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神采奕奕,玫红色的嘴唇,烫染过的齐耳短发,耳朵上的珍珠耳坠闪闪发光。嘴角带着笑意。从他们身边经过,姿态悠然闲适。
她本来想喊一声阿姨的,但没必要了。妈妈气得发抖,她抓住妈妈的手,紧紧的。
“妈,我们回家吧”她说。
他们从超市出来,最后什么东西都没买。她回了家就把自己关进房间里,躲起来。妈妈在外面和爸爸一通说在超市碰到王浩妈妈的事情。
“那个神气,那个趾高气扬,看都不看我和燕燕一眼,从我们身边走过去,像从来都不认识一样。”
她坐在床尾抹眼泪,那心情就像刚死了丈夫的寡妇一样,被婆家人撵了出来。妈妈的话戳到她的心窝子上,像从来都不认识一样,王浩也是,他们俩二十年的感情,友情,爱情,怎么说没就没了,像他们从来都不认识一样。她的心像被凶猛的野兽咬下一块,难以忍受的疼痛,她的青春也被蚕食掉了,不再鲜绿苍翠,像一株快死掉的树,枯萎光秃。可这发生的事情她有什么办法呢。
她吸吸鼻子,擦掉眼泪。
“行了,”爸爸说,“你别再提王浩那一家子的事,今天她装作没看见你,你们俩也装作没看见她,这不就行了吗。”
“不要再提了,燕燕她多难过。”
“那王浩也不是什么好人,陈世美一个,报应在后头呢。”
“大家住在一个城市里,又都是多年的朋友,这朋友串着朋友,免不了话从这里面传到那里,下次也还会遇见,不许这样哭哭啼啼,不许丧气,你们俩每天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精神百倍的出去,这样才不叫人笑话。”
“听到没有。”
爸爸明明是对着妈妈在说,她听在耳朵里句句铿锵,句句警戒。她收起眼泪,心情转换,走出房间说,“妈妈,晚上吃什么,我想吃炸酱面。”
“有,炸酱面好弄,爸爸给你手擀面,妈妈煮酱。”
“这饭吃好了,身体才健康,这身体健康,才百事顺利,好运气总会来的。”
爸爸的话鼓舞了一家人。他们看着彼此,眼睛里闪着光,笑了。
她照常上班,坏心情写在脸上,额头下巴上的痘痘一颗接一颗冒出来,她用粉底遮盖,可无论怎么遮盖都像个小土丘一样隆起。遮不住,索性算了,不遮了。她坐在柜台里,感到万分庆幸,她还有这样的一份工作,之前觉得太忙,忙起来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现在觉得真好,有事情做,逼得她正常生活,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想恋爱的失败。
同事间有关她的传闻在整个行里传遍了,说她被考上清华大学研究生的男朋友甩了,人家奔着前程去,不要她了。
周五这天总行下来检查,一个男同事故意问她,“听说你男朋友出车祸骨折了,他出院了吗。”
陈晓燕头也不回,整理手上的凭证,一打纸被她在桌面上敲得梆梆响,她大声回答,说,“没,一时半会儿出不了院,要开刀,上钢板,等过了一年复查,再取钢钉取钢板。”
同事们面面相觑,不再做声,
后来,她又听到同事传话说她心狠,被甩了,诅咒前男友骨折,上钢板打钢钉,没个一年半载好不了。
她坐在柜里,整理手上的凭证,摇摇头,这谁是谁非的话,那是越说越说不清楚,这谎话这诅咒都确实是她说的。下了班,她就摇摇摆摆像爸爸说的打扮得漂漂亮亮,精神百倍的出去玩儿。公园,咖啡馆,商场,有演唱会了不管她粉不粉这名歌手,她都扎堆去凑把热闹,在歌声里,在欢呼里,把自己忘掉。
她去很多地方玩儿,只是不再去酒吧买醉。捡到野男人□□情这样的事在她人生里不允许发生第二次。她不允许自己堕落。更不允许以后传出这样的闲话:□□陈行长女儿陈晓燕被前男友甩了,从此堕落,在酒吧里混日子找男朋友,换男朋友像鞋一样随便。她不想听到这样的话,她不想她的人生失控走向一条不归路。她的父母如此爱她,她也要对的起他们。
和王浩分手过去半个月了。漫长,但也快。她已经不哭了。爸爸妈妈他们谁都不再提及这个人了。真好,她也没有因为王浩而死掉,真好,她为自己活着,还活的不错感到庆幸。只是脸上的痘痘令她烦恼,出去玩儿,拍照片,总想美一点,可这痘痘遮都遮不住。她烦躁。心里很有火气。而且大姨妈延期,这令她不安。她安慰自己,这半个月来晚上睡不好,心情不好,内分泌失调了。这一天她心神不宁,决定周末休息去医院看看。看看才能放心,不然心里头跟有个炸弹一样。
她周六休息这天,她独自上医院看医生去。挂的妇科。
“哪里不好。”医生问她。
“这个月月经没来,然后我脸上长了很多痘痘。”她指着脸上的一颗痘痘和医生说。
医生看着她,她看着女医生像是老师的感觉,有点儿严肃,她也有点儿紧张。
“有男朋友吗。”医生低下头的时候问,随手在纸上写病历。
她考虑了会儿,说,“有。”说完她发现自己很心虚,心里慌慌张张。
医生抬头说,“我给你开张检查的单子,抽血,做完检查再来找我。”她拿着单子先缴费,再去抽血的地方抽血。两个小时后拿结果。
她找了个位置等待,等待结果,希望这是一场玩笑。
