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幕间余烬

“小丑”落网的消息,像一阵风,迅速刮过市局紧绷的神经,却未能驱散心头的阴霾。媒体被严格控制,对外只宣称警方成功处置了一起企图在广播电视塔制造公共安全事件的恶性案件,抓获一名主要嫌疑人,细节一概保密。塔顶那惊心动魄的几分钟,以及那两个被抛入江心的危险金属盒,成了仅限于少数人知晓的秘密档案。

“小丑”被关进了戒备最森严的看守所,单独囚禁,二十四小时监控。然而,预想中的审讯僵局并未出现——因为他根本不需要审讯。

被摘下面具后露出的,是一张苍白、瘦削、带着病态亢奋的年轻脸庞,属于一个名叫吴铭的二十五岁程序员。他拥有近乎天才的计算机技术和网络渗透能力,却同样拥有破碎的家庭、被排挤的童年、和一份将内心黑暗无限放大的精神诊断记录。面对警察,他没有沉默,没有抵抗,反而表现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倾诉欲。

“你们不懂!你们这些秩序的走狗永远不懂!”吴铭在审讯室里手舞足蹈,眼睛亮得吓人,语速快得像连珠炮,“我在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打破所有虚伪规则的世界!艺术中心?那只是热身!广播电视塔?那是我的宣言!你们以为阻止我了?不!我的思想已经传播出去了!种子已经播下!总会有人看懂!总会有人觉醒!”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具体的犯罪细节供认不讳,甚至带着炫耀详细描述了他如何入侵系统、如何模仿“陶匠”的手法制造“人肉炸弹”(他声称是从暗网某些隐秘论坛“借鉴”了思路和基础设备图纸),如何策划一步步的“戏剧”。然而,一旦问及“陶匠”的真实身份、联系方式、或者他的毒剂来源,吴铭要么嗤之以鼻,要么就陷入更加癫狂的自我吹嘘,声称“陶匠”不过是个“老古董”,“真正的艺术在于混乱本身而非塑造”。

心理专家初步评估后,给出了“偏执型精神分裂症伴随反社会人格,目前处于夸大妄想期”的诊断。他的行为虽然疯狂危险,但很大程度上源于自身的精神疾病和扭曲的价值观,与“陶匠”那种精密、冷酷、带有明确目的性的“塑造”似乎并非同路。更像是他单方面将“陶匠”视为某种“竞争对手”或“灵感来源”,并试图用自己的方式“超越”。

这多少解释了“小丑”行为中那些矛盾和不协调之处。他既是危险的犯罪者,也是一个可悲的精神疾病患者。

然而,陆凛和江屿都无法完全放松。吴铭的“借鉴”从何而来?那些与“陶匠”风格相似的设备和思路,真的只是暗网的偶然流出的碎片信息拼凑?还是说,“陶匠”或其组织,有意无意地“喂养”了像吴铭这样边缘的天才疯子,作为分散警方注意力、甚至测试某些想法的“工具”?

这个可能性,细思极恐。

* * *

另一方面,那两个从塔顶被救下的“被塑造者”情况很不乐观。

他们在医院的特护病房里,身上连接着各种生命维持和监测仪器。身体机能基本正常,但大脑活动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怠机”状态,对外界刺激反应极其微弱,类似于深度植物人,却又有些不同——脑电图显示,他们的某些特定脑区,会偶尔出现短暂、规律、且完全同步的异常放电,像某种被预设好的程序在空转。

医生束手无策。现有的神经学和精神病学手段,无法解释这种状态,更遑论治疗。

江屿在得到允许后,对两人进行了数次非接触式的观察和有限的脑波数据分析。他得出了一个令人不安的结论:他们的大脑可能遭受了某种非药物、非物理创伤性的深度干预,类似于……“格式化”或“指令覆盖”。吴铭使用的电磁脉冲和江屿赌命一试的“休眠信号”,可能意外地破坏了控制指令,但也彻底抹去了他们原本的人格意识和基础生命驱动,留下了两具空有生理机能、却失去灵魂的躯壳。

他们是“陶匠”“作品”的失败品?还是某种……未完成的“半成品”?亦或是,“陶匠”通过他们,传递了某种信息,或者……完成了某种测试?

