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内的鸡,叫醒了一天的清晨。
郑皎皎起床,没找到明瑕,只找到了他留在桌上的字,大抵是她睡过去时,道观里来人给明瑕揽了活。
往厨房、院里绕了一圈,鸡鸭都喂了,碗筷也洗了,厨房水缸里原本只剩半截,如今也满了。
“他究竟几点起的啊,”郑皎皎放下木盖,将水缸重新遮挡,拿起字条,上面说他回家会将粮油捎回来,让她尽管去玩,“拿我当三岁小孩哄吗?”
郑皎皎往旁边一撇,掀开盖着的碗,里面是温热的早餐,她咬了咬下唇,看了半天,眼眶一酸,难受起来:“这人不会累吗?”
世界上哪有不会累的人呢,明明已经累到倒头就睡,却因为惦念着妻子昨日受了委屈,所以早早地起床,将家中杂事都做了。
这样的人若是被辜负,郑皎皎觉得自己大抵会被天雷轰顶。
但因为这一茬,她倒终于有时间,拿出昨日买的三字经,开始往下看。
明瑕倒是也有书,家里没有书房,便搁在卧室的架子上了,他的书,都是些稀奇古怪的道经,便全是简体字,她也未必能学的明白。
“人之初,性本善……”郑皎皎一字一句地念着,“性相近,□□……”
苟不教,性乃迁。
*
“这钗子怎么卖?”
“三两银子一个。”
“你这银不纯,卖的太贵。”
“呃……这……这……你……我……就这价,”摊主支支吾吾地看着他,将惊愕咽回去,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节奏,“卖的,是心意,您看,这上面的图案乃是戏凤游龙,除了我这,整条街,再没有这么新奇的了。”
明瑕将簪子看了半天,掂量了一下,重量实是不值,但确实胜在造型图案别致,若是买下,给郑皎皎报价,得往低里报,否则,她会心疼。
“一两半。”
摊主说:“不行不行,我这成本价就二两了。”
旁边明瑕的师弟简惜文抱着胳膊纳闷问:“我说,这条大街上卖钗子的就你一个吧。市令不管你的吗?”
玄国的街市和居民区是分开的,且每条街卖什么物件都有仔细的划分,这明显不是一个卖首饰的地方。
摊主尴尬咳了一声,才想起这回事,现在改口,更显得他来历不明,只得假做生气道:“二位公子到底还买不买?!”
摊主名叫唐富春,原是清净宗的一名高阶修士,主攻炼器。
他跟眼前这位看起来还有三分稚气的明瑕尊者,原是一道进来此地的。此地幻境十分诡异,独他血脉特殊,或能不受幻境影响。
因此进来之前明瑕给了他三成修为,好让他在幻境中来唤醒同来的众人。
只是这一开头就卡在了明瑕这里。
他实想不到,堂堂明瑕尊者竟然会为了区区一两半的银子跟他讨价还价。
唐富春的心里不免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同情。
要知道,自明瑕三岁能拿剑起,就再没受过这等俗事的委屈了吧。作为玄国数一数二的年轻大能,光名字拿出去,就要吓倒一片魑魅魍魉……
可他现在为了一两半的银子,已经跟他还价好几句了!
唐富春目光往明瑕面上绕了半天,没撑住,同意了一两半的银钗价格,低声悄悄哀叹道:“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
旁边简惜文敲了敲摊主的桌子道:“嘟囔什么呢,给包的严实点。”
见明瑕的确喜欢这银簪,他也歇了给市令找事的想法。
心里只觉得,小殿下恐怕猜的不准,他这师兄明明对他家那位夫人爱护的很,怎会为那罪人女子再度出手。
唐富春将东西打包好,还特意系了一个蝴蝶结,最后将这伪装成银簪的法器,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明瑕。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他舒了口气,左右无人注意,他将桌布一敛,收进袖子离开,躲入人群。
*
今日绣坊开了门,郑皎皎将前两日织的绣品卖了,又到布店挑了一些碎布,准备再绣些鸳鸯。
最近鸟安婚嫁的人多,鸳鸯卖的好,明瑕给她画了好多花样子,她绣起来得心应手。
“你瞧这两块样子,都是云锦布,好看着呢。”布店的老板娘是个实诚人,跟郑皎皎关系不错,知道她身世可怜,有什么好看的碎布都给她留着,“别嫌弃它颜色不鲜亮,贵人们都喜欢用这料子,你把这四个角裁一裁,往上再绣点什么合欢啊、牡丹之类的,保准能卖个好价!”
