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废灵力,敛秋寒已经无法再御剑飞行,因而前往寒山封存佩剑的时候,他只能一步一步爬上去。
寒山风雪极大,好几次吹得敛秋寒身体一仰,差点滚下了山。苍白如纸的唇牙齿打颤,单薄脆弱的身体受伤受冻,抖个不停,到后来就只能以匍匐的姿势艰难爬行,可即使如此,他也从没想过放弃。
敛秋寒在寒山艰难爬到第二天的时候,应微月睁开眼眸苏醒了,像是感应到什么,他飞快起身,穿好衣服出了天云殿,正与门口徘徊不定的莫云语撞上。
玄衡仙尊少见的莽撞失礼,但来不及表示歉意,正要走,莫云语突然拉着他急道:“师尊!大师兄他去了寒山封存佩剑,可他已经废了自己灵力,怕是凶多吉少啊!”
应微月心中一紧,忙召出千霜御剑飞了出去。
“大师兄,师尊来救你了,你一定要坚持住!一定会没事的……”
少女姣好的面容满是担忧和焦急,双手合十祈祷着,却没有注意到身后之人阴沉沉的脸色。
应微月很快便来到寒山,一一搜寻着敛秋寒的身影,如今他已经感应不到敛秋寒的灵力,加上风雪交加,遮挡视线,更是心急如焚。
“秋寒!秋寒!你在哪儿?你听见了回应我一声好不好?秋寒!秋寒……”
他大声呼唤着,茫茫冰雪,却只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回他。应微月的心前所未有的乱,急促地跳动着,仿佛要爆炸。
短短的几分钟也变得无比漫长,应微月此时讨厌极了这满天飘摇的霜雪,它们落在寒山的每一个角落,却不能告诉他敛秋寒的下落,甚至还会掩埋敛秋寒的身躯,将他夺走!
自废灵力……
他不准他死,就要以这样的方式折磨他吗?
“秋——寒——!!!”
应微月一口怒气提在嗓子眼,伴随着长长的哀嚎悲鸣,一个闪烁银光的法阵从他手心出现扩大,灵力迅猛扩散,整个寒山都如被撼动般,登时风雪静止。
时间仿佛停留。
无了风雪阻拦,应微月寻找的速度快了许多,终于在一块大石头背后发现了敛秋寒。
他的脸蛋冻得通红,眉毛、眼睫都结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手脚瑟缩着躲在石头后面,身体一个劲儿地蜷缩,想要获取点点温暖。
“秋寒!”
应微月跳下千霜剑,慌地扑了过去,将敛秋寒紧紧抱在怀里,冻僵的身子凉到他心坎上,如凿冰一般又冷又痛。应微月忙使出他的灵力,可那些银色的光芒只在两人之间飘荡,融不进敛秋寒的身体。
沾染魔气的凡身,拒绝光明纯洁的力量。
“秋寒!为师来了,你不要睡,你醒来看看我……”
应微月搂着敛秋寒僵硬的身子,用衣袍捂得严严实实,捧着他冰凉的脸,指腹摩挲起热,亲着他惨白的唇,仔仔细细温热着。
“师……尊……”敛秋寒微阖双目,说话有气无力,“能……梦见你……真好……”
“不是梦!秋寒!不是梦!你不要睡!不要闭眼睛!你听话,你最听我的话了!千万别睡过去!别睡……”
应微月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如果敛秋寒睡过去了,就会再也醒不了。
“秋寒!秋寒……”应微月痛苦地闭了闭眸,“为师突然好冷啊,为什么会这么冷?你暖暖我好不好……”
“暖暖我……”
湿润的液体滴落在敛秋寒的脸上,是那样的冰,那样的冷,好像能刺到他的血肉里、骨髓里、灵魂里。
应微月是一块没有温度的石头,他还没有捂热他,又怎么能让他被这世上的寒意包裹住呢?
他说他冷。
好想暖他。
师尊……
我暖你。
只有我能暖你!
“暖……”
怀中的人像只猫儿发出低低的呜咽,敛秋寒张了张唇,费力地说着:“我……暖……师尊……”
“秋寒!”
