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艺推着宁康一踏进门就看见了两个人。
温良和熊蠡。
这是一间陈旧的剧组化妆室，有十张椅子，排成两排两两相对，温良和熊蠡就坐在最靠近门的两张椅子上。
宁康尴尬地笑：“两位大哥来多久了？”
温良一脸温和：“半分钟而已。”
他的视线在宁康和他身后的林艺身上梭巡，嘴角一直挂着微笑。
林艺微微偏头，看到他们身后还陆陆续续坐了几个人，有男有女。其中的两个女人坐在一处，眼神很冷静地观察着四周。
一看就彼此认识，并且都是有经验的老鸟。
而剩下几个人显然还没从《鬼影尖叫》中回过神来，满脸恍惚。
林艺伸手，将宁康一直推到没人的椅子前，说：“坐。”
宁康战战兢兢地坐下，她长腿一跨，坐在他旁边。
椅子前就是化妆镜，落了层厚厚的灰，桌上有抽屉，没有挂锁，但掉漆得严重，很难想象出里面有什么能用在脸上的化妆工具。
林艺随手拉开一个抽屉，大片灰尘扑出来，被她早有预料的偏头躲过，随后修长的手指带着点嫌弃，开始拨弄着里面盛放的一堆杂物。
宁康看得胆战心惊，生怕突然钻出个什么东西将林艺的指头咬上一口，却感觉肩膀突然被谁轻拍了一下。
宁康转过头，看见温良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轻飘飘地问：“你跟了她？”
宁康愣住：“你在说什么啊？”
温良看了眼正在专注搜寻抽屉的林艺，凑到宁康身边：“别装了，你就是暗室论坛所说的菟丝花人群吧，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认出来了，你的目的太明显。”
宁康的嘴唇颤了颤，别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什么菟丝花，这是我第一次进暗室。”
“这场暗室里，你选中了她。”温良没有在意宁康的反驳，自顾自说，“呵，我以前可从没在暗室论坛里看见过她的身影，说不定是个新人呢，能护得住你吗？还不如跟着我们。”
宁康眸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正当温良以为他会被自己说动时，他却突然扭头对着林艺说道：“姐，这个人说你长得丑。”
温良：“……”
宁康：开玩笑，想让我跟着你？你给我揍一个丑男看看。
林艺头也没抬，从抽屉转战到了桌面，昏暗的灯笼罩住她的脸，勾勒出一层细细的绒毛。她懒洋洋地问：“那又如何。”
宁康：“……”
宁康声音低了下去：“我看你之前那么厌恶丑男，还以为你对相貌很在意呢。”
林艺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轻笑了一声：“我只是在意男人的相貌而已，毕竟一个男人如果长得都不好看了，还能有什么价值。”
她目光越过宁康：“你旁边那个似乎就没什么价值。”
宁康舔舔嘴唇，幸灾乐祸地点了头。
温良沉默了下来，一向挂笑的嘴角也冷凝起来：“这位小姐似乎对我有些敌意。”
他的五官其实长得可以，俊秀中带了点阴柔，就是四肢瘦得吓人，因此看起来绝对和好看沾不了边，甚至有些怪异。
林艺扬眉：“我以貌取男人，真是不好意思了。”
两人对视，空气中隐隐擦出火星。
“吱嘎。”
门又开了，检票员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人。
那两个人正是之前林艺注意到的一男一女，显然他们和林艺一样，并没有坐在自己原本的座位上，因此现在才从惩罚长廊中出来。
还没等那两个人坐下，检票员环顾化妆室，确定所有演员都已经到齐，便开了口：“现在，所有人依次进入换衣间，是时候尽到你们作为演员的义务了，一起为贾尔斯导演献祭自己吧！”
宁康的手一下子抓紧了椅子，哆哆嗦嗦地看向林艺。
“剧本呢？”林艺问。
既然是演戏，总得让他们知道该演什么。
检票员听到她的问题，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不怀好意的视线落到林艺身上：“你们是无关紧要的配角，也就是跑龙套的，只要跟着主角们就行。”
她说完这句话后，喉咙深处挤出如同老旧木门划过地面的咯吱声，在场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
哐当！
隐藏在最深处被众人忽视的换衣间门突然弹开，外面环绕的一圈厚重帘子被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风掀得胡乱飞舞，仿佛有一群看不见的鬼魂正在帘子下面钻来钻去。
化妆室的地面活了过来，剧烈翻动起来，大部分审帖员都猝不及防跌倒在地，朝着换衣间大开的门滚过去。
宁康滚雪球似的经过林艺身边，晕头转向地想向她伸出手，却见林艺一脚踩着凳子，另一只脚蹬在化妆桌上，借力将自己送了出去，倏忽间就进了换衣间。
宁康：“......”