从他们身上,除了证实“陶匠”在神经干预领域的可怕能力外,暂时得不到更多线索。

* * *

关于那批被海关截获的“工业清洗剂”,化验结果出来了。其中一个集装箱内隐藏的微量特殊物质,与艺术中心地下毒剂前体、以及广播电视塔金属盒内的残留物,在化学结构上存在高度同源性,但纯度和某些修饰基团有所不同。这意味着,它们很可能来自同一个源头,或者基于同一套核心技术。

顺着这条线,经侦和国安部门联合介入,对那个空壳贸易公司以及其上下游进行了深挖。线索指向海外几个复杂的离岸公司和实验室,但追查难度极大,短期内难以有突破性进展。

“陶匠”的物资供应链比想象的更隐蔽、更国际化。

* * *

特别行动组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陆凛又开始抽烟了),屏幕上的图谱和线索看似多了,却依旧杂乱地指向迷雾深处。

“吴铭是个疯子,但也是个天才。他能做到那些事,背后一定有技术支持,至少是信息支持。”陆凛吐出一口烟圈,眉头紧锁,“‘陶匠’……他就像一个幽灵,我们能看到他留下的痕迹——被塑造的人,特殊的毒剂,精密的计划——但就是抓不住他本人。他到底想干什么?塑造更多孙秀珍、王大勇、或者塔顶上那样的活死人?”

江屿坐在轮椅里,看着白板上“陶匠”的名字,以及下面罗列的几个关键词:塑造,控制,仪式,秩序(扭曲的),实验,作品。

“他的目的,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宏大,或者更私人。”江屿缓缓开口,“从孙秀珍(宣扬扭曲秩序)到王大勇(复杂情感胚土)再到塔顶的‘人偶’(神经操控试验),他在尝试不同的‘塑造’方向和‘作品’类型。这不像是在完成某个单一的犯罪目标,更像是在……进行一系列实验,验证他的理论和技术,并逐步完善他的‘方法论’。”

“最终‘作品’?”陆凛追问。

“可能是一个他心目中‘完美’的,能够执行他某种终极理念的‘造物’。”江屿的目光变得幽深,“也可能……是向某个特定对象,或者整个世界,展示他的‘能力’和‘理念’。”

他顿了顿,看向陆凛:“陆队,你还记得吴铭在审讯时,反复提到的一个词吗?‘觉醒’。”

陆凛点头:“他说他的‘表演’是为了让人‘觉醒’。”

“对。这个词,孙秀珍也用过,在她那些疯话里。‘净化’是为了让世界‘回归正轨’,本质上也是一种‘觉醒’。”江屿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陶匠’是否也共享这种……扭曲的‘救世主’或‘启蒙者’情结?他的‘塑造’,是否也是为了制造他认为的、更‘完美’或更‘觉醒’的个体,来达成某个目的?”

这个推测让陆凛后背发凉。如果“陶匠”真的怀有某种扭曲的宏大愿景,并且拥有将人变成绝对服从或特定思维模式的“工具”的能力,那他的威胁等级将远超一般的连环杀手或恐怖分子。

“我们必须在他完成‘最终作品’之前找到他。”陆凛掐灭了烟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吴铭这条线不能放,继续深挖他的技术来源和暗网活动轨迹。那批货的追查要抓紧。还有……王大勇的母亲。”

他看向江屿:“你说过,她可能是更早的‘实验品’。她现在还昏迷着,但如果‘陶匠’真的在完善他的技术,他会不会……回头检查或者‘处理’他的早期‘作品’?尤其是当我们开始注意到她的时候?”

江屿心中一动。这确实是一个可能性。王大勇的母亲身上,或许藏着关于“陶匠”早期活动和技术根源的关键信息。

“可以尝试以医疗观察或保护的名义,将她转移到更安全、更隐蔽的地方,并加强监控。”江屿建议,“同时,对她当年的病历、入住疗养院的全部细节,以及她发病前的生活轨迹,进行最细致的回溯。也许能找到‘陶匠’早期活动的模式。”

两人再次达成共识。虽然“小丑”落网,但真正的战斗,似乎才刚刚进入最核心、最艰难的阶段。对手从一个可见的疯子,变成了一个无形的、可能怀有危险理念的幽灵“艺术家”。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赵雷拄着拐杖(艺术中心事件的伤还没好利索),脸色有些古怪地探头进来。

“陆队,江顾问,医院那边……王大勇,刚刚醒了。”

陆凛和江屿同时一怔。

王大勇醒了?在这个当口?

“状态怎么样?能交流吗?”陆凛立刻问。

赵雷的表情更加复杂:“醒了,但……医生说,他的情况,和之前预想的完全不一样。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母亲,不记得孙秀珍,甚至不记得自己被绑架和之前的所有经历。但是……”

他咽了口唾沫,看着陆凛和江屿:“他嘴里一直反复念叨着两个词,清晰得可怕。”

“什么词?”

“‘陶匠’……”赵雷缓缓道,“还有……‘摇篮’。”

陶匠……摇篮?

陆凛和江屿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骤然凝聚的寒冰。

新的线索,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突然浮现了。而“摇篮”这个词,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孕育与新生的隐喻,让关于“陶匠”最终目的的猜测,蒙上了一层更加不祥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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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姜子牙的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