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跑了一夜的审帖员们打着哈欠到餐厅吃早饭，突然听到一声惊叫。
“什么！巴俊和阿娇被暴民给杀了？”
原本的11个工程师里只剩下一个NPC，名叫王明义，他和巴俊平日里关系还不错，听到这个消息后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在原地来回走了两圈，恨不得把手指戳到林艺额头上：“老南离开前特意叮嘱晚上别出酒店别出酒店，你们倒好，直接去矿区了！”
林艺往后退了一步，皱起眉：“又不是我绑着他去的。”
确实没绑，她只是动动嘴皮子忽悠了一通。
王明义高高扬起眉：“那你就不知道拦着他点？”
林艺一脸冷笑：“他认我当妈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照护照护他。”
“你！”王明义噎住。
从城里到淄鲁镇的路上全程颠簸，他昨晚晚饭都没吃，早早就睡下了，第二天一起床就收到这个惊天噩耗，到现在都没回过神来。
他又背着手在原地转了两圈，一挥手：“不能让他们就这么死了，去找老南，一定要把那些暴民抓起来！”
谁知老南一脸无辜：“不是让你们晚上别离开酒店吗？”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王明义气得要跳脚，“反正人现在死了，你作为镇长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老南叹了口气：“都说了那些是暴民啊，平时不见人影，谁知道他们怎么就遇上了，你让我抓我也抓不住，又能怎么办呢？”
王明义见老南一直不松口，一甩手就去找雇佣兵，被正在吃饭的雇佣兵喷了满脸饭渣：“滚！没看见老子在吃饭吗？”
他一溜烟缩了回来，终于像只鹌鹑似的不敢吭声了。
最后还是老南联系人将巴俊和阿娇的尸体收起来，找个时间送回城里。
……
林艺让老南找三身淄鲁镇镇民平时穿的衣服，说要融入群体，实地考察云云。
老南听了大半天，不知道听没听懂林艺瞎编的理由，转身就找来三件衣服。
准确来说是三身破布，补丁一件比一件多，几乎覆盖了原本的布料。
宁康和孔小芳将衣服拿在手里，小心翼翼地凑近用鼻子嗅了嗅，松了口气。
还好没什么气味。
三人换上淄鲁镇的衣服，走出酒店。
路上宁康发表着自己的推论：“暗室任务不是让我们拯救当地居民吗？我觉得啊，危险源八成就是昨晚那群暴民。”
他想起那些在光束中飞快掠过的黑影，浑身抖了一下。
林艺低笑着：“你终于开始动脑袋了。”
宁康有些不好意思地埋下头，下一秒就听见林艺说——
“虽然完全动错了方向。”
宁康：“……”
他有些不服气：“那你说是从谁手中拯救镇民。”
“我不知道啊。”林艺说得自然。
宁康无语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想借此冷静一下，却突然干呕起来。
“呕，好难闻。”他咳了几声，说，“淄鲁镇的空气质量堪忧啊。”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了淄鲁镇的集市，四周有不少镇民，他们安静做着自己的事情，但动作都很迟缓，面目呆滞，像是午夜电影院里遇到的NPC。
宁康找回了些熟悉感：“这才像NPC嘛，哪有NPC动不动就打人骂人的。”
他说的是雇佣兵他们。
林艺冷不丁说：“雇佣兵里也有审帖员。”
“你怎么看出来的？”宁康吃了一惊。
那些雇佣兵个个凶神恶煞面目不善，宁康很难相信其中竟然有自己的同胞。
在他的印象中，审帖员都是温和善良的，大家平时除了审核一些温馨平和的帖子，就是缩在自己宿舍睡觉，根本没有精力祸祸别人。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暗室猎手那群疯子，以及林艺。
林艺随口回答：“用眼睛看出来的。”
她的视线落在周围的镇民身上，皱起眉头。
这些镇民不论男女，个个都是面色蜡黄瘦骨嶙峋，像是刚闹过饥荒似的。
孔小芳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轻轻拉住一个阿婆，正要询问，那阿婆却被她吓到，手里的几根萝卜“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孔小芳立刻道歉，将阿婆的萝卜捡起来，拍干净上面的泥土后还给阿婆。
阿婆口里“咿咿呜呜”地说着什么，应该是淄鲁镇的方言，外人完全听不懂。
林艺看着阿婆枯树皮似的手，上面爬满了黑色斑点和层层皱纹，萝卜也蔫耷耷的，一点都不新鲜。她移开视线，说：“小芳，找其他人吧，她身上没什么信息。”
不远处的宁康突然叫了声：“这儿有个人会说普通话！”
林艺闻声看去，见宁康正弯腰站在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身前。
小女孩身上穿着一件洁白的碎花裙，和其他镇民完全不一样，仿佛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的脸蛋红扑扑的，看起来刚刚结束一场奔跑，明亮的眼珠正与宁康对视。
林艺率先走过去，小女孩的目光从宁康移到她身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你们不是本地人吧？我听俺爹说过，镇上来了一群科学家。”
