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因起

庐州府衙正堂上,霍无忌端坐堂前,侧首下坐着知府年昆阳。四十多岁饱经风霜的脸上,这会儿又添了八分悲痛,眼眶里还湿润着,时不时抬起衣袖擦拭。

一旁年昆阳的心腹书令,看在眼里似有些不忍,旋即对霍无忌拱手道“大人,太尊大人痛失亲子,实在无法审案。请大人通融,延后再审吧。”

年昆阳伸手扽了书令的袖口,斜看了他一眼,又转头望着霍无忌起身,有气无力道“本官力有不逮,望副郎成全老夫退堂,由别驾或是闵录事陪审,完事老夫用印就是了。”

从霍无忌这边看去,书令侧身站在年昆阳前面,真好挡了他半边身子,年昆阳刚想伸手要抓住书令的衣袖,装作晕眩仰倒而去。

堂下未得传唤有人走了上来,此人正是日前,在正堂宣旨的特使大人——许浑。

许浑走到年昆阳面前,宽慰道“本官已命人去寻庐州城有名的郎中,年大人您委屈些就算晕倒了,本官也会让郎中把你救醒,咱们再审的。”

年昆阳咬碎了牙,手扶着椅把的祥云头,扯出一抹笑意道“许大人也来了,没有的事儿,老夫尚能支持。”

年昆阳顺着椅背坐下,霍无忌当即吩咐衙役,在年昆阳的对面设一坐供许浑陪审。

霍无忌又让誊写案卷口供的书令,把上午所有文书呈给许浑过目。

许浑大致翻了翻,道“霍大人,接着审吧。”

霍无忌发出爽朗的声音道“晌午前银逅的罪名已定,该提审银籍了。”

年昆阳之前就收到消息,惴惴不安瞟了一眼唱双簧的两人,佯装镇定的直起身板。

霍无忌敲响惊堂木道“传嫌犯银籍。”

银籍之前被定案,革去了功名。只穿了一件湖蓝色圆领袍,手脚上的锁链特准上堂免带。

银籍跪在堂下,与霍无忌拱手道“犯官银籍,见过各位大人。”

年昆阳蔑视地看着他道“副郎若是没有其他证据推翻之前的陈词,本官看也就不必审了。”

许浑含蓄一笑,只听大堂上霍无忌高声道“传证人雪柳和一干证物。”

随着证物等上来的还有一人白衡,年昆阳之前从未见过他,看公服的品级是八品,该是刑部主簿之类的小官,回望许浑笑意依旧,年昆阳不安之心尤盛之前。

白衡作揖向各位大人见礼,又向霍无忌递上一份供词,雪柳则跪在银籍身后,俯身低头不敢多言。

白衡又向许浑再施了一礼,许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开口道“你是刑部出身,由你说吧。”

眼下主要对付的是年昆阳,白衡走到靠近他那的一面。提高了几分嗓音道“晌午前,下官奉霍副郎之命,进府学勘查商学正被害的啸山堂。在橱柜中查出,草乌头原是在煮茶用的雪水之中。从之前州府的案卷及昨日复审的口供可知,两位教谕饮用的水都是无毒的。待两位教谕离开啸山堂后,独留银籍时新开了一坛雪水,这坛雪水被证实有毒,并在坛中发现乌头草的根须。”

白衡边说,复验的衙内汤司法和仵作在旁点头,看来是不用拿活物做验证就能得出结论了。

许浑眼睛微闭,心中默念阿弥陀佛,今日杀生了,保证三年,不三个月不吃蹦蹦跳跳的小兔子。

白衡接着道“之后又开了一坛,证实是封存的雪水内因有乌头草的根须而滋生毒素,可见并不是有人蓄意毒杀。请两位验看没有开封的几坛。”

年昆阳反应极快,怒吼道“原来是刁奴害主。”

许浑还在给那两只做奉献的野兔超度呢,听年昆阳这话,督着他道“年大人好歹是一州的知府,断案原来是不靠证据,全然靠吼的吗?”

许浑这话有羞辱的意味在里头惹得年昆阳很是不悦,撇过头去尽量不看许浑。

霍无忌看完供词放在案台上,对着白衡道“你接着说。”

“为商学正煮茶的小厮雪柳回忆,这雪水是去岁寒冬蠲的。盛雪用具是啸山堂外的莲花石台。那天正好有几位童生的爷娘来答谢商学正,童生们年纪小,在堂前的院内打起雪仗,就有胡乱的杂雪混着些东西进了莲花石台内。”

汤司法验过了其他几坛雪水均为乌头草之毒,作揖向几位大人做回禀。

白衡又指着那一株长相似青蒿的植物道“这是在啸山堂前的药圃内找到的几株乌头草,由两位教谕和几位做粗话的老翁作证是去年夏季种下的,秋日生出了一茬。进了冬日后重新耕开了药圃内的田地,许是这个缘故,才会被打雪仗的童生丢进莲花石台内,被收集起来。”

汤司法有些疑惑道“那为何之前没有中毒,反而凑上这件事呢?”

