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吃饭的时候,饭桌上的气氛相当凝滞。
准备要搬新家,郁帘青就没有再动小茅草屋的布置,吃饭的就一张四四方方的小饭桌。
其他那些地卡玄卡很自觉的去隔壁屋吃饭,留在这张桌上的就只有郁帘青和五个大师兄大师姐。
一张方桌,郁帘青自然独占一条边儿,没人愿意跟钟离砚坐一条长板凳,因此他也是独占一边。
剩下两条边各坐两个人,看着虽然有点拥挤,但没人敢吱声抱怨。
其实在钟离砚来以前,他们并没有什么掌门先动筷的饭桌规矩。
可是今天盘盏摆齐了整整三分钟,郁帘青没伸筷子,竟然就没人敢动弹。
其他四人眼观鼻鼻观心,垂着脑袋视线维持在跟前自己小碗的范围。
郁帘青睡得脑袋昏沉,没动筷子纯粹是因为还在醒盹。
明明前几天也睡了一次床畔无人的好觉,可相比之下,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昨晚睡得香。
眼睛一闭一睁就是天光大亮,钟离砚正站在他床边,遛拆家哈士奇一样牵着宿雪。
郁帘青也就是随手握住了伸过来的剑柄,那力道跟早晨起来给撒娇的雪宝顺毛没什么区别。
对方那张脸黑得就好像被非礼了一样。
“哦我知道了。”郁帘青冷不丁开口。
他半阖的眼帘下双瞳微微失焦,分明还是没有完全清醒。
其他人“刷”地抬起头看向他。
郁帘青:“咱们二刺螈游戏里,就要聚集一些经典传统性格。”
众人没听明白:“……?”
郁帘青一个一个指过去。
先是右手边的班辙。
郁帘青:“老实人。”
接着是甘若饴。
“忠犬。”
白露浓。
“三无。”
温泽。
“败犬。”
温泽:“???”
他还想负隅顽抗:“等、等下——!”
郁帘青并没有理他,指尖停在最后剩下的钟离砚身上。
他说:“你就是那种教科书级别的傲娇吧?”
这毕竟凌驾于傲娇的知识体系之外了。
钟离砚只是没什么反应地看了他一眼,不似常人的金眸里带着些无机质的冷光。
郁帘青:“嘴上说着不要,但是本命剑就很诚实。”
饭桌上气氛又是狠狠一窒。
这句话钟离砚听懂了。
他的脸又黑了下来,腰间宿雪被握得“嘎吱”一声。
太过旺盛的庚金气息从他体内逸散而出,在用出包浆的木头饭桌上划出无数道细小的口子。
郁帘青的语气隐有些雀跃:“被我说中了,你急了你急了。”
众人两眼一黑。
班辙弱弱扯扯郁帘青的衣袖,嗫嚅道:“掌门……”
“又没说不同意,他们找我睡,我不也都没拒绝吗?何况只是宿雪。”
郁帘青说了这一大会儿,人也差不多清醒了。
他观察了一下钟离砚的脸色,理智找补一句:“是吧,师尊?”
郁帘青话音刚落,钟离砚便“刷”地站了起来。
他一张俊脸上带着愤怒的薄红,丢下一句“荒唐!”,便又气冲冲地离席走了。
他这一走,就更像满口“笨蛋”“蠢货”的傲娇大小姐了。
郁帘青“啧啧”:“怪不得人气top总是傲娇呢,逗起来确实很好玩啊。”
班辙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掌门……”
“没关系,”郁帘青转过头对班辙说,“虽然你这个属性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占优势,但人类的性癖是自由的,时间长了总会有人喜欢你这款的。”
郁帘青鼓励道:“加油!”