没见过这么上赶着往NPC老巢跑的人，简直就跟恶犬闻见了骨头似的。
他一边在内心腹诽，一边以极不优雅的姿势滚进了换衣间。
站在走廊的检票员看着化妆室内一片兵荒马乱的样子，嘴角的口涎流了一地，原本空洞的双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与此同时，电影院门口的电影宣传海报悄无声息发生了变化。
《鬼影尖叫》的海报已经被撤下了，换上了贾尔斯导演的第二部电影——
《血色将至》。
海报正上方是黑压压的云，渲染出浓厚的风雨欲来的架势，中间是一座阴森的古堡，古堡表面被头发层层缠绕起来。
一个比古堡还高的巨型怪物睁着血色大眼俯视古堡，那些头发就是从它身上蔓延了到城堡表面。
仔细看去，透过窗户能看到古堡内部有许多人正在仓皇逃跑，影子投映到墙面上，摇摇晃晃。
这俨然是一个巨型的屠宰场，怪物肆意狂欢，人类只不过是配角，是供取乐的玩物，无足轻重。
……
……
林艺经过几秒的无光黑暗后，再次睁开眼。
她正身处在一个昏暗的房间内，这房间面积挺大，但由于堆放了太多东西，显得空间和光线都严重不足。
林艺大致扫了一遍，发现她周围摆着数量庞大的柜子，柜子上放满了各种古怪的物件，有血淋淋的雕塑人头、黑眼珠的公鸡等，一眼望去密密麻麻。
她低头看向自己，发现她身上穿着的衣服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改变了，换成盖住小腿的黑色长裙，头上似乎也戴上了白色头巾。
拐过一个柜子时，林艺看见眼前躺着个人。
没错，是躺。
一个修女模样的老婆婆躺在布了层薄灰的地上，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拿着相框凑到眼前观看。
她似乎是听到林艺走动的声音，眼珠缓缓转向这边，说：“你来了啊。”
语气亲昵，就像是和林艺认识了很久。
林艺停住脚步，没有应声。
老婆婆费力站起来，宁愿只依靠一只手撑住地面，也要空出另一只手紧紧地捏住相框边缘。
她扑了扑自己的身上的灰，看向林艺，表情肃穆地问：“你已经准备好了吧？”
没头没尾的话，但林艺清楚地知道她已经身处恐怖电影中了。
她站在昏暗中，静默得如一尊踏着历史长流而来的雕塑，说：“这是我的使命，不是吗？”
大约有半分钟的时间，房间里一片寂静。
林艺身体紧绷，内心犹豫自己是不是猜错了。
幸好，从老婆婆的方向传来一声短短的叹息，其中饱含着欣慰与满意。
林艺松了口气，看着老婆婆朝自己走来，面容逐渐变得清晰。
她的脸上满是沟壑，眼皮几乎耷拉到脸颊，整张脸像是一颗腐烂掉了的苹果。但令人惊讶的是，她的眼神依旧那样具有力量、那样沉静，眼珠浸泡在一片湿润中。
老婆婆将相框递给她，说：“我们一直都知道，你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孩，事实上，我认为你是尤修弥的转世。”
林艺眯了眼睛：“邪神？”
“邪神？”老婆婆同样发出疑问，看向她，“你是这么称呼她的吗？”
林艺眉心不受控制的一跳。
她所说的邪神是存在于论坛之外的神话人物，与天使神互为黑白。
传说邪神专爱制造恐慌，以恫吓人类为趣，总是给世间带去苦难。而天使神则是绝对善良洁白的神明，有着众多信奉者，祂为绝望困苦的穷人申诉，将哭泣孤独的人蔽于白羽之下。
林艺本以为老婆婆所说的尤修弥就是人们口中的邪神，但眼下看来似乎不是。
老婆婆笑了，说：“这很大胆，但也体现出你对她的了解很深刻，虽然人们都称她为英雄，但英雄也可能是邪恶的。你还不清楚她的事迹吧。”
林艺：“是的。”
老婆婆：“教廷成员口述传播的不太完整，当年，尤修弥提出与她居住在镇上的侄女换魂，佯装被恶鬼诱骗进入古堡，想要唤醒古堡原主人。你知道唤醒女巫的代价是什么吗？”
她讲的这段能和电影情节重合上，但电影结局并没有交代出女巫究竟是怎样被唤醒的。
林艺沉默地摇摇头。
“不仅需要圣女的咒文。”老婆婆上前一步，整个人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还需要一个献祭品。当时准备好的人被恶鬼提前杀掉，只剩下和她一起进入古堡的圣职者，所以，尤修弥杀了那位圣职者。那是她的亲弟弟。”
林艺面无表情：“我是这样一个人的转世？”
“我认为是的。”老婆婆将相框递给林艺，“她很强大，你也很强大，女巫每过百年就会陷入沉睡，长发恶鬼将再次鸠占鹊巢。今年正好是一百年，而教廷等到了你长大。萨菲娅，我给你找了一个人，你一同带着去吧。”
林艺接过相框。和房间里其它东西不同，相框虽然看起来最古老，但却一丁点灰尘都没有沾染。她低头看去，上面的女人和《鬼影尖叫》中那个将小男孩拖入女巫卧室的女生很相似。
像是长大之后的女生。
也和林艺越发像了起来，连眉毛弧度都惊人的相似。
老婆婆又躺下了，和身后的阴影融为一体，挥了挥手说：“快去吧。”
与此同时，林艺眼前出现一个悬空虚幻的罗盘，红色的指针缓缓转动，最终停在一个方向。
不管林艺如何转动身体，指针方向都会再次转向那个方向。
她眨了眨眼，几秒后习惯了视线正中的这个存在，估计从现在开始的很长时间里，林艺看任何人或是物，前面都会挡着个红色指针的罗盘。
林艺最后看了眼躺着的老婆婆，将相框轻轻放在柜子上，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