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陷入黑暗过了多久,伴着耳边传来的阵阵琴音,躺在床榻上的天涯,终于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他才睁开眼睛,一歪头,透过半掩的窗外,便看到了一棵梅树。
虽是夜间,但浩月当空,却也让人看的分明。
只见它满树繁花,皆为纯白,又有淡淡雪色落在枝头树梢,绿白相映,对比鲜明,一时之间,竟是让人分辨不出,哪里是花,哪里是雪。
“你醒了?”一个悦耳的男声唤回了他的神智,天涯起身半坐起来,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却见一男子正端坐案台之后,面前摆放着一把七弦古琴,他将手抚在琴弦之上,静静的看着自己。
虽然见得不多,但只用一眼,天涯就认出了对方。
“大师伯,天涯拜见大师伯,”说着话,他就掀开被子要下床,杨玉衡却起身站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跟前拦住了他。
“你再休息一会儿吧,这身伤势可不轻呢。”说着杨玉衡就要扶他躺下。
“大师伯,是您救了我吗?表哥呢?还有林姑娘,他们……”然而天涯却没心思休息,只一个劲儿的询问着。
“他们都没事,我将他们安置在客房了,倒是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击退沈幽冥,实为不易啊。”
他不肯躺下,杨玉衡也不强求,而是拿个枕头垫在他身后,让他能靠着。
“这哪里是我的功劳?都是您赐下的宝剑帮了我。”天涯听他夸自己,不觉脸上一红,有些讪讪道。
“七星龙渊虽是宝剑不假,但你若悟不到它真正的剑意,也无法驾驭它使出那一招的,可见这次遇袭,你确有长进啊。”但杨玉衡却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
“大师伯过奖了。”能得天下第一人如此宽慰,天涯简直受宠若惊,不过也确实没刚才那样惴惴不安了,心下平静不少。
“你的伤还在其次,只是你的内丹却又为何在那凡人女子身上呢?”岂料杨玉衡话头一转,就问起了一件要命的事。
“天涯,你应该知道内丹乃是我辈中人一身精华之所在,你怎可如此轻易就给了旁人,还是一个凡人?”他皱着眉头问他缘由。
“大师伯容禀,林姑娘是为了我才会伤成这样的。”
“她虽是凡人,但却于我有两次救命之恩,先前她被魔尊重伤,危在旦夕,我若不渡内丹给她,只怕她早已香消玉殒了啊。”
“她因我而落到此等地步,我又怎能弃她于不顾呢?”天涯拱手行了一礼后,如实告知了内情。
“如此说来,倒也情有可原。”杨玉衡听到这儿,眉头也舒展了些。
“可内丹精元,到底干系重大,不容有失,我也无法替你做这个主,方才我已传信给你父母,此事,你与他们再商议吧。”
这孩子双亲具在,他也不好越俎代庖,虽是长辈不假,可怎么也越不过人家的亲生爹娘,斟酌之下,他也只得取了个折中的主意。
“大师伯,能不能不要……”
天涯心里一惊,正要试图阻止,却听外头有破空之声传来。
眨眼间便见一金一蓝两道流光飞入房间,随即有两人显出身形来,正是云萝和凌霄。
“天涯我儿,你哪里疼,哪里不舒服,快告诉为娘,我……”
云萝心急如焚,连见礼都来不及,直接就跑到了床榻跟前,对着儿子便是上上下下一顿检查。
“行了,天涯不是没事吗?你这般慌乱,成何体统?”凌霄却并未第一时间上前去查看儿子的情况,而是斥责起云萝来。
“好了,师弟,云萝师妹也是关心则乱,如今你也来了,就快去看看孩子吧。”杨玉衡见状,忙打了个圆场。
随后又拍了拍凌霄的肩膀,示意他过去,而自己,则是出了房间,并贴心的起了一道结界,让他们一家人得以单独相处。
“母亲,我真的没事,大师伯已经为我疗过伤了,真的没事的,你放心吧。”屋里天涯正在安抚母亲。
“既然没事,那你还不快滚下来,赖在你大师伯床上做什么?简直没规矩!”云萝还没回话呢,凌霄就发话了,且皱着眉头相当不高兴。
“表哥,天涯受伤了,你怎么……”,云萝想为儿子鸣不平。
“父亲说的是,孩儿这就下来,母亲,我们先回家再说吧。”然而天涯却拉住了云萝的手,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好,我们回家去,回家去再……”,云萝见凌霄面色不渝,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只是当她反握住儿子的手正要扶他起来时,却感觉有哪儿不对,她以为是自己出现了错觉,可又不放心,便直接搭上儿子的手腕探了探。
“天涯!你的内丹呢?!”这不探不知道,一探吓一跳,她当下就急眼了!
“你没了内丹?你出去一趟已经废物到把内丹都丢了吗?!”凌霄也是惊到了,但随即就是对儿子能力的质疑。
“父亲容禀,孩儿的内丹并没有丢失,而是用来救人了,事情是这样的……”
眼看瞒不住,天涯只得把对杨玉衡所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原是为了偿还救命之恩,如此说来,你失了内丹也不算什么坏事了。”凌霄听完他的叙述,脸色却缓和许多。
“怎么不算坏事?失了内丹便失了修为,稍有不慎,便有身死魂灭之危,这样还不算坏事,那什么才算坏事?!”