一旁温泽气若游丝地说:“剑尊师兄与我等不同……”
“他急起来是真的会提剑砍人的……”甘若饴难得与他统一战线。
“是吗,”郁帘青礼貌性惊讶了一下:“那我下次一定注意点。”
众人目光疲惫:“……”
钟离砚走了,早饭进行得还更加轻松一点。
饭后,班辙交给郁帘青一张纸,上面正是他前段时间布置的会后作业。
温泉山庄的建设工作展开以后,郁帘青就过得比较充实,再加上后来系统又新出了一个宗门排行榜,一时之间竟然把这茬事给忘了。
班辙一向是几人中最支持他工作的一个,纸上信息也写得很详细,郁帘青上次问到的问题上面都写了。
纸面上来看,筑宗弟子不多,仅有两三千人,金丹以上只有一两百人,其余都是筑基、练气。
宗门占地面积也还不如郁帘青这片山系大,庇护凡人数万之众,资产嘛——三千上品灵石,换算成银珠是三百万颗。
他们修士的上中下品灵石,同凡人的金银铜珠一样,也是以百为递进单位。
同时灵石又比同等级凡珠价值高出十倍。
在游戏里生活了这么长时间,郁帘青也对物价有一定了解。
一颗铜子大约相当于现实中的一块钱。
三百万银珠,就是三亿元。
郁帘青思索了一下,问:“这三千上品灵石,是包括固定资产还是只有流动资产?”
班辙发出文盲的声音:“……啊?”
郁帘青简单给他解释了一下。
“哦……”班辙有点迟疑地说,“那应该算是,流动资产……”
郁帘青摸了摸下巴。
就算是流动资产,对于一个体量庞大的宗门来说,只有三亿会不会也有点太少了啊。
流动资金这样少,固定资产也不应该有很多。
这样看来筑宗整体实力其实比较平庸,也就资产方面略微出挑。
这样的条件竟然能在宗门榜上排进前五,那他的天下第一岂不是也不是非常困难?
——至少赚钱方面他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郁帘青把纸收起来:“班师兄的作业交上来了,表扬一下。”
“你们几个的呢?这都已经逾期好久了吧?”他熟练地威胁其他人,“不交就取消睡我床边的资格。”
其他人:“!!!”
他们转头对班辙怒目而视。
班辙低下头,专心致志研究刚刚钟离砚在桌子上割出的划痕。
原来这就是将资本家和打工人的矛盾,转移为打工人内部的矛盾。
真的很好用,谢谢资本家。
郁帘青掉了两滴鳄鱼的眼泪,决定回头让班辙多睡他旁边两天作为补偿。
-
这日的半下午,钟离砚再一次调整好情绪,来林地里找到郁帘青。
后者欢快地清出一片无人地,并委婉地问他今天能不能主要做演示,不让郁帘青自己练习。
毕竟昨天他挥那一刀树砍得太多了,到现在都还没完全收拾好,再砍出一片就更麻烦。
钟离砚乜他一眼:“今日不教剑招。”
郁帘青动了下嘴唇,像是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剑之一途,取敌之道并非是剑招有多精妙,而在于持剑人的剑心、剑意、剑势。”钟离砚十分正经地教导道,“剑心坚韧、剑意通达、剑势纯粹,便不拘泥剑招几何,亦不拘泥手中长剑。”
他道:“只要心中有剑,手中便是剑。”
“……也不用吧,”郁帘青实在没忍住,小声反驳,“我觉得我用刀就挺好的。”
怎么说着说着还踩一捧一了呢。
腰间的龙鸣用一种只能让他听见的声音嘤嘤呜呜,郁帘青安抚性地在刀鞘上摸了摸。
钟离砚:“……”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好几下。
在郁帘青以为对方要开口骂人了的时候,只见钟离砚深深吸了口气。
“刀法,我也会。”他说。
郁帘青:“?”
郁帘青:“……那行?”
钟离砚木然看向他的侧腰:“你的刀上似有截然相反的两股气息。”
他说:“一为生、一为死。”
郁帘青一脑门问号。
钟离砚:“凶煞死气与其刀意圆润完满,而生机运转稍带晦涩,应是后来所加。”
他顿了顿,勉为其难地评价:“但总体来说,融合得还算不错。”
“……?”
郁帘青想了一会儿,试探性问:“之前温师兄和我说,这把刀在锻造的时候加了蛟龙精血,你说的死气是不是这个?”
