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九月的江城,依旧骄阳似火。
只有街边梧桐树上的些许发黄的叶子,在预示着秋日的即将来到。
九月六号,是江城大学新生开学报道的日子。
夏锦一个人收拾好住校的行李,在空荡荡的家里坐了下来。
放在桌上的新手机,安静的没有一个电话和短信。
夏维华出差去了,这几天并没有跟她联系过,对夏锦来说,从小就养成了没事不主动去打扰母亲的习惯,她习惯了被动的等候。
时间转眼就到了九点,她觉得自己必须走了。
轻轻带上门,她提着不多的行李,缓缓往江城大学方向走去,脸上没有喜悦和憧憬,淡然地像是返校的老生。
“呀,夏锦,今天去学校报道啊。你怎么不开车去?这样提着多累。”楼下老邻居热心地关怀道,她们都知道,夏锦在拿到驾照那天,就拥有了一辆新车。
“这点儿东西不重。”
夏锦亮了亮手里的行李卷,里面就捆着一个薄薄的褥子、一个小枕头,还有一个毛巾被,加起来还没有十斤重。
“你妈也不回来陪你一起,真是的,开学可是大事,听说要办不少手续呢。”那人又絮叨道,看得出来夏锦被培养的很独立,可她毕竟还是个孩子,看着夏锦冷清的身影,她有些心疼的慌。
“没事的,要办的手续我都在新生群里了解过,没那么复杂,自己就能办的。”夏锦说完,没再停留,朝家属院大门走了过去。
夏维华在出差前就为她准备好了新手机、新的笔记本电脑,在她银行卡里打了一万块学费,还把过去每月一千块的零花钱标准提高到了两千。
夏锦觉得,母亲在大的方面已经很周到、很有条理了,就不必在再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苛责她了。
而且,自己选的这学校,也不是什么值得母亲骄傲的,叫她一起去,多少有点儿纡尊降贵了。
跨过珞狮路,沿着八一路,夏锦很快就到了江城大学正门口。
充满历史气息的大门牌坊下,有很多学子在和家里人合影留念。
夏锦呆看了一会儿,大步走了进去。
几个穿着江大校文化衫的志愿者学长殷勤地要来帮忙提东西,被她拒绝了。
时间尚早,梅园小操场上,支着棚子的办理新生入学手续的临时办公点还没有多少新生排队。
夏锦找到经管院的棚子,很快就办好了入学手续,拿到了缴费单子和宿舍钥匙。
宿舍是老旧的。
没有空调,没有热水器,头顶的摇头电扇布满了灰尘。
“哎,这么热,怎么睡啊?”
夏锦在四张上床下桌的铺位中选了一个背靠卫生间的,放下行李,坐在椅子上很是无奈地叹息。
家里倒是什么都有,可是母亲要她住校,说是培养一下在集体中生活和社交的能力,不要那么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那么呆呆的。
母亲的话就是圣旨,既然她那么说了,夏锦也只有硬着头皮住下。
很快,她铺好了床,归置好了东西,还把宿舍卫生也做了一遍。
与其说她是洁癖犯了,倒不如说她是空虚的无事可做,找些事情来打发时间,或者说打发心底的某些挥之不去的念头。
门外不时有人经过,闹哄哄的,夏锦盼望着新室友的来到,可等到中午,也没有来一个。
打扫完卫生,再也找不到可做的事了,她感到心烦意乱。
浮在心湖的葫芦,总是按下去又浮上来,反反复复,只觉得疲累不堪。
她索性爬上床,躺了下去。
一点多,她被一个电话惊醒了。
电话那头的人在吃饭,嘴里发出细微的咀嚼声,总是咽下后才说话。
“妈……”
夏锦噌地坐了起来,脸上的欣喜溢于言表,刚才还黯淡无光的眼睛闪亮了起来。
她期待着母亲对自己新生活的关心。
“今天开学,手续办好了吗?”夏维华嘴上不说,却把日子记得一清二楚。
“嗯。”
“吃饭了吗?”
