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述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臭棋篓子,不过两个时辰连下了三盘。第一盘输七子、第二盘十二子、第三盘二十一子。
又重摆了一盘,刚下到中盘。许浑看了一眼旁边的侍从问道“什么时辰了?”
“酉正刚过。”侍从摆上新茶刚要退下,
许浑急急起身道“下官告辞,叨扰了半日也该回去了。”
第五述正琢磨着棋局,伸手就拉住他的衣袖道“不妨事,晚一些也无妨的,我派人知会一声驿馆就行。”说完后落下一子,洋洋得意。
许浑单瞧了一眼棋盘,随意落了一子嘀咕道“也不知老霍那边案子审得怎么样了。”
第五述瞧他这一步落的方位,皱眉沉思后发出“哎呀”一声,指间捏的黑子来回揉搓,踌躇不定。
又走了三四步,这会儿掌柜匆匆跑来,在外头作揖道“我的爷,该回去了。您不回,群主娘娘可非揭小人的皮不可。”
“啰嗦什么,下完这盘再说?”第五述端看局势,满面愁容。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掌柜又来到堂屋外,还未说话。只听第五述有些不耐烦道“呱噪什么,好好的兴致都给你们败没了。”说着将黑子扔进了棋盒中。
又对着许浑道“大人好棋艺,本官佩服。”
“这臣子棋,郡马爷练得手生得很。还得下下功夫啊。”许浑一下就道破了第五述的棋路,
他不免尴尬,解释道“郡主喜欢下棋,时常输给我,她老不开心,若我佯装输给她,又老是被她识破,她就更不开心了。”
外头的掌柜急得脑袋冒汗,当即插嘴道“爷,郡主的车驾马上到门口了。爷赶紧收拾回府吧。”
许浑心生疑虑看向第五述,他心中坦诚道“前头的掌柜为了讨我的好,找了些美人在这里伺候,群主有一次过来就疑心了。借口收拾了这里的人,也怪我生得好看。”
第五述说这话,许浑抬起头看向他。
若论配皇室女儿的驸马、仪宾们,算得上俊美的只有三位。眼前的这一位手上有些功夫,所以有花中君子之称;还有一位是金华县主的仪宾洪彦博,当年科举就是因长相俊朗,先帝点了探花;再者是遂安大长公主的驸马管庆长,不过此人早早作古,长什么样许浑也无缘一见。而洪仪宾也因为发福、怯懦,渐渐淡出世人注意的目光。
第五述和许浑整理衣衫,刚要出门,廊前郡主的仪仗已经进来了。
两个女婢手提红纱宫灯引路,再有两位拎着镂空花鸟纹银香囊,只见香烟从中飘出悠悠扬扬,正是步步生香。
又有两位一人手执桐叶式宫扇在右侧,还有一人衣饰与这几位不同,发髻盘着,年纪也大些,想来是掌事的姑姑。
见有外臣在,右侧的侍女将宫扇递到了郡主手中。郡主十指修长,留着半寸水葱似的指甲,轻捏着缂丝凤栖梧桐图的宫扇缓缓走到这个院落里来。
许浑自不敢多看,忙退到一边躬身作揖道“外臣许浑拜见郡主凤驾。”
掌事姑姑欠身回道“大人多礼了,起身吧。”
说罢,郡主落座正堂,第五述随侍进去陪坐在身边。又有侍从搬了一座紫檀云石插屏进去,再来宣许浑入堂。
正堂前用插屏隔开,许浑在屏风外。上了新茶后,屏退左右。许浑瞧着心里生疑,这两夫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郡主轻启玉唇道“许舍人,近些年风头正劲,官运亨通。只是根基浅薄了些,想来假以时日定能一展宏图。”
许浑喝着茶听出了这里头的动静,看来是太白金星下凡——招安来了。附和着道了几声“是。”
“吾父王为先帝第六子,原以为是最后一子,不想后头又来了一位端王叔。先前遥掌的江州,又稀里糊涂改封了庐州。”郡主思念旧事,声音多少有些哽咽。
第五述温情的看着她,轻轻地帮她抚摸着后背,郡主她才露出浅然一笑。
她又道“前事不提,想必许舍人也都清楚。吾家父母具都不在。留下了这一大笔产业,吾可不想任人鱼肉,京里的那几位欺人太甚,吾是不想忍了,来请许舍人帮帮忙。”
许浑起身,作揖道“蒙郡主抬爱,太看得起在下。下官不过一区区五品的舍人,能帮上忙的事情怕是屈指可数。”
“郡马爷家的堂伯父老了,吾母妃娘家又不成气候。虽说圣人记得吾父王是为西征出过力的,可总有……到那时一切就晚了。”群主道,