见敛秋寒终于有所回应,应微月不禁喜极而泣,使劲搓了搓他的肩膀,吻着他的脸。
“秋寒,你是暖的,你这么温暖,为师舍不得……”
风雪终于再次拂舞。
寒山之巅。
应微月搂抱着敛秋寒,根据他的指示找到了那座冰棺。
敛秋寒醒来后,坚持要应微月带他上寒山之巅,他要封存佩剑,而最好的地方便是寒山之巅的冰棺。
“秋寒,这是……”
应微月没想到敛秋寒竟会建造这样一个地方,意义何为?
敛秋寒虚弱地笑了笑:“师尊,这是我埋葬的过去,我希望以全新的敛秋寒,正大光明地和你在一起。”
“秋寒……”应微月搂紧了怀里的人,“为师不在乎你的过去,只要是你便够了。”
“可我在乎……”
敛秋寒低声喃喃,随即扯了扯应微月的衣袖,后者明白他的意思,一掌将棺盖推开。
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层厚厚的霜雪,几乎堆积了大半个冰棺。
应微月盯着冰雪,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下面似乎闪着什么银色碎光,对他而言有一种特别的熟悉感。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敛秋寒费力地抬手,想要将重雪剑放入冰棺里,应微月见此忙扶着敛秋寒的手腕,像是生怕他承受不住给扭到似的。
“对了。”
应微月召出千霜剑,剑首的嵌珠银色流苏自行解开,然后缠到重雪剑上。
“师尊,你这是……”敛秋寒感到不解。
“秋寒,你失去的东西,为师都会还给你。”应微月亲吻着他耳边的小辫子,“总有一天,为师会让你恢复灵力,在任何地方都能纵情舞剑。”
“师尊……”
敛秋寒眼里闪着泪花。
这世上,只有应微月对他这么好,所以怎么可能放弃呢!
“我想吻你。”他满眼深情,眸光潋滟。
“我也是。”
应微月说完低头,贴住那张冰凉柔软的唇,温柔地亲吻着,就像是对待独一无二的宝贝,小心呵护。
两人越发忘情地接吻,寒风凛雪,彼此便是温暖。
应微月抱着敛秋寒回到了天云殿。
殿门外,大长老和药长老正在等他,神色凝重。
“月儿,我有话要与你说。”大长老捋着白须,眼眸深沉,“敛秋寒的伤,交给药芜便好。”
应微月身形一顿,点了点头,随即将敛秋寒抱进里屋,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药长老跟着进来,打开药箱,看着应微月的动作,有些无奈道:“月儿,敛秋寒入魔虽是为抵抗魔物,但伤害那么多仙家,总是要罚的,不然仙门那里不好交代。如今他已自废灵力,封存佩剑,功过相抵,你且与师兄好好说,千万不要冲动。”
“嗯,我知道了,谢谢药长老。”
应微月说完转身出了天云殿,假山凉亭面前,大长老临池而立,身形有些佝偻,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他走过去,向大长老弯腰一礼:“大长老,秋寒入魔,错皆在我,此次因我错误判断,未能识破魔族阴谋,酿下大祸,请大长老责罚。”
大长老转身,神色严厉:“月儿,你真当我老了糊涂吗!敛秋寒当众走火入魔,伤及仙家,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摘干净的?他身为掌门首徒,心性不正,意志薄弱,被魔物侵袭就轻易入魔,这等……”
“不是!”应微月出声打断他,“秋寒并非因为如此才入魔!”
大长老反问道:“那是因为什么?若他心中无邪念,又怎会走火入魔!”
“是因为……”
应微月一时犹豫,大长老见此失望地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药长老从里面快步走出来,见到两人气氛不对,道:“敛秋寒已经没事了,你俩心平气和地说清楚,月儿!”
她看向应微月,心底有气,但更多的是不忍。
应微月纠结片刻,终是抬眸道:“是我的错,我早已知晓秋寒是厄运体质,留他在身边,是想寻到消除这类体质的办法。这些年来,秋寒在我身边一直谨言慎行,修身养性,从未出现走火入魔的迹象……”
“够了!月儿,你当真是糊涂啊!”大长老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修长老就是因为厄……”
“师兄!”
