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重重的回廊，安叶子一行人终于见到了府内的主人。
富商年纪大约四五十岁，穿着织金的缎子，头发却用玉冠束起，一张圆脸，嘴下有颗瘊子，走路小步疾走，见谁都有三分笑模样。
他倒是有眼色，先是给三人见了礼，又看向安叶子，说:“这位女仙君，想来就是宗里派来解决此事的吧。”
安叶子点了点头:“您好。”
富商连连拱手:“不敢当不敢当，小老儿我年轻时经商，路遇匪患，多亏临安宗仙人搭救，这才幸免于难，以至于后面打拼下这些许家业，因此对咱们临安宗的仙长十分敬仰。今下家中遭遇此祸，遂托人写陈词至宗上，希望仙人能再发善心就我家人于苦海，小老儿将感激不尽也！”
他说的诚恳，身份放的很低。
司空春看向安叶子，原以为她会不知所措，可她只和以往一样，温和平静还带点无从可知的怯懦说:“这是我们修仙者的本分，您不必如此。不知可否说一下府上最近发生的怪事？我好心中有数。”
富商说:“诸位仙长远道而来，不如先入席，咱们边吃边说？”
安叶子迟疑了一下，看向宇文铁心，宇文铁心点了点头。
席上，富商便将他府上最近的麻烦事情一一道来:“要说怪事，倒也没有很怪，只是从一年前起，府上就接二连三地开始失窃。起先只是厨房失窃，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以为是厨子帮佣夜里嘴馋。可后来府上库房查账，发现里面足足丢了一百两的纹银，这本来也是小事。”
说到这里富商顿了顿，这才又说道:“查出纹银丢失的那一天晚上，府内东边花园起了大火，众人忙着灭火，西厢我的独女却丢了。”
安叶子心想:东边起火，西边丢人，这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场调虎离山计。
“我的独女倩倩，素来安静文雅，从不与人争执，亦不会让家人担忧。我心想这场祸事定然是因为我，连忙请人告知城主，谁料城主派人追查后告诉我说乃是妖怪作祟。我请了一个云游的仙人，几番追查，终于追到那个妖怪和我的女儿，我们将妖怪消灭，回了家中，原以为此事就此别过。谁知道自此，府内开始逐渐死人……仙君，这一定是那妖怪的亡魂在作祟啊！”
说到激动处，富商立刻站起身要行礼，被离他近的宇文铁心拦住。
富商说:“女仙君，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啊！”
安叶子张了张口，还没说什么，旁边传来嗤笑一声，让富商的悲愤情绪卡了卡壳。
他看向那个眉宇间隐有抑郁的年轻仙君。
司空春就那样站着，分毫没有要解释或道歉的意思。
富商往前一步，安叶子却往前许多步，直接挡在了司空春面前，她跟司空春像两个极端。
温和的水浇灭火焰与冰川，安叶子说:“我师弟入门晚，脾性倔，但人面冷心善。”
司空春本就不耐烦这富商在这里演什么大戏，闻言也不由得梗了梗。
面冷心善。
她在说什么？
他吗？
司空春面色古怪地看向挡在他面前的安叶子。
他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见安叶子纤细的脖颈，他记得那侧颈温热的触感、里面跳动的血管，和当时她惊愕畏惧的眼神。
富商一介凡人，本也无意跟修仙者起冲突，只又笑起来，应了两句。
“我在东厢给诸位安排了院子。”
宇文铁心和司空春已经要走了，这个富商说的倒不一定是假话，但也绝对不是全部的事实。
安叶子却没有，直问:“那妖怪为何要带走倩倩小姐呢？”
富商顿了顿，说:“仙长，您有所不知，那妖怪本就是个凶狠毒辣的，听说还曾经杀了养育他的人类父母，他拐走小女，自然是想威胁我给他钱财，或者要练什么邪功。”
安叶子问:“当日随你追查妖怪的仙人怎么说？”
