然醒悟道“难道麦老贼是拿下属做垫背，自己躲祸，真不是个东西。”
霍无忌抿了一小口茶道“所以你小心着吧，没得着了他的道。”
“昨日上门拜会，连杯茶都没喝到，还被他暗讽了好几句。我但凡是个有气性的，早跟他撕破脸了。”许浑没好气道，
白衡轻笑眉眼有些不正经道“您别怕，您上门送礼的不多，孔大夫受了您的礼第二天就没了，看来这麦纬也过不上几天好日子咯。”
许浑也凑到白衡身边，也不怀好意的笑起来。
临近中午，许浑款留他们二人用了些酒饭，之后各自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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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同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