云萝的情绪十分激动,竟是直接反驳了凌霄,但随即她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我知表哥素来看重天涯的品行,可是他的性命也是要紧的啊,你说是不是?”于是立刻描补道。
“这倒也是。”凌霄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天涯到底是他的亲骨肉,就算平时不喜,可真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那也还是在意的。
眼看安抚住了大的,云萝立刻就开始教训小的。
“天涯,你要报恩,娘不反对,可这内丹蕴含着你的千年仙力和修炼心得,是未来荣登大道的根本,你怎可如此轻易就给了一个凡人?!”她简直又急又气。
“可当时情况紧急,我若不渡内丹给她,那她必然十死无生啊。”天涯据理力争。
“一个凡人而已,死了就死了,别说是她,就是云峥,我也……”,话到此处,她也意识到了不妥,立刻改口。
“娘的意思是,就算当时情况紧急,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啊,如若那凡人真的死了,你也可以收拢她的魂魄嘛。”
“是,娘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那你要报恩,大可以将她的魂魄送入归墟,为她轮回转世寻个好人家,享受荣华富贵,天伦之乐,不也是回报她了吗?”
“如此这般,你的内丹也可以收回来。”云萝越说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好。
“表哥,你觉得怎么样?”她还转头去问凌霄。
“这得看他自己怎么想了。”凌霄却直接看向了天涯。
“父亲母亲都知道,我辈修道之人,最怕的就是因果缠身。”
“如今林姑娘救了我两次,就算按母亲的意思办了,我也只不过偿还了一回,那剩下的那一次,我又当如何呢?”天涯也提出了质疑。
“这个就更容易了,待她转世之后,你再许她一个愿望,如此,因果就可全消了,你也能了无挂碍,继续攀登属于自己的道。”
云萝经验丰富,很快就给出了妥善的解决办法。
“我觉得不行。”天涯却在思虑再三后,缓缓摇了摇头。
“为什么?”云萝不明白,就连凌霄也有些好奇的看着他。
“如果她转世了,那她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吗?”
“我是可以补偿对方,可我要偿还的,是救我的林姑娘,林顺心的因果。”
“而不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却平白接受了馈赠的空白灵魂啊。”
他的纠结点在于,转世是否可以等于本人的问题。
“你这孩子,你……”,云萝还想再劝,凌霄却突然打断了她。
“你刚才说,那个凡人叫什么名字?”凌霄一把将天涯拽到了自己身前,颇为严肃的问道。
“顺心,林顺心,父亲,怎么了?”天涯不明所以。
“好啊,真是好极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是应在此处了。”凌霄得了肯定的回答,当下就明白了什么。
如若不是巧合,那就肯定是有人特地做了这个局,借了天涯的手,把这个凡人女子送来了仙境,而天涯不过是局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一旁的云萝听到这个名字,心下亦是震惊不已,但她强行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并没露出什么破绽。
“我可不管什么林顺心,杨顺心的,我只要我儿平安,我现在就去找那个凡人,拿回我儿的内丹!”说着她就要走。
“天涯的事,我会亲自料理,你就不要过问了,现在带上你那个侄子,赶紧离开清静峰!”
岂料凌霄却一挥手,直接挡住了她不说,还以不容置疑的口气给她下了命令。
“可是……”,云萝皱紧了眉头,下意识就要反驳。
“没有可是!”
“难道我这个当父亲的,还做不得儿子的主吗?!”凌霄加重了语气。
曾几何时,云萝不知多盼望他能这样的保护他们的儿子,但她心里清楚,他现在如此作为,恐怕绝不止是想当一个护短的父亲那么简单。
“……表哥自然做得了主。”可她也清楚,凌霄决定的事,她是绝对反驳不得的,没法子,她只能咬着牙低了头。
“很好,那你还不快走?!”凌霄得了满意的答案,不由得抬了抬下巴,催促道。
“那我这就走了,天涯我儿,你好生待在你父亲身边,千万别任性啊。”云萝实在放心不下,只得向儿子说出了一句带有暗示性色彩的嘱咐。
“母亲放心吧。”奈何天涯是个实诚孩子,半分没听出别的意思。
“那我就先走了。”云萝也看出了这点,不免有些挫败,但凌霄当面,她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先去接云峥。
虽然两个孩子都和她有血缘关系,但云萝也没有太过关心云峥,而是一直牵挂着天涯的伤势。
更有甚者,她还盘算着是否可以趁机掳走林顺心,也好夺回儿子的内丹,但很快,她就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打算。
别说凌霄已经明令她不许再过问此事,就只看这里是杨玉衡的清静峰,她就绝无可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把人带走。
她可不想同时得罪他们两个,没办法,云萝也只能施展法术,决定带着云峥先走。
只是离开之前,她实在放心不下天涯,于是特地去见了杨玉衡,跟他告辞,顺便不着痕迹的提及了她作为母亲的担忧。
杨玉衡为人清正,又素来看重天涯,此时听她说了这话,自是许诺会好好看顾。
云萝也正是掐准了这点,这才敢跟他开这个口,如今得了保证,心下踏实不少,然后她便带着云峥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