药长老喊了一声,可应微月已经反应过来了。
“你们……都知道了?”他一脸震惊。
修长老与夏的事,两位长老都知道?
大长老和药长老对视一眼,各自叹气一声。
“锁妖塔突现血光,并非妖魔作祟,而是厄运体质入魔。”药长老面露悲伤,“在楚掌门牺牲那一日,便是这番情景。”
楚掌门,便是将应微月从神君手上抱来的仙玉掌门,次年前往人间镇压血魔之祸,不幸壮烈牺牲。
应微月对他的记忆很少,印象中是一位不苟言笑、循规蹈矩的老者,严厉认真,几乎不准任何人靠近和打扰他这位神明眷顾的天选之子,就连楚掌门自己,见了他也要规规矩矩地行礼。可以说应微月不受苍生亲近的原因很大部分来自他。
掌门陨落,仙玉门上下悲痛不已,却鲜有人知,血魔之祸其实来自厄运体质。
知情的人,也只有司掌门、大长老和药长老,而修长老那个时候在外作战,因此是不知道内情的,等赶回来时,却只能看到掌门的灵堂。
大长老道:“我们真的没想到,夏儿会是厄运体质,还私自躲在锁妖塔修炼魔道,自甘堕落,修长老恐怕也是因此寒了心才会选择外出云游。”
应微月不知该说什么,选择沉默。
“月儿,你对夏儿保留性命和情面,对外称他是以身封印妖魔,这一点我们很欣慰。因为……你是有感情和悲悯之心的。”大长老的话语似乎暗含他意,但应微月也顾不上深究。
“可厄运体质终归是仙界禁忌,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都在要我仙玉门交出厄运之子!再者敛秋寒当众入魔,伤害无辜,祸及苍生,按门规应当处决!”
“不行!”应微月立即出声反驳,“秋寒不能死!我好不容易救回他,绝不能让他再出事!”
“月儿!你身为仙玉掌门,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不能徇私枉法!”
大长老极力劝阻,可应微月说什么也不答应,僵持了半天,应微月突然捂胸口吐鲜血,脸色霎时就白了。
药长老忙替他诊脉,脸色大惊:“月儿,你的伤怎么还没好,反而加重了?”
“我在无底深渊的时候使用了那股力量。”应微月抹掉口中的血腥。
“你……”
两位长老自是明白过来,不由叹气。
“月儿,你赶紧进屋,我们给你运息疗伤。”
大长老抓住应微月的手就要把他往里拖,可他却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月儿?”
应微月挣脱掉大长老的手,径直跪地,说:“求两位长老放过秋寒!”
“月儿,你这又是何必!”药长老无奈地别过了头。
应微月垂首道:“秋寒已是我的人,我们约定好了要永远在一起。”
大长老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若敛秋寒与夏儿一样,私自入魔,尚可留他一命。可他偏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人看着,就算我们愿意放过他,那些被他伤了的仙门,也绝不可能放过他。”
“不会的!”应微月抬首,眼眸坚定,“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害秋寒!”
“可你这副样子,要如何保护敛秋寒?”大长老目光深深,“月儿,你现在恐怕连我的一掌都接不下吧?”
应微月眸光微闪,抿着唇不语。
“师兄!”
药长老生怕这两人对上,想说些什么,但被大长老抬手阻拦了。
“月儿,好好疗伤,敛秋寒暂且关入囚牢。你是玄衡仙尊、仙玉掌门,一切听你处置。”
大长老说完转身大步离开,药长老忙将应微月从地上扶起来,说:“别担心,师兄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早就打算放过敛秋寒,只是长白宗和无花教联合那些仙家施压,非要我们交出敛秋寒。不过既然师兄都这么说了,就还有转圜之地。你先把伤养好,不然到时候要如何应付那些仙门呢?”
应微月心生愧疚,为自己刚才的鲁莽顶撞向这两位教他育他、亲如父母的长老表达深深的歉意。
“我对不起你们,是我任性妄为,可我真的不能放弃秋寒!”
“我知道,”药长老拍了拍他的手,语重心长道,“月儿有情有义,我心欣慰。只是……物极必反,切勿因一个人而失去分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