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混合着油渍的面汤热汤又一次泼在身上。
“卡!”导演皱着眉头,但面上还是勉强笑着,“林老师,要不休息一会儿再拍。”
“好,累死了。”男一号林海不耐烦的擦了下汗,一群助理上前,“真是的,这么热,拍那么多遍干嘛。”
苏简拿毛巾擦着身上的油渍,退到一边屋檐下躲阴。
这场被男主泼汤的戏已经拍了七八遍了,一直不过,再拍下去怕是得换一件戏服。
苏简有些烦躁,不知道被烫伤能不能要一点医药费,乞丐服下的胳膊隐隐作痛,今天也没来得及处理伤口。
苏简闭上眼睛小歇,所以并没有注意到片场来了一对母子。
儿子高大帅气,女的优雅恬静。
在他们面前斜着眼睛看人的导演在那两个人眼前点头哈腰。
“苏简?谁叫苏简?”导演大喊,苏简睁开眼睛站起来,“我在这里。”
那对母子快步走过来,慌乱的步伐和他们气质有些不搭,女人说,“我是你的母亲,你是我们丢失二十多年的孩子。”
那一刻,苏简脑子里只冒出来两个字,“荒唐”。
这个衣着华丽,自称为自己亲生母亲的女人,哭的不能自已,却又在看见自己一身污渍的时候收回了想抱着自己的手。
她身边站着的那个穿西装是男人,表情中带着隐隐的责备和不耐烦,好像是自己的错才让她那么伤心。
“你们凭什么说是我的亲人?”苏简退了一步,手指不安的抠着戏服,上面黏答答的,在高温的加持下隐隐散发着些许臭味。
真烦,都快中秋了,还那么热。
“一周前,我们见过。”那个男人说,“当时我就觉得你的眼睛和妈很像,所以在你离开医院以后,拿了你的血去做DNA检测。”
苏简下意识的摸着戏服下的手臂,那些伤口还没拆线。
一周前,他接了个群演的活,演的是为了救男三而被炸死的路人。
男三是新起小生安鑫,眼前这个男人叫安闫泽,是安鑫的大哥,来现场探望,还给全剧组的人都买了咖啡,包括他们这些群演。
那场戏是一个爆炸画面,苏简扑倒了安鑫,导演喊卡以后他被安鑫反手推开,不小心撞在了碎玻璃上,是安闫泽把他带到医院做的伤口处理。
也就是说,他是看见自己后才决定带自己去医院,而不是为了给他弟弟善后,担心自己在网上发布关于安鑫不好的言论。
“这是检测报告。”见苏简没有说话,安闫泽拿出一个文件夹,“报告显示你和我,我妈南沁女士,我爸安国华男士,均有血缘关系,所以我们很确定你就是我二十三年前被人贩子偷走的弟弟,安佑南。”
语气很平淡,没有太多喜悦也没有不好的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事情。
也没有提安鑫,那个安家的养子。
“宝宝,妈妈不是故意弄丢你的。”相比之下,南沁的情绪就要激动的多,她拿走安闫泽手里的文件翻到最后一页,是一则寻人启事,“你看,这是你满月时候的照片,我们真的找了你二十多年,我们从来没有放弃过你。”
说着就又靠近一步,苏简下意识的后退,死死抠着手臂,他用疼痛提醒自己,不要轻易沦陷。
“妈,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好在安闫泽搂住了南沁,低声劝道,随后抬头对苏简说,“你先去换衣服,随后我们带你回家。”
“对对,回家,宝宝,跟妈妈回家。”南沁激动的说。
苏简盯着寻人启事上的照片,没有说话。
“宝宝,和妈妈回家吧。”南沁合上文件夹,再次上前,而苏简这次却退后好几步,“对不起,我,我不接受。”他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我还没准备好,抱歉。”
“可是宝宝……”
“没关系。”安闫泽拉住南沁,“我们知道你一时间难以接受,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就给我打电话。”说着掏出一个名片递给苏简。
“对对,还有妈妈的。”南沁也拿了一张出来。
苏简看着眼前两张名片卡,半响,拿走了南沁那张,随后转身去了更衣室。
“安经理,这是?”导演适时冒了出来,有些谄媚和八卦的指了指苏简离开的方向,安闫泽不悦的皱眉,不满导演如此刨根问底。
“我儿子。”南沁把文件翻过来打开,手指落到寻人启事的照片上,“我丢了二十三年的儿子。”
“这……”
“还请李导为我们保密,后续我们会寻时间和场合公布这件事情。”安闫泽也没有想到南沁会直接承认苏简的身份,简单嘱咐了导演一句。
至于南沁,她好像并不在乎这些,把文件抱在手里,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现场。
另一边,苏简毛巾仔仔细细擦干净身上的油渍,换了长袖衣服,抬起手闻了闻,身上似乎还残留着油和汗水混合的味道,但这里并没有他们这些群演洗澡的地方。
从换衣服的帘子后面出来,路过混乱的更衣室,忽然在镜子面前停下,他的手不可遏制的抚上自己的眼角。
那里有一颗泪痣。
南沁也有。
其实他很早就认识南沁,在美术课上,老师讲过关于她的画作,那些山啊水啊花啊,即使在纸上也拥有别样的生命力。
那时候他就在想,什么样的人能够创作出那样动人的作品,即使他不懂画,看着也叫人愉悦。现在却告诉他,那个人就是他的母亲。
多么可笑。
苏简狠掐了一下泪痣,留下深深的月牙,透过窗户见他们已经走了以后,才出去。
导演在门口,看向自己的表情没有了高高在上,“安公子现在去哪儿?要送你回家吗?我这有一场戏,算个男三,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苏简却只是伸出手,“今天的工资。”
导演一愣,拿出一沓现金,“我身上就这么多,不够改天谈戏的时候再补给你。”
幸好今天出门带了两千现金上。导演心想。
苏简抽走了其中两张,轻轻摇头,“我和他们没关系,导演您不必如此。”顿了顿,又补充道,“您最好别让我演重要角色,当心戏播不了。”
说完也不管导游有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把钱揣进兜里便离开。
苏简坐公交车转了好几趟车,在快六点的时候才到达一家医院的康复楼。
病房里住着四五个病人,苏简径直走向靠窗病床,苏明春就躺在床上。
这个靠着捡垃圾供养苏简二十多年的老人,已经失去意识一年,从瘦弱但精神的小老头,变成了瘫在床上,一具会呼吸的身体。
苏简让护工今晚回家,自己守着苏明春。
“爷爷。”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握着苏明春那只血管突出的手,“我好像找到家人了,可是为什么,我会那么害怕?……我……”
“嗡嗡嗡嗡……”
也就是这个时候,苏简的电话响了,拿出一看,瞬间浑身紧绷。
很久,久到电话快挂掉都时候,他才划到接听键。
“下来。”是命令的口吻。
苏简没有说话。
“我也可以上来,苏简,别挑战我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