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冥殿内的动静渐渐小了下来。
血缨枪挑飞赤帝剑,盛闵修手腕一个脱力,身子被震得直往下掉。他本就有一大堆新痕旧伤,加上化为剑灵、有生死断灭剑为力量支撑的司夏出手皆是毫不留情,他再也难以强撑,径直往冒着火光的剑炉摔去。
司夏见状忙追下搂住盛闵修,跃到一边殿台将他放下。
“盛闵修,你输了。”司夏看着怀中脸色发白的人,冰冷的目光似有松动。
“你归我了。”
盛闵修一个劲儿吐血,什么话也没说。见此,司夏拉开他的衣服,贴着胸膛给他输送灵力。
盛闵修太虚弱了,眼眸微阖,双手发颤,连阻拦司夏都生不出力气。
他受伤的样子很安静,看起来脆弱而可怜,或许是没有力气,或许只是单纯不想和司夏说话,但司夏明显被盛闵修这个模样给取悦到了,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温柔起来。
“师父,感觉还好吗?是徒儿下手太重,伤到你了。”司夏慢慢揉着他胸口处的淤伤,“对不起。”
“……”
盛闵修有了点力气,想要推开司夏,可那有气无力的推拒看起来更像是他碰着司夏的手不愿放开。
司夏一脸开心,俯首轻轻地吻了一下盛闵修的眉眼。后者身子一僵,随即剧烈地挣扎起来,却因动作幅度太大而疼得直咳嗽。
“师父,别乱动,会牵扯到伤口的。”司夏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你……放开……我……”盛闵修费力地挤出一句话,气息明显不稳。
司夏眼眸有些幽深:“师父,你喘得还是那么好听,可要是再喘下去的话,我会受不了的。”
盛闵修一愣,几乎是恼羞成怒地骂道:“你个混账!你、你……”
他实在没有力气“你”下文,脸色惨白,又是好一阵咳嗽。司夏不想他这么难受,直接堵住他的嘴,直到盛闵修彻底没了力气瘫软在他的怀中才放开。
“师父,你的伤太严重了,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动你。你也别再勾我,好好休息吧。”
盛闵修气得额头青筋暴起,牵引到内伤,喉中直冒铁锈味,但硬是被他咽了回去。赤风仙和修长老都不会让他人轻易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眼前这个孽徒更是如此。
司夏叹息一声,抬手施了个令人昏睡的法术,盛闵修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甘地阖上双眸。
“师父,所求不得,徒儿真的好痛苦啊!”
指腹轻拭盛闵修唇边的血迹,司夏落下一个苦涩的吻。
“究竟要如何才能得到你的心……”
他抱着怀中人逐渐睡了过去。
盛闵修睡了很久,做了一场又一场的大梦,梦中光怪陆离,画面不断闪现,那是他年少时的意气风发、武断专横,是他在战场上的英勇奋战、锐不可当,是他的轻狂、他的野蛮、他的血性,是一个绝世罕有的天纵之才投身于乱世之流后的清醒和蜕变。
赤风仙——既是盛闵修风光的荣耀,亦是盛闵修沉重的罪孽。
自影灵一族对仙界的统治结束后,各大势力割据一方,蠢蠢欲动,加上妖魔作乱,就此进入混乱时代。
那是仙界有史以来最乱的时期,在影灵一族出现以前,各大门派尚可平安相处,维持表面的和谐安宁,但影灵一族对仙界的独权统治引起了各大门派的警惕和野心。
没有任何仙门甘愿被再一次统治,但同样的,任何一个仙门的掌权人都想做那个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为此明争暗斗,血流成河。
最后,神明暗中出手,扶持仙玉门成为修仙第一大派,仙门之首。
混乱时代历经三百年,妖魔肆虐,仙界无序,刚出山的盛闵修带着一柄灿金宝剑赤帝步入乱世红尘,斩妖除魔,屡获佳绩,可谓是年少有为,一时风光无限,备受瞩目。
但他太过傲世轻物,视人命如草芥,一心只追求除妖灭魔的胜利和快感,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祸及无辜,引起不少仙门的怨气和愤怒。
这也是赤风仙没有“尊”字的原因。
后来,在一次与绛紫魔伞的战斗中,盛闵修出手太重,波及到上百人,死的死,伤的伤,不少仙门看不下去,决定联手捉拿盛闵修。他因为不慎中了绛紫魔伞的毒,毒性发作,没逃多久就被拦截了。
而拦截盛闵修的,正是司夏的父母,司桑和鹿晚沂。
夫妻俩这个时期已是仙玉门的两大长老,温和良善,除魔卫道,是仙界广受赞誉的模范夫妻。与只知杀戮、任性妄为的赤风仙不同,他们更多的是心怀苍生,悲天悯人。
因而对于这个乱世所需的天才少年盛闵修,夫妻俩也是几次三番的劝说,希望他能用自己的力量保护苍生,但均不了了之。
这一次见面,司桑和鹿晚沂并没有出手捉拿盛闵修,而是由司桑先给他简单治疗了一番。
盛闵修不解地看着他们。
“盛闵修,和我打个赌吧!”
身着淡红衣裙、发间簪红玉的鹿晚沂明媚昳丽,端庄大方,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温柔无害的女子会是仙玉门的最强战力灵玉仙尊呢!