这时跪在地上的雪柳说道“东边一侧的花台向阳容易化了,就先抄出它们存起来,用土封好了埋在桃树下。姑老爷说开春后才起出来喝的。所以咱们做事也只能先忙好了一边,再去侍弄另一边,所以才会分出个先后。”

年昆阳手拍在扶手上,厉声道“滑天下之大稽,简直是荒谬。照你的话,商学正是自己不慎毒死了自己?”

雪柳不敢接话,许浑对上他道“年知府对此有什么异议吗?”

年昆阳一仰脸道“凭他一个下人的话能做什么证,还有这些物证,都不知道是怎么搜罗来的,是否存在做假之嫌也有待查证,看来此案……”

霍无忌一记惊堂木震断年昆阳的话头,说道“也是,照楚律凡定案审核、验看场所、审理嫌犯须两位以上官员在场,所得口供、物证才可做呈堂之用。”

霍无忌说着向白衡指了指案台上的供词道“白主簿拿给年知府看看。”

白衡取过供词递给年昆阳身边的书令,由他捧着给年昆阳过目。

年昆阳一页一页看着,额头上渐渐沁出几滴汗珠由脸颊轻轻滑下。最后的落款誊抄供词的是白衡,提审官是许浑。

“有这几张纸那也能是候补的,本官有权质疑。”年昆阳死鸭子嘴硬,倒有市井上些泼皮无赖的意思。

“您不是差了司户叶颛把本官和白主簿,还有小厮雪柳都在府学拿下了吗?这时怎么又说我们串供?”许浑原本笑嘻嘻的眼神变得越发犀利。

不等他多话,许浑朝堂下道“传庐州司户叶颛上堂。”

叶颛上堂还带着方才抓住的门房和一位衙役,门房被衙役押着跪在一边,叶颛作揖见过诸位大人。

叶颛只道“下官去府学时,在场的是……”叶颛伸手指向许浑和白衡、还有跪缩在一边的雪柳,“这几位在。”

霍无忌道“既有旁证,这份供词便可以采纳。”

年昆阳死盯着叶颛,如鲠在喉,气得两颊通红,死死抓着扶手,心想若是他们想给自己按上围捕特使这个罪名,那就小看自己了,所以更没有理会霍无忌说的这句话。

许浑这时抬眼看向正堂,左手握拳压在小腹上,右手轻轻拍了几下。这是之前商量好的暗示,眼下只能以误判刑案的罪名定年昆阳的罪,下令抓捕特使等罪名不大好取证的。

年昆阳在京里傍着一棵大树,罪名站不住脚,倒霉的可是他们自己。

霍无忌见众人无异议,便道“庐州府学学正商大易毒杀案复审结案,商学正误食毒药致死与银籍无关,当堂释放,本官会行文恢复你的功名、官职。”

银籍跪了这一堂终于轮到自己说话了,道“谢大人。”

“雪柳你指出,因童生玩闹间接令商学正致死,由府学提供拜访的名册,由这几家出银钱办理商学正的一应丧葬费用,你这个小厮也有不当心,罚杖十。”霍无忌扬声道,

年昆阳轻哼了一声,刚要说话。

许浑抢先道“知府年昆阳,你可知罪?”

年昆阳心说这肉戏终于来了,之前不痛不痒真是无趣,他由书令扶着站起身子,拱手向许浑道“请特使指明,本官有何罪过?”

许浑也起身冷眼看着他道“错判冤案,其罪一;堂证不足,不知自省,为自己政绩,夺他人功名,其罪二;还有你治下的枞阳县知县黄钟醉酒升堂,不顾上命,藐视特使,其罪三。”

年昆阳听着梗了梗脖子,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道“你们审完这案子往上递好了,本官倒是要看看,凭你们的斤两能做什么事。”

许浑朝外递了一个眼色,阮中郎带着几位营卫上堂。那几个营卫动起手来十分粗俗,年昆阳大惊失色,胡乱甩动着臂膀,大声嘶吼道“本官是知府,庐州府内谁敢辖制本官,你们放肆。”

一旁的书令高声叫嚷道“鲍县尉、祁县尉,来人,来人……”

之后许浑行巡按黜陟之权,当堂下令将年昆阳关押在州府衙门的偏厅内,由衙役看守。

知府受制,照例由本州的别驾代行知州之责,第五述即刻被传到衙门,暂由他制约州府诸官,料理州务。

许浑写了一封行文,命人二百里加急送往扬州,报淮南道经略使鄢绅。许浑和霍无忌商量了一下,如何处置年昆阳,还是等他这个名正言顺的上司来料理最好。

霍无忌又写公文一封加盖刑部堪合,递往京中,算是了结此案。

连着二日天阴沉沉的,每到午后就会下一场雨,昨天晚间枞阳县知县黄钟,奉令押解案犯银逅到庐州府。

刚到府衙,本要交接的案犯银逅已经死了,说是在牢中畏罪自杀。许浑很不爽,当下就把黄钟给扣下了,等鄢绅派的人来一并发落。

也在当晚,许浑和叶颛去了偏厅,询问那位跟着叶颛去府学的书令到底是谁?

面如枯槁的年昆阳,只是沉默不语。若许这就是他的底牌,一张能让他复起的底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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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臣谏曰
连载中没吃豆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