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衡和梅素雪一路行来，并未在梅林中停留，而是到了悟道崖上，古松下，两人相对而坐。
彼时，正值夕阳西下，橘红色的光芒透过云层打在他们身上，为其染上一丝暖意，只是这也掩不住他们千年未见的疏离。
一张石桌，分坐两旁，明明与昔年场景一模一样，可他们此时的心境却大为不同。
就连穿着打扮，也不似以往，她梳了妇人发髻，而他也没了少年意气。
千年时光，足以让沧海都化为桑田，何况他们呢？
“大师兄，我们快一千年没见了吧，你还好吗？”梅素雪此时心慌的厉害，但还是故作轻松的跟他说着话。
“不是快一千年。”然而杨玉衡却摇了摇头。
“是整一千年一百五十二天九个时辰零一刻。”他很认真的纠正道。
“……”，听他把两人分开的日子计算到了这个地步，梅素雪眼眸微动，心下更是说不出的滋味。
“大师兄还和小时候一样爱较真呢。”她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能故作轻松道。
“可惜现在再怎么较真，也回不去了。”杨玉衡摇了摇头。
“常言道，书要往后翻，人要向前看，大师兄，有些事也不必太过执着了，否则过犹不及，反伤自身啊。”
梅素雪心疼他，可到底已经嫁为人妇，也不好说什么特别亲密的话，只能劝他想开点。
“有劳小师妹挂念，不过我想，自己还撑得住。”杨玉衡如此道。
“……”，梅素雪见状，张了张嘴，本欲再劝，可最后还是没能说出什么。
其实她心里清楚的很，但凡他认准的事，那就只有他自己想通才行，不然旁人说一千句，一万句也是徒劳。
而且在她内心深处，那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她其实是非常享受他对自己的绝对偏爱的，因为这和她的身份一样，都是她的底气，她的依靠。
她自己在心里偷偷窃喜，但面上却依旧一派淡然，而杨玉衡却不知道这些。
此时的他明明有千言万语想跟她说，可碍于礼节规矩，犹豫再三，还是只能问了一句。
“我还好，那你呢？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我吗？”她先是一愣。
“挺好的，不过你也知道，我嫁人了嘛，总和做姑娘时不一样了，要操心的人和事也变多了。”她笑了笑，有些无奈。
“别的也就罢了，只如意那孩子实在太任性了，没少让我操心。”
“远的不提，就说刚才那一遭吧，她一听到天涯把内丹给了别的女子，立刻就冲了过来。”
“也不管什么规矩体统了，当真是让我头疼的很。”话到此处，她忍不住扶额，显得非常苦恼。
“这才是他们青梅竹马的情分呢，若换了旁人，只怕还得不到如意这般关心，你就莫要怪她了。”杨玉衡却很认可。
“那天涯的事，是真的了？”梅素雪是会掐重点的。
“还有刚才那空中的异象，我瞧着似乎是凡人登仙才会有的，大师兄，莫不是天涯散了自己的内丹，给那凡人女子用了吧。”
虽然是疑问句，但却带着肯定的语气，因为房间周围散发出来的仙力，她真是在熟悉不过了。
“那女子的情况稍微有点复杂，我现在还不能送她离开。”
“不过我想，她和天涯除了救命之恩外，应该不会再有别的牵扯了，你放心就是。”杨玉衡斟酌着回答道。
“大师兄既然这么说，那我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天涯那儿……”
梅素雪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把云萝挖云峥的内丹，准备给天涯换上的事说破。
“天涯那儿你也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用什么补给他了。”杨玉衡不知内情，还以为她是担心天涯没了内丹修为，忙出言宽慰。
“哦？是什么？”梅素雪有些好奇。
“你瞧”，杨玉衡右手一翻，一道流光闪过后，他手心便多了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珠子，且莹润如月，光华四溢。
“龙珠？”梅素雪一眼就认出了这东西。
“大师兄，这可是你第一次出征得来的战利品啊，且是一条真龙的精元所化，极其稀有，如何能轻易转送他人呢？”她有些不赞同。
“龙珠虽然珍贵，但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至于第一次出征的战利品嘛，也只不过是个名头罢了，你知道的，我并不在乎这些。”
“而且这颗龙珠与锻造七星龙渊的龙骨龙筋，本为一体，现下天涯得了那剑，龙珠自然也该给他，这样才算是两全其美啊。”杨玉衡不以为意。
“我知道大师兄想把这颗龙珠给天涯，除了这两全其美的愿望之外，更多的是为了填补他失去的内丹修为。”
“不过现在的话，恐怕不用了。”梅素雪听到这儿，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开了口。
“这是为何？”杨玉衡不解。
“因为云萝已经替他准备了一颗内丹。”梅素雪如是说。
“云萝师妹吗？她哪儿来的新内丹？”杨玉衡皱了皱眉。
