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本相册似乎是小学时期的，第一张就是他背着小书包站在小学门口拍的纪念照，潦草地记录了日期，后面还有出去玩时站在大石头和家人拍的合照，在动物园以大象为背景拍的照片……各种背景都有，大部分都是和一个小女孩拍的，想来就是林笑雨了。
林母也偶有出现，是尹染记忆中那张略显严肃的脸。林父出现得就更少了，冷着张脸，年轻时英俊的脸和现在的林冬雪倒是有几分相似。
想不到他小时候是这样的，不过变化倒似乎不大，很轻易就能辨认出来。尹染摸着照片上林冬雪的小脸，忍不住微笑。
“你在看什么？”林冬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尹染下了一跳，慌张地合上相册：“没、没什么。”
“没关系。”林冬雪看清了，把水杯放在桌上，“你可以随便看。”
尹染笑了一下，手掌抚在相册封面的塑料封皮上轻轻摩挲：“我突然想起来，高中的毕业照你都没有拍。”
“嗯。”林冬雪毫不避讳地提起当年的黑历史，“当时确实太任性了，都快高考了还惹事，结果只能回家复习，连毕业照都没能拍。”
尹染说：“是为了宋涵吧。”
林冬雪有点诧异：“你知道？”
“传得沸沸扬扬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尹染说，“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吧。”
林冬雪一时无言，没好意思承认他这种想法确实持续了整段高中时光。
“你后悔过吗？”
“那时候任性不懂事，现在想想还是挺后悔的。”林冬雪抽出另一本相册递给尹染，“如果我当初没有自甘堕落，而是好好学习，或许能上一所更好的大学，大概很多烦恼也就不存在了。”
尹染好奇地看着他：“什么烦恼？”
林冬雪避而不谈：“没什么。”
尹染不想执意追问人家不想提的事，移开视线，接着翻开相册浏览。这本相册里他自己单独的照片就比较少了，多为一些和朋友的合照，以及朋友们的照片，比如宋涵就出现了很多次。其中还有一些背景很熟悉的，是他们的高中校园。
“咦？你也有运动会的照片，还冲洗出来了。”
“当时存在相机里，我妈去洗照片时顺带着洗出来了。”
“好怀念啊。”尹染看着那一张张生动鲜活的面庞，微微地笑起来，“那时候大家的脸都好青春。”
“嗯。”
“你还记得吗？我那次跑三千，跑得好差，太丢人了。”
“不会。”林冬雪摇头，“你很棒。”
“不要安慰我啦，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尹染笑着说，“我也不知道那时候自己在跟谁较劲，明明体育一塌糊涂，还坚持去跑什么三千米，结果跑完后我腿疼了好多天，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我觉得很耀眼。”
“嗯？”尹染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指什么，侧着头问，“什么？”
林冬雪垂眼看着她：“你坚持冲向终点的样子，很耀眼，就在那一刻，我明确地意识到我真的非常喜欢你。”
他就站在自己身后，眼神专注，瞳孔里清晰地映出自己的脸，尹染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心脏怦怦地跳着，嘴唇翕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林笑雨煞风景地叫：“林冬雪，下楼吃饭。”
“知道了。”林冬雪头也不回地答应，眼神片刻都没从尹染脸上移开。
尹染只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的心脏真的要超负荷了，轻轻地推开林冬雪：“下楼吧，不能让你爸爸妈妈等我们。”
“嗯。”林冬雪握住她的手，“走吧。”
他们到餐厅时，林冬雪的父母都已经坐在了桌边，尹染腿脚发僵，硬着头皮跟在林冬雪身后走进去。
林母起身叫她：“来，尹染，坐这边。”
尹染直觉看向林冬雪。
“妈，她跟我坐一起。”林冬雪说着，帮尹染把椅子拉出来，让她坐在自己和林笑雨之间。
尹染自觉暂时处在一个安全的位置，暗暗松了口气。
林父坐姿端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两个落座。
尹染局促地打了个招呼：“叔叔您好，我叫尹染。”
林父微微点了下头：“嗯，你好，不用客气。”话少，冷淡，简直像一尊冰块。
对着这尊冰块，尹染全程战战兢兢，恨不得大气都不敢出，林父每问她一个问题，她都要立马放下筷子，正襟危坐，像高考时一样谨慎作答。