钟离砚略一点头,给他解释:“世间人族最受天道眷顾,得天生道体。恶蛟若想化龙,需得饱食人族,以吞食其身上一丝天道之气,因而恶蛟修为越高,身上血煞怨气越重。”
“而精血又需生剖活取,精血之中便又含恶蛟之煞,”钟离砚又看了看龙鸣,“若以蛟血锻得此刀,必然血煞泼天,历任刀主不得善终。”
郁帘青:“呃。”
他又拍了拍腰间嘤得越来越大声的龙鸣,很是护短地说:“我拿到以后还挺听话的吧……”
“你……”
钟离砚目光随之转到郁帘青脸上,英气剑眉又是一拧。
“……哼。”
郁帘青:“……”
他勉强把话题又扯回来:“你说的生机我好像也想起来了,他当时还吞了不化骨的骨髓……”
“那便是了。”钟离砚说,“不化骨不腐不化,便是其中生气使然。”
“此刀……”
钟离砚拧着眉头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好像很不情愿对郁帘青说:“你就不需换了。”
“今日我便教你一套契合刀法,名为生灭刀。”
面前的钟离砚好似忽地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负手而立,神情漠然,绣着红纹的玄色衣衫将他眉目衬得更加冷肃。
他对郁帘青说:“拔出刀来。”
郁帘青下意识照做。
钟离砚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那双熠熠的金眸陡然看向郁帘青眼底。
“轰!”
郁帘青一个晃神,只觉得自己已经不在森林。
周围是纵横交错的水道,巨浪擎在他面前,似是一道遮天蔽日的水墙。
“天地轮转,生灭无常。”
浪花中响起钟离砚毫无感情的声音。
“一刀死、一刀生;一刀枯、一刀荣。”
钟离砚陡然说:“出刀!”
郁帘青连手脚都感受不到,自然感觉不到刀。
可钟离砚让他出刀,他心中一动,面前浪墙便打横裂开一道缝,好似被他出刀挥断了一般。
没有支撑的水花从浪头上跌了下来,落进地上的溪流里。
郁帘青一连砍了三刀,直到面前再无水浪。
钟离砚又喊:“生!”
“出刀!”
好似郁帘青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做一般,有看不见的刀气打在地上,开拓出条条水道。
地面上本来无序交错的水流,顺着新砍出来的沟壑汇聚在一起,缓缓集成一条大河,向看不见的远方奔腾而去。
郁帘青怔在原地似有所感。
如果说这些水便是天地间的灵气,那么他的生刀死刀,就是能截断本来存在的灵流,亦或是在本来不存在的地方辟开灵道……
此时此刻,若是有人在旁边,就能看见这两人相对而立。
郁帘青双手握刀紧闭双眼,而对面的钟离砚依旧维持之前的姿势。
如果不是偶有微风吹动衣袂,就好像这两人同时掉进时间缝隙中静止了一样。
事实上,钟离砚正以剑意激他神魂。
郁帘青所经历的巨浪水流,不过都是钟离砚的剑意所化。
眼见对方掌握堪称神速,钟离砚也觉得不错,便又出声提醒。
“收——”
“刀”字还未出口,郁帘青却忽然有了动作。
他似乎根本还没脱离出钟离砚给他造得那个剑意幻境,此时却双臂微抬,刀尖对准钟离砚,似是想挥刀出去。
钟离砚依旧未动。
因为他看到本来煞气缠身的凶刀龙鸣,此时刀刃上却泛着汹涌生机。
这是生刀。
当然这对钟离砚已经没什么用处,但若是凡人被生刀斩中,恐怕会当场引气入体。
不过钟离砚不打算受这一刀,便打算等对方挥刀后随手引出去。
至于会不会让旁边的树或者石头成个精什么的,钟离砚就懒得去管了。
生机翻涌至最盛时,龙鸣急坠而下!
钟离砚正要打出剑决,忽觉得腰间一动,宿雪铮然出鞘!
“叮!”
赤红与雪光交错,生刀完全打在宿雪剑身上!
钟离砚:“!!!”
