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想你
《想你》
文/花蒙蒙
“天文台凌晨1时20分发布，强烈热带风暴圆规已于昨夜在本港以南大约520公里内掠过，并向西移动，横过南海北部，并于……登陆海岛，按照现时预测路径，圆规对本港的影响将逐步减弱，市民……”
港铁车厢的小屏幕里，一遍遍播着翡翠台的新闻。
“滴滴滴滴”的转场声好似点钞机在运转，出于童年记忆，边跑跑几乎下意识就能接上后面时急时缓的音乐。
台风过境后的城市，清爽且轻盈。
天被吊得高高的，风里难得夹着秋意，让九月的天气亲切又温和。
玻璃窗外，旧楼、海景、大厦时刻切换，边跑跑独自坐在去往红磡总站的地铁上，默默望着窗外热闹明丽的景象。
清透的日光透过玻璃，洒在细长白皙的指尖。
手指时而轻点，似乎心情不错。
远处的海面被朝阳撒满细碎金光，海里似盛了一碗金粉，边跑跑嘴角不自觉勾起，黑长的乌睫上，好似有阳光在跳跃。
久违了，南国的秋日。
手机“叮”的响起，屏幕弹出两条信息。
收回神打开微信，边跑跑先点开那个头像是一盆富贵竹的，是新房东陈姐。
空谷幽兰：【靓女，在家冇？】
不是吧。
边跑跑心里咯噔了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难道水逆无止境？
她这个月明明已经转发了一条锦鲤、两朵荷花、三尊菩萨……不会毕业四年，第五年刚开始，依旧水逆吧。
因为胸口有些发闷，在聊天框敲字的指尖有些沉重。
【陈姐早晨，我今日不在】
指尖停顿片刻，点击发送，一个绿框框弹了上去。
悲桑又心酸的搬家经历，仿佛电影片段被投在玻璃窗上，取代了地铁外的风景。
毕业四年多年，边跑跑已经搬了七次家……
第一间出租屋，顶天四平米，进门头顶就是床。
美名曰小复式，自带“两层楼”。
但层高有限，住久了压迫和抑郁感袭来，那时她工资不高，咬着牙搬到同栋楼另一间房。
第二间勉强算正常单间，放一张大双人床，所剩的空间也不多。
好在离天花板远，崭新明亮，住起来比头一间舒心且方便。
可是住久了，问题也接踵而至。
待在屋里无所察觉，偶尔出差几日回去，一打开门，总能闻到一股味。
后来才明白，怕是住进来之前，房东翻新留下的装修味。
起初边跑跑没意识，找房子不懂甄别，但渐渐地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环境问题，身上开始起疹子。
半夜发痒睡不着，在百度搜【住进刚装修的房子会怎么样？】
无一例外都是癌症起步，半夜里，真是越想越怕。
租期截止，边跑跑立刻卷铺盖跑了。
第三次，有了社会经验，不再找有小资情调的公寓，而是跟朋友在城中村租了两居室。
干净整洁，以往备受嫌弃的历史感装修，却成了定心丸。
这总不会甲醛还没散完吧？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签了合同搬进去。
可是事实证明，边跑跑的经验还有待提升的空间。
房子在城中村中算佼佼者，但楼都是握手楼。
夜里天下一般黑，白天区别就显现了。
房间半点日光都见不到，边跑跑是向日葵一样的生物，每日对着屋里的白炽灯，起初的幸福感逐渐降为负值。
不奢望能在城市出租屋望见星空，没想到连阳光也洒不进来。
后来三次，不是房东要涨价，就是借着要装修的借口，毫无征兆地将租客赶走。
一个月前，从北边的宜城搬来南边的春城，找房子的时候，边跑跑精挑细选，相中离公司不远的一套小区合租房。
以为躲过城中村、老旧房、装修房、握手楼的摧残，没想到还是在新室友这里碰了壁。
三室两厅，整租下来的二房东在网上发帖招室友，帖子公开透明——【寻求高质量室友合租】：
重本毕业、有正经工作、爱干净，不带男友回家、不养宠物、十一点后不出声、不拖欠房租……三有四不政策。
条件边跑跑都符合。
小区离公司近，步行才十分钟，那时边跑跑急着找房子，便应征上岗，拖着一个大行李箱就住了进去。