“哪有什么新内丹，左不过是夺别人的罢了，说来也巧，那孩子不久前还在大师兄这儿养过伤呢。”思虑再三，梅素雪还是说破了自己知道的秘密。
“什么？”杨玉衡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谁，可也正因为知道，所以才非常惊讶。
与此同时，因为好奇而提前做了血脉测试的凌霄，看着最后的结果，却更惊讶。
不是因为匹配上了，而是因为匹配不上，但又不是一点都匹配不上。
就这么说吧，这个林顺心如果真的是吴明轩的女儿，那如意和她就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
就算减去各自母亲的血脉传承，她们两个的血脉重合度至少也得有五成左右才算正常。
可现在别说五成了，连三成都没有，只有一成半，属于那种有血缘关系，但不多的情况。
凌霄甚至怀疑，是不是哪个步骤出了问题，比如自己施法的时候，捏错手诀了，又或者念咒语的时候，漏了一两个字什么的。
秉承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想法，于是他又来了一遍测试，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陷入了不停的重复，直到那两瓶血液彻底耗尽，而结果依旧是一成半的重合率。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杨玉衡找到了他。
“师弟，你已经测试过了吗？”看到他握着两个空空如也的琉璃小瓶，杨玉衡问了一句。
“呃……确实是测试过了。”凌霄把两个小瓶收了起来。
“那结果呢？”杨玉衡追问道，“她们有血缘关系吗？”
“有是有，只是……”，凌霄有点犹豫到底要不要说真话。
“只是什么？”杨玉衡看了他一眼。
“大师兄，小师妹呢？”凌霄却不答反问道。
“天色不早了，她不便久留，已经回去了。”杨玉衡摇了摇头。
“如意呢？”他也反问了一句。
“我让天涯过去陪着了，估计还没醒，不然早闹起来了。”凌霄如实道。
“小女儿家有些脾气也正常。”杨玉衡却笑了笑，表示这不算什么。
而看着他眼眸中突然浮现的暖意，凌霄就知道，他这肯定又是想到梅素雪了。
这一刻，嫉妒和愤怒几乎要填满凌霄的心，但他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测试结果如何？她们两个有关系吗？”杨玉衡再一次询问道。
“当然，她们有关系。”凌霄回答的非常干脆，而且极其自然。
“不过现在还有一个关键问题。”他皱着眉头，显得非常苦闹。
“大师兄，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并不清楚这个林顺心是否是知情人，背后是否有人指使什么的。”
“如果现在贸然带着检测结果去质问吴明轩的话，恐怕会打草惊蛇的。”凌霄如是说。
“嗯，言之有理，那依你看，我们怎么做更合适呢？”杨玉衡问道。
“依我看，倒不如等这个林顺心醒了，设法让她跟吴明轩碰个面。”
“但凡他们有一方知情，那么这次碰面，必然会露出些端倪来，届时就好办了。”凌霄出主意。
“你说的很是，捉贼拿赃，理应如此，那就这么办吧。”杨玉衡很是赞同这点。
“大师兄放心就是。”凌霄得了准信儿，这刚才提起来的心，也就稍微往下放了放。
“师弟，云萝师妹平日里待她那个侄儿如何？”杨玉衡犹豫再三，还是提起了一事。
“大师兄是说云峥吗？我没细观察过，不过我想还好吧，到底是她的亲侄子啊，怎么？是出什么事了吗？”凌霄敏感的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她好像取走了那孩子的内丹，以至对方法力不济，跌落云头，恰好被吴明轩救回了醉心谷，小师妹也就知道了。”杨玉衡转述了一下梅素雪告诉他的事实。
“师弟，按理说，你们夫妻的事，我不该开口，可这件事实在是……”，他都不知道怎么形容好。
“亦或者，云萝师妹只是为母情急，才会失了分寸。”他勉强为对方找补了两句。
“但毕竟手段不光彩，又涉及了一个无辜后辈的未来，所以我希望你能妥善处理这件事。”最后，郑重其事的说道。
“……”，凌霄愣了一下。
“大师兄放心吧，我绝不会再让你为这种事烦恼的。”他脸上带着笑，轻声细语的说着坚定不已的承诺。
“云萝师妹这次做的确实不妥，但你也需要注意分寸，到底她是天涯的生母，多少也要留些颜面给她。”
杨玉衡看出他眼里的怒火，担心他会做出什么过激行为，于是委婉的劝说了一番。
“嗯，我听大师兄的，一定会在处理好这件事的同时，给她留点面子的。”凌霄依旧在笑，甚至还给出了保证，虽然看起来很假就是了。
“……，杨玉衡抿了抿嘴唇，心知这次云萝恐怕讨不了好了，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还是那句话，这是人家夫妻内部的事，再说他已经提醒过了，也算是尽到责任，再开口就不合适了。
不一会儿后，凌霄便身化流光离开了清静峰，赶回纯阳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