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越下越大。
鹅毛大的雪片在寒风中狂舞,一眼望去,雄伟寂寞的东京城,倒也多了几分狰狞之色。
很快,肆意飞舞的雪花,便让重度昏迷的郑本顺有了一丝丝冰凉的感觉。这种感觉首先来自他的脖颈。
不过,此时,他可没有睁开眼睛的力气,更没有把头抬起来,欣赏一下梦境中曾无数次梦到过的东京城的力量。
可是,也就在他有了冰凉感觉之后,他也再次本能地感觉到,自己可能是被人背着在奔跑。
背他的人显然在冒汗。腾腾的热气传递给他,也让积攒在他胸口的那一丁点热量有了动起来的活力。
与此同时,他也仿佛感觉到了,僵止不动的血液,又再次在他全身缓缓流动起来。
首先是,他的手脚开始有了感觉,是那种冻得麻木已久,一旦被唤醒才有的难以忍受的痛痒感觉。
这种感觉,也让郑本顺沉重麻木的大脑,有了一丝丝清醒。
“难道……我没死?!”
郑本顺很迟钝地想。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郑本顺迟钝的大脑中,又这样反问着自己一句。
再一次,他努力地想睁开双眼,看看自己究竟在哪儿?又是谁背着他在拼命奔跑?
可是,他感到自己的眼皮就像被泰山压住一般,一动也不能动。
郑本顺又是艰难地想动一动感觉阴冷的脖颈,他甚至想抬起头来。可脖颈像折断了一般,同样是不听丁点使唤。
不过,模糊的感觉里,他已确信,确实有人背着他在拼命跑动。
风声,脚踩厚雪的“吱吱”声,还有粗重的喘息声,已越来越清晰地往他两耳里钻。
“这是要把我背到哪儿去?”
“是去医院吗?”
……
“为何不叫一辆出租呢?”
“是怕花钱吗?”
……
郑本顺本能地胡思乱想着,心头间也突然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求生**。
于是,郑本顺便再一次做了努力。可是,努力过几次,都不能动上一动。甚至他都感到连张一下嘴巴的力气都没有。
他只能象死狗一样,无力和僵硬地趴伏在这个人的背上,任由他跑动。
……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是很快.随着这种剧烈地颠动,他的意识竟渐渐清醒过来。
“自己该是真的没死?”郑本顺想,“可是,这个背着自己奔跑的人又是谁呢?”
“这个人又该是谁呢?”郑本顺拼命地想。
可也正在郑本顺胡思乱想间,就听“砰”地一声,是门被用力踹开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叮咣哗啦”——又是什么被撞到地上碎掉的声音。
“该死的,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呢?!”
郑本顺拼尽全力,他真的要抬起头来看一眼了。
可也恰在此时,他也同时感到那人已经把他放了一处硬板上。
硬硬地感觉,也让郑本顺心中本能地一惊。
“是医院么?”
除了耳畔粗重的喘息声,没人告诉他答案,也没有闻到浓烈的药水味,还有医院里那种特殊的死亡味道。
“应该不是。”
很快,郑本顺自己就做出了否定的答案。因为他不太通畅的鼻孔里,已经本能地闻到了一股发霉的味道。
“怕是连街道的门诊都不是。”
郑本顺心间突然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失落感。随后,他便无助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小狗,你真的没死哩!”
是一个兴奋且陌生的声音。但又绝对不是保北市的口音。
一时间,郑本顺更加疑惑起来。
应该是,陌生口音见他不答,便又紧张地在屋中“鼔捣”起什么来。紧接着,又是门被打开和关上所发出的很重的“吱呀”和“咣噹”声。
郑本顺僵硬地身体仍是一动不能动。
可是,这个陌生口音又在干什么?
很快,郑本顺又感到自己的上身应该是被人抱起来了。那种僵硬中很是疼痛麻木的感觉,又让郑本顺隐约觉出,有人在剥他的衣服。
“难道是想彻底冻死我吗?”