“谢谢宁姐,我看着确实不错,劳烦您给我包一下了。”
“客气什么,等着,后面还有些碎布,我给你拿来你一起选选。”
这人算的上是郑皎皎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遇到的第一个好人了,时常让她觉得这没有空调、手机、麻辣烫的破地方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等待宁姐拿布的过程中,郑皎皎一撇眼看到了对面的一匹青色云纹绸缎。
明瑕离开家就带了两身衣服,还为了给她交税当了,当时他们两个人是真一点钱都没有,靠着交租后剩下的一点碎银子过了大半个月,直到明瑕在道观师兄的介绍下找到了工作。
她一直想给他添一身新衣服,好在外人面前体面些,奈何总是拖了又拖,只在嘴上提一提。
他自己看着也不在意,随便应一声,给什么吃什么,给什么穿什么,导致郑皎皎就时常忘了他。
直到前不久,常穿的那身素衣破了,让郑皎皎随意补了个洞,早上起床,他看了一眼衣服上的洞,踌躇片刻,还是穿上了,到了晚上,抱着一匹青色棉布回来……郑皎皎方知,作为曾经的大少爷,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讲究的,这让她有些许的不好意思。但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让郑皎皎出钱去买一匹绸布,她还是觉得太过奢侈。
可手中这块青色云纹绸缎,样子是真好,他若穿上一定很衬。
店内小二见了给她介绍说:“这个是从大明来的,叫做青枝登云,卖的特别好,价格也合适,只要一两银子一尺。”
“是不错。”郑皎皎收回了手,十分心动,但拒绝。
其实明瑕赚的钱还有些积攒,但一两银子一尺的布,这实在是太过了。
最终郑皎皎犹豫着还是拿着自己的碎布离开了,当然,离开前不忘逗一逗门前坐着的小女孩,从怀里掏出一颗饴糖来放到她嘴里。
小女孩的眼神立刻亮了,要伸手来牵她。
“松松,跟我回家?”郑皎皎笑道。
小女孩名叫李灵松,是宁姐的小女儿,天生痴傻,之前住在舅舅家中,前几个月才接回来。
宁姐撇撇嘴道:“跟着走吧,成天坐在门前面,不让坐就闹,街上人来人往的,哪天就叫人逮走了,她爹那个黑心烂肺的,也不管她,等我死了,我看她跟谁闹去!”
郑皎皎知道虽然她说着狠话,其实是很疼松松的,不然五岁的时候,李父要把松松卖了,她不会跟李父大吵一架,去县衙合离,带着松松回家。何况松松虽然六识不通,长得却漂亮可爱。
“好呀,那我就把人带走了,我们松松多乖,多听话呀。”
李灵松攥着郑皎皎的食指,还真一副要跟着她走的样子,拉扯一番,让宁姐揪了回去,还要去抱郑皎皎。
郑皎皎也没料到,她无奈笑着把剩下的半包饴糖塞给了李灵松,约好了下次再来找她。
宁姐连忙道:“我给你拿钱,等着!”
郑皎皎当然不能要,口里说着客气话,连忙急着走了。
*
明瑕晚上回来的时候,月亮已经高高升起,郑皎皎晚饭都吃了,喂了鸡鸭,正关着门绣花样子。
纸糊的木门上,倒映出一个微微低着头、挽着妇人发的影子,显得格外温婉。
大抵是灯芯又长了,她顿了顿,抬头,揉了揉腰,拿起一旁的剪刀去挑。
剪一下,光影晃动一下,最后又恢复不明不暗的光。
明瑕看了一会儿,方往前走了两步,踩到了树枝,发出的声音惊动了屋里的人。
三息后,屋里的人和他一起推开/拉开了门。
明瑕看到她警惕受惊的眼神落到他的身上,顿时化作了明亮的、动人的光,亲昵地扬起笑来。
“你回来啦!”