富强说:“那仙人虽然没找到妖怪的罪证，但也赞同我的说法。”他顿了顿道:“毕竟那是妖，做出些什么都不足为奇。”
安叶子抿了抿唇。
修仙界对妖的敌意太重，她不确定这句话对或不对，因此也无法赞同或反对。
在安叶子根深蒂固的思想中，只要是智慧生命，就会有好或坏，何况是修真界妖族这样全然跟人类相同的生命。
安叶子一直觉得，妖族跟人族，就跟国民与国民的关系而已，其实本质并无不同，只是因为两足斗争，所以对彼此的印象都不好。
可是无可否认的是，她的小师弟司空春恢复半妖血脉后，确实有些大的转变。
[女主好感度 1，女主好感度-1。]
好感度乱跳，司空春出离的愤怒了。
在安叶子还要跟富商交谈些什么的时候，他勾住了安叶子后颈的衣服，直接把她拽走了，说:“既然如此，先去看看死去的几个人吧。”
“哎！”
安叶子被打断，只得应了一声。
宇文铁心点点头要跟上。
司空春说:“师兄不如帮忙去寻城主问一下当年情况，这也不算违规，还能加快些破案时间。”
宇文铁心摇了摇扇子，在安叶子睁大的眼睛下说:“成，那你注意一下，不要干扰你小师姐破案。”
他略带调侃。
二人之间的交流他自然看在眼中，但是乐的看戏。
一个小师弟一个小师妹，这二人闹起来岂不是有趣？
[冷静！冷静！]系统说。
系统这两个词听在安叶子口中，不亚于蒜鸟蒜鸟，她心中有些懵，不知道哪里又触及到了司空春的神经。
难道是刚刚关于妖的交谈？
可是他就算要迁怒，也不该找她吧，那明明是富商说的啊！
安叶子有些委屈。
司空春把人揪了出来，却也不说什么，神色看着平静，心里生着闷气。
安叶子的这个好感度太难刷。
她软硬不吃，成日心里不知想的什么。
加了的好感度，降得倒快。
司空春一张俊秀的脸，眉眼越发含雪。
府上的尸体因为都是家生奴婢或是被人牙子卖来的，加上死相离奇，所以都被葬在了一处，这倒省的他们一个个去寻。
墓地在富商的田庄中，离富商家并不远，有些荒凉。
冬日的雪才下了一场，城市里化了，但田庄里还白着。
“府上确实好像有若有若无的妖气，只是我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妖。”安叶子说。
司空春自顾自地往前走，他比安叶子高出一个头，直接把前方的路挡了大半。
安叶子不觉奇怪，亦不生气，迈步上去，扯住了他的袖子。
司空春回头，一开口，不像妖了，倒还像之前清净冷峻的小师弟:“你在考核。”
安叶子茫然点了点头:“是。”
司空春:“宗门规矩，我不能插手，你也不该——”
他下意识地说出这番话，说到一半察觉有异。
这说的，好像他还是当年的藏书阁待选执事一样。
因此他神色骤然冷了冷，心中涌现出无边恶意与杀意来。
偏偏系统却突然叫起来:[现下又无人，你帮帮她又能怎么样！拜托，你可是需要她的好感度的！]
安叶子听到了系统的声音，她本就不喜这个系统，尽管看起来它好像是对她好，如今更加不喜，却也没有办法。
“我并不是要你帮我，宗门规矩，你确实不能帮我。”她晃了晃司空春的袖子，叹了口气，“你走太快了，我想让你等等我。”
安叶子仰面看着他，失去了在宗门的懦弱，却多了一丝稳重。
好似二人又回到了小时候，司空春初入宗门的时候。
那时，他万事不知，跟在安叶子身旁，安叶子便一点点的告诉他，自己也并不十分熟悉的山头、庙宇。
司空春没听系统的话，他一向不爱听任何人的话，所以他一言不发，将袖子从安叶子手中扯出，冷漠地继续上前走去，偏路窄小，枯枝落叶，霜雪寒。
他穿了一身白色衣服，不知道为什么，却越发让人觉得消瘦。
遇上垂下的枯枝，亦不知道躲，就那样直直走过，任凭上面的枝丫划过他的面颊，白雪落在他的肩头。
他往前走着，一点速度也没降。
安叶子伸手挠了挠鬓发。
心想:让小师弟来攻略她，真不知道系统怎么想的。
在她的印象中，她的这位小师弟，一向清峻纯粹，心有大道。