可住进去后，边跑跑才发现她以为的高质量，和室友要求的“高质量”不同。
在边跑跑看来，和平相处、友好和谐、有分寸感就是完美的高质量室友。
但室友显然对她其他方面分外感兴趣。
呃，其实是对她的外貌感兴趣。
先是见缝插针盘问感情史，边跑跑郁沮，不是她不说，是压根没得说。
而且就算真有，说不说也是个人自由嘛。
室友不信，“藏得这么深？你怎么可能没有。”
继续追问，“那追你的呢，都是什么人？”
这倒是有，但边跑跑依旧不想说。
新室友人不赖，就是对高质量的要求跟边跑跑不一致，也因为对室友的选择严格，第三个房间一直还没人住。
住了不到一星期，室友暂时放弃探索边跑跑的对象问题，开始转而试探其他。
家境，父母职业……常常成了她们外卖饭桌上的话题。
当然了，这显然是室友单方面的话题。
作为工农家庭里玩泥巴长大的边跑跑，每天回去都想撞墙。
于是，又开始找房子。
市区整租租不起，合租有阴影，握手楼压抑……
辗转之下，在城郊的地铁站旁找到了现在这套一居室一厅的小区房。
边跑跑租房子怪挑剔的，要通风要有采光……最看重的是厕所干不干净，不然每日蹲坑都要便秘。
这套胜在便宜、干净、安全，但也有遗憾……通勤时间要一个钟。
不过边跑跑很满意，也很知足。
但是，好不容易找到的房子，房东这又是怎么了？
这样的开场白，边跑跑已经是反射性的害怕。
行李还没全拆完，不会正好又要搬家吧。
面无波澜地拿着手机，心里其实在作法。
“嗖”的一声，一个框框弹了出来，是一段语音。
【不在哦。那那个阳台的富贵竹不要移动喔，前天忘了跟你说，摆在东南角，ko以聚财。你聚我聚都聚财哦，大家一齐发财咧。】
原来如此，边跑跑肩膀松下来，听着这回复，不自觉嘴角挂上笑容。
莫名的熟悉感，这确实很春城。
手指轻快回复完陈姐，边跑跑这才打开第二条微信。
蔡嘉韵：【到哪儿了？快到了吗？】
蔡嘉韵是边跑跑的上司兼同事，属于富家千金合伙创业。
K.C的另一个合伙人，是边跑跑的高中师姐米嘉。
半年前，边跑跑在宜城失业，机缘巧合遇见米嘉，跨行进了这家初创的小型公关营销公司，由此认识了蔡嘉韵。
边跑跑单手飞快敲字：“到九龙塘啦。”
嗖嗖——又是两条消息。
一条是蔡嘉韵的自拍，很明显是在红绿灯口。
美人单手撑在窗上，美美来了张背景很热闹的自拍，自信而张扬。
另一条是，【我快到咯，待会见。】
往南行驶，走进地铁的乘客越来越多，窗外的景色也越来越热闹。
高高低低的各色招牌，是仿佛走在电影里的城市。
收起手机，边跑跑火速将早上在便利店随手拿的盒式酸奶和三明治解决掉。
不知不觉，居然发了一路的呆。
擦擦嘴巴，拿出口红就着手机屏幕随便抹了抹。
她喜欢赖床，早上为了赶车，又想着要在车上吃早餐，连口红都没涂。
*
火红火红的两座跑车像极了哪吒太子的风火轮。
飞过放眼皆是山景海景的跨海桥，又随着车流汇入拥挤街区，车速变得缓慢。
左转右转，最后钻进一个没有任何招牌的偏僻拐角。
小跑车稳稳停在单车道的车位里。
汽车熄火，蔡嘉韵踢掉脚上的运动鞋，拎起纸袋子里的高跟鞋换上。
她的人生宗旨是，人可以矮，气势不能弱。
穿了高跟鞋，才勉强和边跑跑一样高。
踩着“嗒嗒嗒”的脚步，带边跑跑走过滴着水的水泥过道。
低调神秘，谁也不知道餐馆会开在这里面。
这种老旧的环境，对蔡嘉韵来说虽然陌生，但对她的舌头来说，却很熟悉。
高高的握手楼，抬头只能看见一小块蓝天。
电梯也和这片老式居民楼一样，狭窄逼仄，缓慢上升。
墙板上贴满广告，五颜六色，密密麻麻，只能从缝隙里寻找电梯的真面目。
边跑跑拿着一个老式的诺基亚5300滑盖手机，滋滋有味地飞速按动按键，在玩贪吃蛇。
都怪现在的贪吃蛇游戏里的蛇做得太逼真，她恐惧一切软体动物，看到就头皮发麻，又钟情这游戏，只能抱着古董机玩。
蔡嘉韵抱着胳膊打量她，“不知道以为你穿越过来的，这手机，我奶奶都不用了，嫌字小。”
边跑跑给她露了个嘻嘻的笑脸，“你不如说我怀旧，说我长情。”
“行吧，跟我奶奶一样复古。不过，奶奶你保养得真好。”