“我回来了。”
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太过默契,太过开心,郑皎皎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了一下,松开门,回身放下油灯和剪刀,说:“我去热菜,今天给你做了东坡肉,我自己吃了些,给你留了些。”
明瑕看着她再度忙碌起来,就好像他的归来是很重要的,很令人欣喜的一件事。他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去洗手。”她回身轻轻推了他一下。
“好。”
明瑕应下了,但仍跟着她,一直到厨房,看她熟练地生火,热饭。
他曾经告诉她晚上不用等他吃饭,但她还是会等他,不管多晚,门内永远留着一盏昏黄的灯。
“皎皎。”
“嗯,怎么了?”
她回应着,掀开锅盖,查看菜的情况。
他走到她身边,走近,听她说起今日的经历,抱怨与开心,他品尝着那些曲折心情,甘之如饴。
“太近了,我没法添火。”郑皎皎撒娇道,扭头看他,却察觉到他的低落,顿了顿往他身上靠去,笑着说,“我做的东坡肉绝对好吃,你一尝,准要表扬我。”
明瑕伸手出揽住她纤细的腰,宽大的袖袍像是直接将她拢进了自己怀里,他弯了弯唇说:“好。”
“怎么我说什么你都说好,那不好吃也夸我吗?”
“嗯,夸。”
“那现在夸来听听。”
“……”
“快点呀,明瑕,明瑕,快点呀,不可以出尔反尔。”
明瑕沉吟片刻,望着那双晶亮亮的眸子,说:“那还是吃了再夸好了。”
郑皎皎果然恼了,作势要用锅铲来打他,明瑕笑着躲开,向她求饶。
他没把早上承诺的粮油带回来,这是头一次,郑皎皎心里有些不安,按耐了下去,不在他面前去表露。
吹灯前,明瑕又凑到了她的身边,揽住了她的腰,比她先一步,拿着铜勺挑了挑灯芯,把屋内火光挑亮了些。
外面的月亮叫乌云遮了,搞得天地黑漆漆地。
屋内静谧,明瑕低声说:“我给你买了簪子。”
郑皎皎一怔,回眸去看他。
桃花纸上的红绳抽开,露出里面一个游龙戏凤纹样的好看发簪。
“好漂亮。”她说。
“别动,我给你戴上。”
郑皎皎抿着唇,等她给自己戴上,走到屋内的铜镜前照了照,扭头问:“好看吗?”
明瑕披着青色外衣站在烛光里,一张清峻的面容越发如玉,周身映着暖色。
“好看。”
郑皎皎得了夸赞得意地弯了弯眉眼,很是在铜镜前稀罕了一阵,方才想起问:“哪买的?银钱几何?”最重要的是——“你哪来的钱?”
明瑕沉默了一下说:“不贵,才五百文。”
“是挺便宜。”郑皎皎抱起了胳膊。
成婚前,她跟明瑕约好,她来管钱,所以明瑕手里有多少银子她是有数的,毕竟都是她给的。
郑皎皎:“……你别告诉我,你把买粮油的钱买了它……”
明瑕抬手放在鼻前咳了一声,说:“我明日把粮油买回来,这个是我之前……攒的。”他完全不知道,在爱情中,比起‘挪用公款’,显然是藏私问题更大些。
“好呀,你背着我偷偷攒私房?!”
郑皎皎问完,看明瑕愣住了,憋了憋,忍不住笑了,她往前走了两步,扑到明瑕怀里,闷声说:“算了,原谅你这一次,谁叫你是为了给我买簪子才攒的私房呢?你以后钱不够用要跟我说知道吗?不可以背着我偷偷留钱。”
明瑕抱着她,好脾气地应着:“好。”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抱着,贪恋着彼此的体温,不含任何**,仿佛能到天长地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