想当年，辟谷丹还没被医师们改造，苦的要命，吃起来就像是吃了一百颗黄连，峰上就是最爱苦修的师兄师姐们，也坚决拒绝。
但司空春为了多练一会儿剑，总是面无改色的吞下去。
不，一开始是有表情的，还会皱一皱眉，可后来就没有了。
后来，安叶子也不再去大师兄的峰上寻他了。
世人总说仙凡有别，实际上仙人跟仙人也是有别的。
他剑道昌隆，前程似锦，可安叶子却连一柄合适的剑也找不到，迫不得已拿了一把耙子做武器。
虽然安叶子对于自己的经历很能接受，甚至于愿意去山下当一名凡人，可世人多嘴，说出的话，总伤人心。
她不爱听，也不想看到司空春被言论裹挟后的神情。
安叶子抿了抿唇，原是要停在原地的，就像当年一样。
积雪落下，了无痕迹。
可系统的声音尖锐，她便生了担忧，朝前快步走去。
司空春正怒斥系统，他做妖皇做了多年，被困寒潭亦是多年，最厌恶束缚，偏偏契约了这样一个名为系统的妖邪，让他重回几百年前，却仍不得解脱。
他心中一时被愤怒浸染，恨不得自爆以除之后快。
为了方便被捆住的袖子一紧，那只手似乎担心他感受不到，因此又松开抓住了他的护腕。
司空春回眸，低低的眉眼中积雪不化。
他撞进一双温和的眸子，里面有一片春风与无边的野草地，眸子的主人一身彩衣，织金的袖子搭在他的腕上，另一只手乎地往他手中塞了一样东西。
塑灵草，可以短时间增加灵力，生长在严寒地区。
安叶子说:“我刚刚捡的，给你，别生气了，小师弟。”
捡的？
她可真会捡。
给他？
他不需要。
生气？
谁在生气？
小师弟……
她不该这样称呼他的。
司空春冷眼看着这个天赋奇差的家伙，她句句都在挑战他的底线。
安叶子晃了晃他的手腕说:“走吧，我这次走快一点。”
司空春说:“走快一点？”
安叶子没想到他会回应她，愣了愣，嗯了一声。
二人继续往前走。
司空春迈步大，走的也快，安叶子要跟上他的步伐，实在吃力。可是她牵着他的手腕，一直没放开，走了一段路，离开那丛生的枯枝，二人的速度却又变得相当了。
并不是安叶子习惯了快速走，而是身旁的人，不知不觉变慢了。
她听到他说:“府内的妖气，是狰的味道。”
安叶子遂抬头看向他。
他眉眼低垂，有些恍惚，说:“这妖，很难吃。”
系统惊叫:[大哥！你在说什么！啊！]说什么吃不吃的！这一听就不像好人！
安叶子神色倒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问:“你吃过？”
她眼神清澈，平静中带着些许疑惑与探究。
司空春发够了脾气，终于捡了捡自己掉到地上的人设，说:“没有。”
可从系统那的话看来，他似乎是吃过的。
明明去年圆月夜，小师弟看起来还是一名标准的前途无量的仙君……什么时候……
司空春看到安叶子迟疑的眼神，他那双浅色剔透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说:“你不信我？”
他准备了无数台词。
安叶子说:“也可以信。”
也可以？
这算是什么回答。
安叶子说:“小师弟，你半妖的身份，我一定能找到解决办法的，你别着急。”
大言不惭。
司空春本该为她的狂言狂语感动的。想当年，知道他半妖身世的宗门，第一反应是斩妖，师兄师姐连带师尊，没有一个像她这样信赖他的，信赖一个半妖……这着实不符合仙门规范。
他该感动吗？
不。
司空春只觉得安叶子蠢且愚笨，让这样一个人成了他的小师姐，凭什么。
然而尽管如此，也多亏她的蠢笨，所以他不必跟她图穷匕见，还能徐徐图之他的修为。
安叶子不知他的想法，只是在为自己从他口中得知了狰的妖气而有些犹豫，这样大抵有些犯规了。
二人各怀心思，到了那一座座坟墓前。
许是这些下人在府中仍有些亲朋，所以一座座的坟墓前有的立了石碑，有的则放了祭祀用的点心，还有烧纸钱的灰黑色痕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