郑本顺使出浑身力气,他想大喊。可他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现在,应该是自己已经被彻底扒光了,又被再次放平在了硬板上。
郑本顺静静地等待着恶运的更快降临。
先是胸口、后背、双臂,然后是双腿,在被人用力地搓动着。力气应该是相当大。
郑本顺无声地痛快地呻吟着,茫然中再一次绝望地感到了死亡的来临。
可是,很快,他的大脑象接了电一般,清醒了一下,接着,又清醒了一下。
再接着,他又感到自己僵硬麻木的身体也渐渐有了知觉。力气,也一点点地回到了身上。
很久——应该不知是多久。郑本顺终于在一片寂静中慢慢睁开了双眼。
但不睁开双眼,他心中满是疑惑和恐惧。待一睁开双眼,郑本顺的双眼便吓得再一次睁大了。
眼前所见,怕是有生以来都见所未见。
郑本顺稍稍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快速跳动的心脏,借着窗外暗淡光线,瞪大眼睛快速环视四周。
就见眼前是两间相通的屋子。屋墙又皆是用麦秸和黄泥抹就。兴许是年久烟熏的缘故,墙皮上挂着一层很重的黑烟气。
一根一搂粗细的房梁架在两间屋子的中央,也同样浸染着很重的黑烟气。
靠里山墙下,又是一排——应该是——从未上过漆的白木家具,老旧的样子怕是在博物馆中都不可能见到。
就见自己正躺在一张紧靠窗子的白木床上。紧挨床的右侧,还有一扇窗子,又放了一张半人高的红枣木长条桌,长条桌面倒还平整,四条腿却都不同程度地扭曲着。若再一细瞧,又怎么看怎么不像一张长条桌,倒更像一个四条腿的怪兽趴在那里。
长条桌两侧放着两把同样做工粗糙的杌凳。
长条桌和木床间的空地上,又放了一个铜质炭火盆,火盆里正燃着很旺的炭火。
一时间,郑本顺就突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可也恰在此时,那个很是陌生的声音又突然兴奋响起:
“小狗,小狗,你果真醒咧!”
随着话音未落,一张很是年轻的脸也凑到了他的脸前。
郑本顺见了,心中不禁又是一惊。
再定眼细看说话之人,郑本顺更是惊得差点喊出声来。
就见说话之人是一位年轻小伙儿不假。只见十**岁年纪,高身量,长脸盘儿,嘴巴上留有很短的山胡须。
不过,最令郑本顺大吃一惊之处还不在这里。最令郑本顺大吃一惊之处,还在于此人的穿着打扮。
就见此人头裹一块破旧的紫蓝绸布帕子,身穿皂黑色麻祅麻裤,麻祅外还罩一件光板黑毛狗皮长坎肩儿(应该算是坎肩儿吧)。腰间还拴有一条皂黑色麻布粗带子。
这种打扮,怕是在古装剧也未必能够见到。
“——你是谁?”
大吃一惊之余,郑本顺还是被惊得张开了嘴巴,他听到了自己嘶哑着嗓音惊问道。
“俺是——大郎,赖家老店伙计杨大郎呀!”自称大郎的小伙儿也吃惊地看向郑本顺,问道,“怎么,不认识俺咧?”
说着,又伸出一只大手,摸向郑本顺的额头。
郑本顺当然不认识什么赖家老店伙计杨大郎,他急于想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儿。
“我这是哪儿?”
“还能在哪儿哩?”叫杨大郎的看着醒来的郑本顺,十分兴奋说道,“在赖家老店家里呗!”
——赖家老店,——家里,郑本顺突然感到自己昏沉沉的脑袋又开始发懵。
应当说,他只知道自己的家在保北市最繁华的阳光大道旁,是价值几百万的高档住宅楼。墙壁上都贴有高档壁纸,家具更是超现代的越南进口红木家具。
这一次,如果不是生意失败,如果不是抵押出去的房子马上被查封。妻子马依丽怕是也不会离他而去。
郑本顺木呆呆地想着。
可正在他呆想间,随着门轴清脆一响和一股寒气扑入,就见一个高大人影也紧跟着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