这一刀倒是把郁帘青也激醒了。
他一睁眼也被眼前场景吓一大跳,以为自己第一天正经上课就直接杀师正道。
“啊对不起!你没事吧!”郁帘青赶忙收刀。
宿雪在半空中停了一瞬,化出一道圆弧被钟离砚握在手中。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的本命剑,似乎也有点怕它被郁帘青一生刀打得生出什么东西。
可检查之下,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但之前宿雪非要贴人时他也没检查出问题,没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宿雪依旧是他血脉相连的本命剑。
一时之间,道心坚定了百年的钟离砚也有点恍惚。
到底是他的剑有问题还是他自己人有问题。
有可能是因为钟离砚的表情实在太严肃、太复杂了,郁帘青竟然也难得地生出点心虚。
“没事吧?”他讨好地又叫了一声,“……师尊?”
钟离砚“刷”地抬起头,金眸死死盯在对方脸上。
他的剑没问题,他也没问题
就是这个人才最有问题!
钟离砚愤愤然收起宿雪,临走前,千言万语化作一个字——
“……哼!”
郁帘青:“???”
没必要吧哥?差不多行了啊!
-
郁帘青实在不知道他这个便宜师尊到底在气什么。
他大概为此烦恼了三分钟,便继续投入到如火如荼的建设大业里。
钟离砚的这次教学,对他来说只能算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不过这次钟离砚的气性比较长。
直到晚上睡觉时,对方的脸还是黑的。
郁帘青试探性问:“抵足而眠?”
钟离砚果然拒绝了他,又坐回了那个最远的角落。
郁帘青露出得逞的笑容。
不过不管是出于调戏傲娇,还是给自己的好用工具人一点资源倾斜,郁帘青还是抱着被子凑了过去。
“宿雪想来的话,我其实可以抱着它睡的嘛。”郁帘青提议。
他举着被子给钟离砚看:“用被子包起来,保证不让师尊本人有一丝一毫的多余体验。”
钟离砚用拇指食指紧紧扣住宿雪剑吞,冷漠道:“不必!”
郁帘青不动声色地微垂眼睛。
视线中,雪白长剑被主人袖摆盖住大半,露在外面的半截剑柄在主人挟制中几乎抖出了残影。
郁帘青:嘻嘻。
他状若无意地问:“说起来,与本命剑血脉相连是什么感觉啊——剑,算哪个部位?”
“手?脚?”
钟离砚木着张脸,一本正经地回答他:“剑,就是剑。”
郁帘青拉长声音:“哦——”
“那我就睡了。”他抱着被子往回走,“师尊晚安。”
钟离砚没有回答。
充当夜灯的蜡烛被郁帘青吹灭了。
山中的夜晚又黑又安静,似乎能听到虫豸在草叶间爬动的声音。
“呜呜呜呜……”
细细的嘤咛声在房间中响了起来。
郁帘青吓了一跳,仔细听了听,才发现那声音时从墙角穿来的。
而墙角只有一个钟离砚。
“呜呜呜呜呜……”
郁帘青翻了一会儿身,终于认命地开口。
“师尊可以不要哭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房间另一头才传来钟离砚咬牙切齿的声音:“……是宿雪。”
郁帘青礼貌地并没有拆穿。
他说:“那么雪宝——”
卧在房顶的腓腓“刷”地支棱起来:“?”
郁帘青似乎也觉得有哪里不对。
顿了一下改口道:“那么宿雪宝贝可以不要哭了吗?”
“这样我睡不着呢。”
然而宿雪好像哭得更大声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只听那边传来十分低的一声:“……来。”
郁帘青是真的没听清:“什么?”
房间那头的庚金之气涨了又跌、跌了又涨。
就在郁帘青快要适应这噫呜呜噫的剑鸣声睡着的时候,忽然觉得身上一沉。
宿雪剑被钟离砚凌空扔到郁帘青的被子上
他深恶痛绝、忍辱负重地说:“……包好!”
那个表情包你们知道吧,就那个男人单膝跪在地上,看着怀里抱着的球的那个。
让我们把人换成攻,球换成剑.jp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