边跑跑：“……”
电梯实在爬得慢，蔡嘉韵挑眉又接着打量边跑跑。
紧身牛仔裤，太瘦太胖一穿都踩雷。
这东西要穿得好看，除了腿型得好，还得腿长，是她很久没碰的单品。
明明是高挑身材，明艳脸，笑起来却甜软干净，不是那种硬挤出八颗牙齿的假笑糖精。
牛仔裤配白T，整一个朝气勃勃的大学生，哪里能想到她已经毕业四年。
真是冇阴功，没天理。
复古的边跑跑手速越来越快……空间越来越小，蛇头随时能咬住蛇身。
嘿，转弯！
“喀喀喀”上下左右猛按，一边神游天外想，她确实一直以为自己还十八呢。
“叫你来果然没错，待会记得替我挡一挡。不对，你还是别说话了，就这么坐着，摆着当花瓶就够了，你一开口要破功。”
边跑跑手速飞快，还不忘轻轻颔首。
蔡嘉韵一边吩咐，一边在广告纸后露出来的电梯镜面里端详自己的脸。
她也长得不差，不过，要是有边跑跑这条件，准横着走。
其实她现在也没少横着走……蔡嘉韵手指点着下巴，不理解边跑跑这么些年都不谈男朋友，给她介绍也不要。
人给她送礼物，她能全给退回去。
真是傻姑娘。
不过俩人虽然一个爱谈恋爱，一个爱单身，但都殊途同归，对婚姻无欲无求。
打量完自己，蔡嘉韵又去打量边跑跑的脸，心想自己是瞎操心，这姑娘估计三四十，也不愁人追。
还是解决当务之急要紧。
边跑跑今天的光荣任务是——替蔡嘉韵“挡姻缘”。
电梯慢吞吞爬到八楼，“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边跑跑恰好撞墙死了。
跟着蔡嘉韵走出电梯，边跑跑遗憾地把手机收回。
失策失策，手慢了，她已经很多天没撞墙，看来陪人相亲手气会不好。
“你要干什么？”
蔡嘉韵的手朝她袭来，边跑跑反射性往后缩。
“虽然你确实比我美，但今天我要让你坐着就发光。”蔡嘉韵笑着，从包包里掏出一盒气垫。
多年练成的功力，三两下就让边跑跑素面朝天的脸变得忽然正式。
“好了，完美。”蔡嘉韵很满意自己的作品，pia地一声合上气垫。
熟门熟路地走到一间掩着微微生锈推拉门的屋子前，蔡嘉韵伸手穿过钢铁条，敲敲门。
没反应，这才伸手按了门铃。
片刻后，门由内打开打开，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推拉门也被拉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六旬上下的老翁，头发梳得油亮，鼻子上架着银边老花眼镜，穿着整洁的黑西裤和蓝灰色的短袖衬衫，按在推拉门的右手大拇指上，套着一枚大金戒指。
看到蔡嘉韵，这位伯伯就咧开了嘴，是老相识。
“钟叔啊，好久不见！”蔡嘉韵边说着，一只手递上一束鲜花，另一只手想抱抱钟叔。
“不了不了，钟叔身上臭臭的。你好久没来帮衬我咯。”
“最近忙嘛。”
接过鲜花，钟叔笑得很开心，“别以为买这么靓的鲜花就可以收买我，想吃霸王餐啊！”
“哎哟，被你猜到了。”蔡嘉韵配合地抱怨了下。
一番寒暄过后，边跑跑这才跟着蔡嘉韵进门。
边跑跑视线往四周扫了一圈，这是一间老式屋，很小。
进门是小小的客厅，靠墙有整面的柜子，有的有木质柜门，有的装了玻璃，放着各种餐具。
不过客厅已经变成餐厅，摆着几张圆桌，有大有小，坐满了人。
她们来得不算早，菜还没上，食客一边饮茶一边吹水，屋子都是茶杯碰撞的声音。
不乏西装革履的人，但氛围倒是奇妙地接地气。
客厅旁有一间小房间，以前是卧室，现在也改成餐厅。
离门口最远的地方是厨房，诱人的香气正从那里飘来。
边跑跑摸摸肚子，饿了。
相亲对象很有风度，已经提前在小房间里等，一见到蔡嘉韵，立即过来相迎。
*
确实是十足十的精英男士，银边眼镜，正经商务，五官周正，待人很客气。
边跑跑趁着喝茶的功夫，在手机上飞快敲下【斯文败类】四个字，发给蔡嘉韵。
蔡嘉韵一边笑眯眯同他聊天，一边单手回复，屏幕弹出一连串她内心的OS。
【没有斯文，只有败类。】
【哼。他已经瞥了你不下十次，菜还没上哦。】