她的眼神太过清透，不知怎的，竟然让林艺感到些许不安。林艺眼神微动，视线从小女孩身上移开，突然停住了，看着小女孩身下的地面。
这场暗室是夏季，日头正高，毒辣的阳光倾洒而下，地面上到处晃动着镇民们的黑色影子。
然而阳光照到小女孩身上时，却直接穿透过她，没有留下丝毫影子。
林艺的视线重新落回小女孩天真的笑脸上，眸子灰黑。
这个小女孩不是活人？
宁康毫无所觉，还在逗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呀，你爹是哪个？”
“我叫卜依朵，在淄鲁镇，卜依朵是最美丽的花朵的意思。”
卜依朵说完，挺了挺胸膛，声音大了点：“俺爹是镇长！”
宁康惊讶地笑了：“你爹和我们是朋友啊。”
卜依朵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说：“俺爹说，你们是来帮我们的。”
“哈哈，我们是来拯救你们的。”宁康没忍住捏了下卜依朵的小脸蛋，“小朵，哥哥问你一件事啊，你知不知道以前有个跑到淄鲁镇的难民，他喝下了洹河水，还挖出一块红曜石……”
宁康隐约感觉这个坊间传闻是条很重要的线索，想趁现在问个清楚。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卜依朵就用稚嫩的声音大声反驳：“才不是那样的！”
宁康一听，皱着眉看了林艺一眼，再转过头时却发现卜依朵眼眶里蓄上了眼泪。他瞬间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替卜依朵擦拭滚落到脸庞的泪珠：“别哭别哭，哥哥知道那是谣传，不是真的。”
林艺看着宁康的手指落到卜依朵脸上，皱起眉。
这个卜依朵究竟是不是活人？
卜依朵抽噎着说：“那个坏蛋明明是被谷伦叔叔救回家的，谷伦叔叔治好了他，他却偷走了谷伦叔叔的石头坠子！”
宁康整个人呆住了。
他只是想知道坊间传闻的真相，却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走向。
半晌，他颤抖的喉咙终于挤出一句：“那个难民真不是个东西。”
林艺微微弯腰俯视着他们二人，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宁康说这个坊间传言是老南说给他听的。
既然老南的女儿都知道那只是谣传，老南本人又为什么要以讹传讹，继续讲给宁康听呢？
林艺甩了甩头，看向其他地方。
突然，她眼珠一顿，随即双眼慢慢眯起来。
一直若有若无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空气几乎被凝为半液态，思绪像是猛然被什么东西攫取，大脑逐渐被空白侵占。
林艺感觉一阵天翻地覆，又回到午夜电影院里，回到那间只有门没有墙壁的白光房间。
五官精致的男人闭着眼躺在床上，等待圣女的吻落下，将他唤醒。
突如其来的烦躁袭上心头，被林艺忽视了很久的天使心脏开始发热发烫，皮肤被灼烧，每一个细胞都在躁动。
林艺觉得自己正在往下陷，周围是无处不在的触手，每根触手上都布满了吸盘，誓要将她缠绕包裹。
直到一道女声响起：“林姐，你怎么了！”
然后是胳膊被谁用力摇晃，脑袋如同被哐啷作响的火车碾过。
林艺倏然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眼。
她抽出被孔小芳拽住的胳膊，灰眸缓慢动了一下，平静地说：“我没事。”
孔小芳担忧地看着她，就在刚才，林艺整个人突然呆住了，像是陷入某种梦魇一般，双眼紧闭。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孔小芳总感觉林艺再次睁眼后心情很不爽。
林艺点开系统面板，迅速滑到道具库，花费一个积分买了五滴眼药水。
这可不是一般的眼药水，这是能够屏蔽精神污染的眼药水。
她仰头给自己滴了两滴。
冰凉的眼药水才刚触碰到眼瞳，就立即渗透进去。林艺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眨了几下眼，再次望向刚才看的那个地方。
那是一个供奉神灵的庙宇，上方飘着几缕青烟，看着面积不大，能一眼望到最里面。
有几个镇民跪在拜垫上，上手合十举过头顶，两眼闭着，虔诚地拜倒在地，嘴唇轻动。
林艺和庙宇之间隔着一条人流稀疏的街道，在褴褛破布和干瘦皮肉的罅隙之间，她看清了庙宇中供奉的神灵。
那是一个人鱼雕塑，上半身是裸.露的男性躯体，下半身是布满鳞片的一条鱼尾。雕塑周围漂浮着几条银头鱼，使用最细的铁丝支撑，就像是直接游走在空气中。
供台两旁烛火摇晃，不管是人鱼雕塑，还是银头鱼，鳞片都折射着橙红色的火光，看起来摇曳生辉、栩栩如生。
雕塑鱼尾拖曳到供台之下，庙宇内的信徒就跪倒在鱼尾近处。
林艺的视线移到人鱼雕塑的脸上，灰黑色的眸子越发冷淡。
只见人鱼雕塑的五官和“女巫”长得一模一样，长长的眼睫毛下垂，遮挡住眼珠，嘴唇勾起诡异的弧度，是一个悲天悯人的神情。
孔小芳看见林艺的目光凝滞，觉得一头雾水，正想顺着林艺的视线看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蒙上了她的眼睛。
林艺清冷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别看，和神灵对视会被精神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