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寒一的目光转向阮木槐，他那一双黑到诡异的瞳孔倒映出阮木槐的脸。
“我跟你讲一个少年的故事吧。”谢寒一轻声说。
“从前有一个少年，他的父亲是当时富甲一方的商人。商人有一妻三妾，少年是没有名份的小妾生的，少年六岁时，发生了一件事，商人的儿时好友来看望商人，好友骑着一匹绝世好马，商人看上了那马，想用千金来买，好友却摇头笑道：‘用千金来买我是不卖的，但我觉得你的第三位小妾长得极美，若用她来换马，我倒是可以考虑。’用人换马，可笑至极。没想到商人二话不说，就将小妾推向好友，答应了用美人换好马的要求。这位被用来换马的小妾就是少年的母亲。小妾感到十分受辱，立即用头撞向一棵槐树，当场身亡。”
听到这里，阮木槐“啊”了一声，愤愤道：“用人换马，这商人也太薄凉了些！可怜那位娘子遇人不淑。她的孩子年幼丧母，一定十分伤心，当场哭泣了吧。”
谢寒一却摇了摇头，“不，那个六岁的孩子，冷冰冰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身亡，一声不吭，像个不会说话也没有感情的瓷娃娃。”
阮木槐只觉得心里发寒。阮木槐从小家庭和睦，是在温情中长大的，他实在想象不出来谢寒一口中商人一家，是怎样一种冷漠的关系氛围。
“可能那孩子的反应震惊到了商人的好友，于是好友对商人说：‘你这个小儿子，冷漠薄凉，异于常人，恐怕是个凶煞的命格，克亲人，也克家族运势。’五年之后，商人的生意一落千丈，他手下的商铺纷纷关门，濒临破产。这时商人想起来当年好友说的话，认定是他小儿子克他，决心要把小儿子送走。于是在少年十一岁那年，他被亲生父亲送给了一个杂耍班子。杂耍班子的班主是个精明自私的老头，他手下都是年轻的孩子，因为年轻孩子好操控，长大了的，有了自己的主见和能力，全都想办法跑了。”
阮木槐道：“都是孩子也好，毕竟小孩子单纯善良，可以治愈少年在商人家养成的冷漠性子。”
谢寒一不屑地冷笑一声，对阮木槐说：“谁跟你说小孩子单纯善良？小孩子坏起来，那才是真的坏。反正那个杂耍班子啊，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个自私精明的老头带出来的小孩，好的不学，使坏的能力一个比一个强。有一天，班主老头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个巨大的黑盒子，黑盒子是老头用他心爱的马换的，老头值钱的东西不多，那匹马是匹好马，老头居然舍得用他的宝贝好马去换一个黑盒子，这让所有人都好奇黑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黑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呀？”阮木槐迫不及待地问。
“是一个人面兽身的怪物。怪物的身体像鹿又像马，脸却是个清秀的男子。”
“啊！”阮木槐惊讶出声，“这……这是妖吧？”
“你说得不错，他其实是黎山妖物，他还有自己的名字，叫做琼楼。”
“琼楼？琼楼玉宇的琼楼吗？”
“对。”
“名字起得不错。”
“琼楼是黎山妖物，他当时年纪小，妖力不强，也不害人。他被捉妖师捉住，锁在铁笼子里，捉妖师觉得没有必要杀他，他长得这般奇怪，卖给杂耍班子去展览，还能赚一笔钱。于是琼楼被卖给了杂耍班子，班主老头租了个场地，给那些猎奇的人来看琼楼，每看一次都要收钱。班主老头靠琼楼赚了不少银子。琼楼白天被拿去展览，晚上还被杂耍班子里的一堆恶小孩欺负，恶小孩欺负起人来，什么招都使。他们给琼楼罐辣椒水，用鞭子抽他，反正他被锁在铁笼子里无法反抗。但那个少年从来不跟恶小孩们一起欺负琼楼。”
“这群小孩真可恶。只有那个少年还心存几分善良。”
“倒也不是，少年并不善良，他这个人没什么感情的。只不过琼楼是用一匹马换来的，这让少年想起了他那个被用来换马的母亲。因为少年是唯一一个在琼楼落难时不欺负琼楼的人，所以琼楼对少年起了亲近之意和感激之情。一次，班主老头喝醉了酒，他觉得少年那副总是冷冰冰的样子十分碍眼，于是操起板子打了少年一顿，少年表面上不吭声，但已经怀恨在心——他是个记仇的人，班主老头打他板子，他就要班主老头死。少年偷了班主老头的钥匙，走到关着琼楼的铁笼子前。关琼楼的铁笼是捉妖师特制的，只有唯一的钥匙能够打开铁笼的门。少年对琼楼说：‘我把班主的钥匙偷来了，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放你自由。’”