许浑迟疑了半晌,思虑到霍三郎前头见过第五述,此刻群主的这番话是试探还是招安就不好说了。只得捧着她说道“郡主娘娘是龙子凤孙,自有神佛庇佑,想来定是无惊无险的。”
“一处金矿,闹出多少事?吾是乐得交上去的,可这么做不定有多少人心里恨上我们夫妇了!”郡主倒是说了句大实话。
第五述帮郡主添了些茶,又宽慰了几句。
见许浑不做声,郡主又道“原也不指望大人初次见面就应下来,以后日子还长,咱们在京里还有几条靠得住的人脉。许大人回京后可想想,都是互惠互利的事儿。”
许浑对着屏风连连称“是。”
见郡主起身,许浑即先告退出去,他刚要开门。郡主忽而言道“你出了京有些日子了吧,想必还不知道,京里有传闻说太子活不过七载。”
许浑碰到门栓的手定在了当场,恍恍惚惚想起离京前见太子的那一面。日头下太子身着明黄色的衣衫,风姿清朗,一副大病初愈的面容,怎么又同短命扯上关系了,怪道永嘉群主会着急再找靠山。
许浑不敢多问,马上神色恢复如常,恭送郡主离开后,自己也回了庐州驿馆。
庐州驿馆与兖州的大同小异,启门前高融见是自家少爷,热情地迎了上去道“霍大人在里头等少爷呢?面色不好,您多赔小心吧。”
许浑挺不在意高融的话,又嘱咐他去弄些简单的饭食来,自己则是去找霍无忌。
眼下已过了戌初,霍无忌房里亮着灯,在书案上自己看着些案卷公文正入神。
许浑走进来,霍无忌还以为是来添水的驿丁,顺势指向了内堂的水壶。许浑打了一下他的手道“看什么呢,这样聚精会神。”
霍无忌见是他,当即埋怨道“你可算是回来了,还以为你要去郡主府过夜呢!”
许浑拉来一杌凳坐下道“哪里的事儿?不过是看上些玩意,又陪郡马爷下了几盘棋。你案子审得怎么样了? ”
霍无忌道了句“不好。”把手里的案卷交给了许浑,又与他说道“大致同银籍讲得差不多,州府仵作呈上来的尸格,商学正尸身有紫绀状,判是中毒,极可能是乌头草。听那晚陪同的商家下人说,四更天的时候,商学正腹痛、呕吐、出冷汗。本想着等五更天后去请郎中,只喂了些皂水下去催吐,人已经不行了,没多久就去了。”
正说着,高融端了饭食进来。一碗稻香饭,并两盘菜分别是炙羊肉和葵菜木耳炒鸡蛋。
霍无忌见他还没吃饭,先嘲弄了两句“怎么,郡主府家大业大都没留你吃个便饭?”
许浑毫不在意“去郡主府太点眼了,还不是昨儿白衡说三郎去了一趟龙舒县,我起了疑想去套套他的话而已。”
霍无忌这才想起这档子事,又问“那如何了?”
“他的为人,你原该比我清楚,你们两府住的不是挺近啊?”许浑扒拉着饭还反了问一句。
“早些年是在一起学过几年书,后来他喜欢上园艺的活儿。母亲就让我和三郎同他疏远了。而后他因争艳会名动京城,逢太后降旨尚了郡主,能见面的日子就更少了。”霍无忌说着又加了一句“能清楚什么?”
许浑见他越扯越远,忙道“他那毒有验出下在什么上面的吗?”
“汤司法和仵作验看了现场,在煮茶的铜壶中发现有毒。”霍无忌道,
“不对啊,当天不是说有三人同商学正议事,喝茶的不会只有学正一人啊,怎么就死了他呢?”许浑想到梗涩之处,停了筷子,拿来堂上的供词细看了一边,指着供状道“瞧,他们都有吃茶啊。”
“对啊,而后两位教谕都离开了,连带着在边上煮茶的小廝也一并出去了。”霍无忌说着这话眼神满是困惑,
“你是想说,商学正屏退所有人。跟银籍说的事情,并不一定是推荐他做教谕,他……说谎了?”许浑道,
“对了,那煮茶的小廝还说等他进来后,后面一壶水煮的茶,银籍一滴没有没有动。商学正那日忙到二更天之后,那壶水到案发喝了将近一半。”霍无忌道,
许浑干掉最后一块炙羊肉说道“那投毒的会不会是煮茶的小廝呢?”
“那小厮是田通议府上公子奶妈的弟弟,因他好学才被安排到商学正身边做小厮的。田通议是商学正的侄子,小厮一家的身契都在田府,想来不会做这样的事。”
霍无忌正说着,高融来报道“少爷,驿馆外通议大夫田以泽递了帖子,前来拜会。”
“说曹操曹操到,深夜前来,不知是何用意。”许浑说着与霍无忌交换了一下眼神。
随即命高融引客人往前厅待茶,他又扒了两口饭算是吃完了,许浑刚起身要走,那厢霍无忌又坐下了道“你与他是同年,我与他并不相熟,就不去见了。”
许浑嘟着嘴说道“记仇,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