好在还有林笑雨，她的性子和林父林母都不像，在这个以沉寂为主基调的家里活得像个例外。她每次开口说话，尹染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边的空气都在升温。
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居然能无视冷空气，待得这么舒适自在，真是我辈楷模。尹染正如此感叹着，林父又开口了：“尹染。”
“嗯？”尹染再度放下筷子，“叔叔您说。”
林父说：“你不用这么紧张。”
“嗯……”尹染一时不知所措，看看林冬雪，又看看对面的林母。
还是林笑雨轻轻巧巧地说：“你不这样板着张脸吓人，人家尹染就不会紧张了。”
林父面上不显，心里大概还是比较宠这个女儿的，听她这么说自己也不生气，只是轻斥了一句：“乱说什么。”
林笑雨耸耸肩膀，转头对尹染说：“没事，你不用怕他，他就是没表情。——不过你整天对着林冬雪，应该也习惯了吧。”
“林笑雨。”林冬雪冷声说，“你吃饭就吃饭，不要那么多话。”
“怎么没大没小的。”林父皱着眉训他，“她是你姐姐，你就直接叫名字？”
林冬雪冷哼了一声，没答话。
眼看林父又要继续训话，林母不动声色地制止：“好好吃饭吧，少说几句。”
他们家的气氛着实有些怪，和自己家的轻松和谐迥然不同。尹染如坐针毡，在这样的家庭关系下完全不知道如何自处，也有些理解了林冬雪的性格是怎么养成的。
冷淡的父亲，严厉的母亲，还有若即若离隔岸观火的姐姐，他小时候应该很辛苦吧，尹染这样想着，隐隐有几分心疼。
这顿饭她食不知味，没吃多少东西。
林冬雪也不愿意在家里多待，吃完饭便提出要送尹染回家。
尹染也归心似箭，想马上离开这个让人不自在的地方，礼貌地跟林父林母道了别便和林冬雪一起出门了。
被夜晚的凉风一吹，尹染紧绷了半天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转头看向身旁沉默不语的林冬雪，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指，林冬雪立刻紧紧地回握住她的手，低声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
“我爸那样……”
“那没什么。”尹染安抚他，“你爸也是关心你，可能只是不会表达吧。”
她知道自己这样说苍白又没说服力，可是似乎也只能这样说了。
林冬雪摇摇头：“他只是看不上我罢了，从小就是这样，觉得我不争气，又不懂事不听话，只会丢他的脸，总之处处都比不上我姐姐。
“后来高考时，他嫌我成绩太差，要求我按照他的意思报志愿，我懒得跟他辩，就听了他的，可我对自己的专业完全不感兴趣，毕业后再也不想听他的，和几个朋友自己去创业，他又生气了，整天不给我好脸色，我就干脆搬出去住了。
“开始创业的时候真的很辛苦，也遇到了不少麻烦，他冷嘲热讽，根本看不起我的努力，所以我就更少回家了。我不回家他也不满意，千方百计要给我安排相亲……”
林冬雪停下脚步，疲惫地叹了口气：“他就是受不了我脱离他的掌控，想要控制我的人生。”
尹染光是听他这样说都觉得要窒息了，难以想象他在成长的历程中都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打击。
“你知道吗？”林冬雪的视线遥遥地落在远方，“其实刚刚分班时我就注意到你了。”
“啊？”
“很吃惊吗？”林冬雪看她讶异的表情，短促地笑了一下，“看分班名单时，我注意到了你的名字，很快就回想起来小学时的事情。一开始只是出于好奇，想看看我妈口中别人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样三头六臂的人物。”
“然后失望了？”
林冬雪坦言：“开始确实有点失望，觉得你除了长了一张更讨大人喜欢的脸之外也没什么特殊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越观察你就越对你感兴趣，感觉你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你虽然个性有点羞涩，说话都不会大声，但是对待什么事都不会胆怯退缩，哪怕不擅长也能够从容地去做，被选上学习委员就负责地当，抽中三千米就认真地去完成。成绩也是，明明看起来没有很费心思，可总能让人望尘莫及。
“你就给我一种那样的感觉，无论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地去做，哪怕结果不完美，结局也是完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