“少年要琼楼答应他什么条件？”
“少年要琼楼一口吞了班主老头。琼楼答应了，于是少年将琼楼放出了笼子，琼楼飞奔到班主老头的床前，一口将熟睡的班主老头吞入腹中。因为杂耍班子的其他小孩欺负过琼楼，所以当晚琼楼大闹杂耍班子，吞了好几个小孩，把肚子撑得圆圆的。少年就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大闹之后，琼楼恭恭敬敬地伏在少年面前，对少年说：‘你于我有恩，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主人。请主人来到我的背上，我驮主人回黎山。’那一天，少年刚好年满十五岁。”
“后来这个少年跟着琼楼来黎山了？”
“对。黎山上是不知年月日的，少年跟琼楼回了黎山之后，他的身体就停止了长大，少年也不知道他在黎山上呆了多少年，好像是十年，又好像是二十年，又好像是四十年，又好像更久，反正无论过去多久，他总还是当年在杂耍班子里的模样。”
听到这里，阮木槐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莫非……莫非……寒一，莫非这个少年就是你吗？”
谢寒一看着阮木槐，不说话，默认了。
“原来你是这么来到黎山的。”阮木槐露出心疼的表情，“寒一，你听我说，你是人，不是妖，你不该留在黎山与妖为伍，你应该回到人群中去。”
“与妖为伍有什么不好？妖就算吃人，那也是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地去吃。回到人群中去？呵，人比妖更坏，而且恶心的是，人吃人不像妖吃人那样坦荡，比如我那商人父亲，他在饥荒灾年屯米抬物价，却又假兮兮地去给穷人施两天粥，明明吃着人血，却偏要装菩萨。”
“那些人确实坏。或许是因为你从小所见都是坏人，所以才坚定地认为人都是坏的。但是寒一，这个世界不是恶人的天下，还有很多好人你没见到。”
“不是恶人的天下？阮木槐，是你太天真。”
“你跟我回我家吧，我家里的人就全部都是好人！”阮木槐信誓旦旦地说。
谢寒一却古怪地看着阮木槐，问他：“你为什么想让我回你家？”
“我……”阮木槐忽然脸红了。是啊，他为什么想让谢寒一回他家，人家谢寒一又凭什么跟他回家？
谢寒一倒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他往后一仰，在草地上舒舒服服地躺下了。
“睡觉吧。”谢寒一闭着眼睛说。
阮木槐在谢寒一身边躺下，和衣而睡。
一觉睡醒，阮木槐被强烈的白光刺得眼睛生疼，他艰难地睁开眼睛，不得已用手臂去挡眼前的光。
谢寒一却已经站了起来，他不怕那白光。谢寒一睁着眼睛直视发光的地方——那是天上的一个大口子，像被什么东西撕开了一样。
谢寒一冷静地对阮木槐说：“快，回寰谷的出口打开了，我们可以从天边的口子出去。”
“哦哦哦！”阮木槐激动极了。
就在谢寒一准备往开口的方向走去时，却发现阮木槐在往反方向跑。
“阮木槐，你干什么去？”谢寒一皱眉问。
“我去多摘一些赤莲果，出了回寰谷，你还是需要喝血的呀！”阮木槐边跑边说。
谢寒一一愣，他没想到阮木槐一直惦记着他喝血的问题。
等阮木槐摘了足够多的赤莲果后，两人一起从天边的窟窿离开了回寰谷。
用美人换马的灵感来自于苏轼以妾换马的故事，这个故事的真实性虽然仍有学者质疑，但不可否认的是，婢女在古代的地位，就等同于可以用于交换的物品。我每次读到类似的故事，即使知道是时代局限性，仍会觉得恶心。我希望任何民族任何肤色任何文明任何信仰，都不要再残存“女人=物品”的思想。这需要全人类的努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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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离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