她背对满天霞光,眼眸黑得发亮,藏有一抹阴影之下的兴奋和激动。
“如果今日你能打败我,我放你走,如果你没有……”她顿了顿,“你归我们,哦,不是,归仙玉门。”
“……”
司桑知晓她是棋逢对手,跃跃欲试,只得无奈地叹气。
“我有伤在身,灵玉仙尊怕是强人所难。”盛闵修很明白他不可能在这个女人手上讨到什么便宜。
鹿晚沂想了想:“那这样吧,你先休养,等你的伤好了,我们再决一胜负。”
她眼眸一转,灵动狡黠的样子像极了狐狸。
“自然了,为了以防你乱跑,找不到人,你必须待在我选的地方疗伤休养。”
还没等盛闵修表态,鹿晚沂率先封了他的穴道,和司桑两人合力将他带到了一个隐蔽的村落。
这个村落里都是因盛闵修而变得孤苦无依、残疾病弱的人,只是当时的他还不知道,而村落的人自然也没有见过传说中的赤风仙。他们见到救命恩人纷纷热情地迎了出来,手里奉上新鲜的茶果。
夫妻俩和村里人好一阵嘘寒问暖,把盛闵修晾到一边,脸色越来越沉。
突然,有几个村民抱着果篮走到盛闵修面前,说:“这位客人,大热天的,吃点水果解解渴吧。”
盛闵修正在气头上,瞪了他们一眼:“不需要!”
那几个人被吓到,只得讪讪地走开。
司桑和村长借一步说话,村里人凑热闹围了过去,鹿晚沂这才得了空解开盛闵修的穴位,眼里带笑地说:“大家一如既往热情呀!等仙界稳定后,我和桑桑就来这里隐居好了!”
她转而看向一脸怒气的盛闵修:“这里很隐蔽,别人轻易找不到,而且村里人都已经不修炼灵力了,你尽可放心。当然了,在此期间你得保护好这个村子的安全,因为你身上的毒还要靠他们。”
“鹿晚沂,”盛闵修拖着中毒的左腿往后退了好几步,“你凭什么觉得你这样说,我就会留在这个破地方!”
鹿晚沂看了一眼司桑的背影,突然闪现至盛闵修的面前,强势的气场瞬间扑面,盛闵修几乎是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双腿一软,差点往后摔。鹿晚沂及时拉住了他的肩膀。
“你要是不乖乖听话,我就弄死你!”鹿晚沂冷冰冰的样子就像是换了个人,“若不是因为桑桑怜惜你是个人才,看你年纪小不懂事,想要劝你归正途,老娘又怎会三番两次放你一条生路,让你蹦跶这么久!”
“你……”大概这就是灵玉仙尊的真实面目。
“你出道即站在巅峰,从未体验世人疾苦,自是不知苍生之难。”鹿晚沂认真而严肃,淡细的眉峰都染上一丝凌厉,“但同样的,你也未曾体验过苍生给予的快乐和幸福吧?那就趁着这养伤的日子试试好了。”
她笑了笑,眼里皆是明亮的笑意。盛闵修似乎都有些被感染到了,不禁垂眸。
绛紫魔伞之毒还未清除干净,这些年还被各大门派讨伐追捕弄得一身狼狈,盛闵修左右思量,终是隐忍不语。
“乖啦!”
司桑那边已谈完,走了过来,鹿晚沂又恢复那般温柔友善的样子,笑着拍了拍盛闵修的肩膀,对他说道:“在这里你会很开心的,三个月后我们再来找你。”
司桑似完全没注意到自家夫人的转变,点点头道:“你放心,我已和村长说好,你只管静心休养便是。”
“喂!我可没答应你们……”
夫妻俩却不等他说,径直向众人挥手告别,背影渐行渐远。
“谢……了。”
盛闵修终是不情不愿地道了声谢,心底却是说不清楚究竟是为鹿晚沂的和善眼神还是别的什么。
“修公子,既身体有疾,不如早些休息吧。我那里还有空余房舍,若不介意,就暂且住下。”白发苍苍的老村长上前,和蔼地说道。
“身体……有疾?”
盛闵修看了看自己中毒的左腿,心下一口气还没叹完,又听村长说:“听仙师所言,修公子四肢不健,身体残疾,想来做不了重活,倒也无妨。灵玉仙尊带来的人都是我们的贵客,只是不知公子能否拿得起筷子?”
“四肢……不健?身体残疾?”盛闵修愤怒的叫骂声震耳发聩,“鹿晚沂!司桑!你们两个才是残废!!!”
村长捂着耳朵对旁人道:“看这中气十足的样子,应该还是能拿筷子的,不用旁人帮忙,大伙儿放心。”
早已远去的夫妻二人御剑飞行直上九霄,相拥于灿烂的万丈云霞之下。
“晚沂,今日第四次了。”司桑温柔地提醒。
“啊?你又听见啦?”鹿晚沂瞪圆了一双亮晶晶的桃花眼。
“嗯,我还听见你威胁他了。”
“哼!好言相劝总是不听,这不能怪我的!”她连忙摆手。
“我知道。”司桑拨开鹿晚沂眼前乱飞的秀发,“可你今天的次数超过上限了,需要接受惩罚。”
“桑桑,能不能不要惩罚……”她抱着他的手臂直摇晃。
司桑闻言认真地看着她:“晚沂,是你说想要当个优雅知性的淑女,还要我监督你的。堂堂灵玉仙尊,可不能半途而废哦!”
鹿晚沂顿时萎了下去:“好吧!既然桑桑都这么说了,接受惩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晚沂,若你实在……”司桑终是心软。
“没事啦!不过一个小小的惩罚,只要有桑桑陪着我,那便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灵玉仙尊一向大胆直白。
司桑淡淡笑了:“好,我会一直陪你,不论生死。”
神仙眷侣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