【要是成了，我心眼这么小怎么能忍得了。我要告诉我妈咪。[嘻嘻.jpg]】
【弃了，下一个更好。】
边跑跑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那位精英男士立刻殷勤地递上纸巾，“当心。”
虽然蔡嘉韵带她来，就是这个作用，但实践出了效果，真让人有点着急……
蔡嘉韵不喜欢这种比她大好几岁的相亲对象，纵使是海龟精英。
可惜介绍人咖位够大，不好拒绝，便将正好休假的边跑跑喊来当试金石。
心里已经判了死局，但蔡嘉韵很大方，两人半句咸半句甜，喋喋不休地说着说着，已经聊到气候问题上。
边跑跑不想插嘴，低头把玩刚做的指甲，玩着玩着就掏出那只古董诺基亚，可惜没电了。
无奈之下，只能掏出备用机，这是她大学时的手机。
里面有一款贪吃蛇游戏，一点不花哨，蛇也不会扭来扭去，是黑灰方块拼成的。
画面几乎完全复制了老式键盘机的古董版。
只是每次玩，都让她难免想起青春岁月三秒。
可惜她的青春里，都是伤不起。
几年前爱不释手的，现在却格外烫手。
才会让那只诺基亚古董机成了独宠。
“阿韵，洗手间空了。”钟叔出声喊。
刚才精英男士要去洗手间没去成。没办法，这种私厨菜，空间小，厕所只有一个。
就算米国总丨统来了都得排队。
寸土寸金，就这间小卧室，都挤了三小桌。
这边一桌在相亲，紧挨着一桌叽叽喳喳说着听不懂的鸟语，看样子很像是在谈生意，靠门的一桌也是衣着光鲜的食客。
但谁都不会嫌环境差。
听见声音，三人都齐齐往门口钟叔的方向看去。
边跑跑正回忆青春呢。
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看见了她的青春。
王皞泽？
睫毛轻颤，他怎么会在这里？
在这样嘈杂的热闹里相遇，好像因为这种秘而不宣的私厨店气氛，多了几丝让人试图反复揣摩，却摸不透的味道。
心里有一丝隐隐的疼痛，几乎是某些平日里在试图掩盖的东西，正呼之欲出。
地方很小，距离却很远。
以前，两颗心的距离是直线的，可现在，她已经找不到走到彼此心口的路了。
四五年了……距离上次见面。
边跑跑几乎是下意识，就把手中的备用机按灭，塞回包包。
那个特制版的贪吃蛇，正是王皞泽给她写的，所以换新手机便没有了。
强忍着想要逃离的冲动，但这件屋子实在太小了，此时起身，便是朝他走去。
那会更没有逃避的空间。
可她为什么要逃避，他们明明没有在一起过……
掐着泛白的掌心，边跑跑轻浅绵长地长吁了口气。
慢到好似怕被人发现一般。
要打招呼吗？
他看到她了吗？
可是打招呼的话，要叫他什么呢？
师兄？学长？王皞泽？
还是，皞泽？
似乎过了许久，实际也不过片刻。边跑跑垂眸，看向桌上轻晃的茶水，不知因何而震起涟漪，正如她的心。
皞泽？他们好像还没熟成那样，四年前，他们也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客厅的桌摆得拥挤，只有一条小过道，他微微侧身，让海龟精英先过去。
席间已经有好几人抬眼看他，偏偏他面无表情，眼皮都不抬地朝小房间走来。
边跑跑感觉他的脚，好像踩在自己心脏上。
挖坑啦，开文啦，这个季节，好适合看人谈恋爱啊。本来想十月初开，拖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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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天气预报参考自网上新闻，有大改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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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