结果出来了。她拿着结果找到医生,很快,医生把检查单还给她说,“你没什么问题,你就是怀孕了。”
她看着医生,心里的那股慌张蔓延开来,她不敢相信,低头看着检查单,眼泪掉了下来。
医生看着她说,“怀孕了你哭什么,这是好事,我看你也有30岁了,结婚生子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回去和家里人说,下次检查带着你老公或者男朋友来。”
“一个月后再来找我。”
她再次抬头看着医生的时候,泪眼模糊,她说着谢谢的话退出了诊室。
刚刚医生说怀孕了是好事,她都30岁了,正常来说应该结婚生子。可现在她去哪儿找孩子的爸爸。她该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要和爸爸妈妈说,可她哪里有脸说这事呢。这传出去,比被王浩甩了还可怕。她要去死吗,要去吗。
她包里揣着检查单,在上楼前,她把检查单撕得粉碎,扔进垃圾桶里。然后擦掉眼泪。回到家她什么都没说。
这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现在总是不知不觉就盯着肚子看,它会一天天长大,肚子会鼓起来,肚子里有货这件事怎么满得住呢,要或者不要她都要尽早做决断。这事儿没人可说,窝在心里她感到千斤万斤的重,压得她没精打采,头也抬不起来。
“ 你好,美女,又见面了。”
“ 你好,欢迎光临,请问您办理什么业务。”她从发呆中立即反应,投入工作。眼前这个人有点儿眼熟,像在哪里见过。他笑着看着她,眼角嘴角扬起的弧度让他看起来像狡猾的狐狸。
他是谁,在哪里见过,她想着这些,又把自己的服务流程走一遍,“您好,请问您办理什么业务。”因为这个客户还没说自己要办的业务,所以她需要提醒他一下。
可人家只是笑。笑了笑说,“9089。”
她的脑子里有个数字像警报一样的想起来,6806。这是她半个月前住酒店的房间号,弄错了,应该是9089。眼前的这个男人他说得没错。但她希望他走开。她并不认识他,她也只是在一场游戏里认识了他。游戏完了,大家回到各自的世界里,不应该再有交集。
“下一位。”她摁下叫号机。很快,另一位客户走过来。
他却不走了。又叫号,可惜轮到了别的柜台上。到了他的号他不去办,就盯着陈晓燕的6号柜台。陈晓燕喊大堂经理把这位不讲道理的客户拉走,以扰乱秩序的名义。他走了,陈晓燕这才放下心来。谁要认识她,谁想记得自己办过的糊涂事。对就是糊涂事。至于肚子里的孩子,她还没想好。
内管行长突然要求她关掉柜台,到VIP窗口办理业务。她不知道为什么,可领导的安排她得听,有的时候是这样,有VIP客户办理业务是可以这样操作。银行之间竞争激烈,都想拉大额存款,留住VIP客户。
她挪到旁边的VIP窗口。摁响了叫号机,服务器的声音响起来,请V88客户到1号窗口办理。她等着
她看着这个讨厌的男人坐下,她扭过头不看她,但她这是在工作,她仍按照流程走,微笑,招手,像招财猫一样,他笑了。
“您好,请问您办理什么业务。”行长站到她身边盯着她为这个VIP客户服务,行长要求这项业务记在她的工号下面。她点点头,如果是别人她不愿意,她拒绝,这个知道她酒店房号的男人她不想和他有什么交集,这笔绩效送出去就算了,就当花钱消灾一样,大吉大利。
“开户,存钱。”他说完仰起的右手摸摸后脖颈儿,眼睛却盯着她。
她悄悄地白了他一眼,那眼神不算友好,她心想这吊儿郎当的样,坐没个座像。感到一丝遗憾,她怎么会在酒店找了这么个人。
行长欣慰的笑了,也对着这位可以拉动他绩效的客户笑了。
她核实客户身份,对着着身份证看这位客户的模样,杜春霖,1995年6月10日。原来他今年30岁了,和她同龄。长得倒怪帅的,高鼻浓眉。她笑了,嘲笑自己一把。眼前这个男人是她肚子里这个孩子的爸爸,所以这都是些什么事。自从王浩把她甩了后,她就麻烦堆里打滚。
身份核实完毕,她低头看单据的时候,不经意地说,“其实不是非要在我这儿办。”
他笑了,说,“我也不是非要来你们银行存。”
那意思是他就是奔着她来的啰,她想他是怎么知道她在这儿上班的。真的是见鬼了,只有一夜交情的人上这来找她了。
她看着他,对上他的眼神,他的眼神自信,毫不相让,如果陈晓燕一直这样看着他,他也是不会躲的。
“您的业务办完了。”她把身份证连同银行卡一起递交给他。然后放上暂停服务的牌子。她离开柜台
等她出来的时候她在大厅看了一圈,没有杜春霖这个人,她顿时放下心来。
行长过来问她,“是朋友吗,他认准了你非要找你办理业务。”
她摇摇头,说,“不认识。”
她希望这只是偶然。
下班了。她刚走到车前,摁了一下车钥匙。有人喊她,“陈晓燕。”
杜春霖走过来说,“陈晓燕,你的车我认识。”
她转身面对着他,心想那又怎么样。她心里很不安,他是来找她麻烦的吗
这是孽缘,她看着他的时候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