“……”
夏锦不说话了,撒谎是不可能的,但她又不想让母亲知道,自己不按时吃饭这件事。
“赶紧去吃饭,你从小就肠胃不好,不能饿着。”夏维华淡淡地催促道,说完就突然中断了电话。
夏锦知道,她一定是又有电话进来了,她总是这么忙,吃饭的时候,都要不停地接打电话。
放下手机,她自觉地爬下床,拿起饭卡,往食堂走去。
因为心情大好,她突然变得活泼,也有了关心外界的兴趣。
瞧瞧这个,看看那个,连破烂的石板路,都变得有意思了。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一对父子的身后,他们的对话,让她放慢了步子,留心听着。
“什么绿色通道啊,还要那么多手续,我看就是为难人的,学校还是想让人交学费。”
“爸,我看了规定,咱们是还差一个证明。”
“回村里开证明谈何容易,再说了,这一来一回,又是不少路费,我本打算把你送来学校,就买车票回鹏城厂里的,请的假,耽误不得。”
“爸,没关系,这证明我下午回老家去办。”
“你?你一个孩子,村里人会给办嘛,之前办的那些条子,哪一个不要拎着烟酒去……我现在手里就一百多块路费了,唉,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
夏锦注意到,父子俩穿的还算体面,只是衣服比较土气。
绿色通道她知道,是学校专门为家里贫困、交不起费用的新生准备的。
想到自己银行卡里还有不少钱,她决心帮帮这对可怜的父子。
“同学,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她大步上前,走到了萧寒面前,这才发现,她并不是一个男孩子,而是一个剪着男生头的女孩。
发现这个误会,她差点儿笑了。
萧寒受宠若惊地看着面前的漂亮女生,脸一下红了,强烈的自尊心让她厌恶怜悯。
“没,没什么。”
萧寒父亲站在旁边沉默着,他大概是一个脸皮薄的知识分子,脸上也有些发窘。
“刚刚我跟在后面都听到了。”夏锦毫不掩饰地说了出来,说的理直气壮,“你们没钱。”
“没钱”两个字像是带着刺,刺得萧寒父女灵魂震颤、无地自容。
“有钱没钱跟你有什么关系!”萧寒气呼呼地瞪着夏锦,在这一刻,把她当做了最讨厌的人。
她想不通,看着挺面善的女生,嘴巴怎么这么刻薄,专戳别人的心窝子。
见父女俩都有些愠怒,夏锦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后悔地连连道歉。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要帮助你们,真的……我没有任何恶意。”
被当成坏人,她难过的快要哭了。
萧寒看着她那认真的样子,歪头想了想,解除了不快,笑了起来,“没事的同学,我们还可以应付。”
“对对,同学,谢谢你的好心,我们自己能解决。”萧寒父亲觉得自己找回了一点点尊严,说话有了些许底气。
“可是……”
夏锦望着故作坚强的父女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萧寒拍了拍自己,爽朗地说道:“我能从穷山沟里考到这里来,没有什么能打倒我!”
夏锦突然怔住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击中了她,让她有一丝丝心灵的震撼和激荡。
“介绍一下,我叫萧寒,风萧萧易水寒的萧寒,鄂西南漳人,文学院大一新生。”
“这是我父亲。”
夏锦看着萧寒伸出的手,感到有点儿怪异,哪有女孩子这么大大咧咧主动跟别人握手的,但她还是把自己的右手也朝她伸了过去。
“你们好。”
“我叫夏锦,锦绣的锦,经管院新生。”她没有说自己是哪里人,萧寒也没有追问。
像是萍水相逢的人,只是草草几句问候,便又互相消失在人海。
食堂里人头攒动,很快,夏锦就再也找不到萧寒父女的身影了。
打了一份套餐,她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了下来。
吃着吃着,她突然发现,自己找到了一个跟母亲打电话的理由。
“妈,咱们的云华慈善基金会是不是有助学项目?”她握着手机问道。
“嗯。”夏维华耐心地听着。
“我刚才遇到了一个新生,家里很困难,咱们可以资助她吗?”
“也不是不行,不过,大学里都有相对应的政策的,贷款、助学金、奖学金那些,这个我想你也是了解过的,就没那个必要了,咱们基金会的钱,要拿来帮助那些没人关注的弱势群体。”
夏维华的理由充分,没有反驳的余地。
夏锦只好点点头,挂了电话。
虽然不能帮到萧寒,可是能有机会听见母亲的声音,这让她很是满足,水煮一般的饭菜也变得可口了。
一顿饭吃完,她对萧寒父女的长相便模糊到想不起来的地步,只在心中留下了萧寒那既敏感又爽朗的性格特质,敏感让她似曾相识,爽朗却让她羡慕,集合在一个人身上,便感到新奇。
只是这种对一个路人的短暂感受,很快便被各种新的感受冲淡了,回到宿舍的时候,她甚至不记得遇见过这么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