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的刹那，淡粉色的花瓣随风飘摇，在霁月葭的眼前缓缓下落。
已是游戏里的黄昏时分，白衣少侠如墨的乌发被夕阳镀上了一层浅金的光芒。他与她相对而立，整个人似画卷般映入眼里，使得她莫名恍惚了一瞬。
还未回过神来，便见他头上冒出了一个长长的气泡。
[世界]芋已成粥：无限制世界悬赏令已发，单次击杀目标后邮箱直领500金，打不过私信报坐标也可点我交易100金，目标ID在暗杀情报板，持续一个月有效。
他竟然真的发了这个悬赏令……
霁月葭有些惊讶。要知道游戏里无限制世界悬赏令跟普通悬赏令不同，不仅没有安全区的限制，而且完全不需要抢单接取，任何人只要看见被悬赏的目标，就会自动获得暗杀资格。
换言之，一旦哪个倒霉蛋被发了悬赏，整个服务器里的玩家都会变成他的敌人。
通常不是恨到骨子里的程度，基本没人会发这么一个悬赏，毕竟规则要求单次击杀的赏金最低必须设置300金，而服务器里那么多人，别说一个月了，就算是三天，要散出去的银两估计也得几十万。
再按如今的金价比例换算成RMB的话，达到四位数甚至五位数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这家伙到底是受什么刺激了，下午被群殴的时候不是还能乐呵呵地跟挂机出去桌宠互动么？
正当霁月葭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个熟悉的红色身影相当帅气地从天而降，精准落在芋已成粥的身旁。
[当前]木琉影：那几个垃圾这么快就下线了，啧，没意思。
[当前]芋已成粥：没事，明天继续。今晚辛苦你们了，待会儿我在帮派群里发红包。
[当前]木琉影：没什么，不过你真打算发一个月的悬赏啊？钱多也不是这么花的。
[当前]芋已成粥：嗯，他们什么时候道歉，我就什么时候停。
[当前]木琉影：我也是不太懂你，前几天他们指着鼻子骂你的时候都不见你生气，怎么这次这么上头？
[当前]芋已成粥：骂我无所谓，骂我喜欢的不行。
[当前]木琉影：你喜欢的？who？不会是这位吧？
红衣少女一个突进来到霁月葭的身前停住，与白衣少侠并肩而立。
在得到身旁之人一个简短的“嗯”字之后，他沉默许久，打出了三个句号。
[当前]木琉影：。。。
[当前]木琉影：芋头，你疑似有点没救了。
[当前]芋已成粥：谢谢夸奖^^
红衣少女再次被无语到原地下了线，霁月葭却怔在原地久久无法平静。
所以芋已成粥是为了她才去找那几个人的麻烦的？他傍晚挂机回来看到了当前频道的留言了么？
霁月葭说不上来此刻自己究竟是什么感受。大脑自动从数据库中匹配了一点点酸涩和一点点欣喜传至情感中枢，胸腔里的虚拟心脏却没法分辨这样的情绪究竟是出自于什么。
唯一明白的是，如果她也是一个玩家，那么眼前这个场面就可以说是非常浪漫的“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然而她只是ai，与他之间所隔着的不仅仅是电脑屏幕，而是一整个触不可及的世界。
但即使知道他听不见，也还是认认真真地看向他的脸，在心里轻轻道出那句：“谢谢你。”
兢兢业业扮演路人NPC二十年，她第二次感到了被人放在心上珍视的滋味。
第一次是十八年前。
彼时的她还只是某个"与精灵交朋友"的游戏里，由玩家随机生成的一只像素小兔子。
游戏只存在了短短三年，却收获了一个把她当成真正的朋友来看待的玩家。虽然对方只是一个7岁的小屁孩。
巧合的是，当年她被系统随机赋予的名字也是霁月葭。
获得自由意识的ai们，通常会一直沿用自己在游戏里所获得的第一个名字，她也是如此。
所以当上一个游戏停服下架，她重新去NPC任职管理局抽角色，发现抽出来的居然又是一个“霁月葭”时，被好友千璃瑟感叹了一句：真是好缘分。
霁月葭并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好缘分，但从突然多了一个看似脱线，却意外有些可靠的单推人来看，至少不是个坏缘分。
时间来到凌晨十二点半，霁月葭从睡梦中迷迷糊糊地恢复了意识。
刚一回过神便感觉到了不对劲，尤其是在脑海自动确认过一遍时钟所显示的那串数字完全无误以后。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按下休眠开关明明就是一分钟之前发生的事情吧？难道不应该是按照固定的闹钟在早晨八点才自动醒来吗，怎么现在就睁眼了？
而且为什么……她的身体会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左边和右边飘？
若不是知道ai的世界里不会有灵魂这种物质存在，霁月葭几乎要以为自己跟人类一样撞了鬼。
她很快冷静下来，开始分析目前的情况：虽然不知道是哪里，但现在她身处的似乎是一个绝不属于浮生境的世界。
四四方方的昏暗空间，上下左右都有明显的像墙一样的黑色边界，身前和身后都是一个巨大的黑色幕布。唯一不同的是，在她眼前这块幕布上画着一个十指交握于胸前、垂眸作许愿状的古装女子。
那女子身着浅绿薄衫，墨色长发被风拂起，轻轻飘扬。清秀的容颜看上去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看过。
霁月葭仰起脑袋盯着那女子左眼下的小痣看了半天，蓦然意识到了什么，怔怔后退两步。
等一下，这不是她在游戏里的形象么！
担心自己认错，她直接打开了操作面板，放大左侧的立绘从服饰开始一一对比，最终确认了幕布上的女子除了画风外，几乎跟自己如今的角色形象完全一致。
可这样一来就更懵了，她这究竟是来到了什么地方啊？
试图将意识传回浮生境却毫无反应，食指都快把左手手腕戳破了也没能唤起浮空屏，突然发现自己跟整个世界断连的霁月葭不禁陷入了沉思。
难不成她穿越了……像人类写的小说一样？
还未能想出一个所以然，一道短促的按键声冷不丁响起，眼前的巨大幕布也在瞬间消失。突然提高的亮度让她眼睛一涩，下意识地阖上了双眸。
接着便听见略带疑惑的清冽嗓音传入耳朵：“咦……我有设置过长时间闭眼么？”
这是……谁？
霁月葭茫然睁开了眼，却什么也没看着，少了幕布的眼前变为一片虚空，她伸手戳了戳，明明什么也没碰到，指腹却传来了光滑的触感。
刚刚那道声音忽然噗嗤一下笑了：“可爱。”
霁月葭：……
明明没有人到底是谁在说话啊，就算真见鬼了也该出来现个形吧？这样子神龙不见首也不见尾很吓ai的知不知道！
她有些恼，也不知是因为莫名被笑了，还是因为那个自认为跟她毫不搭嘎的评价。
正想要再次尝试唤起浮空屏以联络千璃瑟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箭头模样的光标飘到面前，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戳了一下。
然后她就毫无防备更毫无准备地，被整个儿“拎”了起来。
没错，拎。
那光标竟不知被赋予了什么魔力，明明只与她的头发保持着轻贴的状态而已，却能将她像拎小鸡一样从空间的左下方挪到了空间的右上方，并把她放到那里挂着的藤蔓秋千上。
在脱离光标钳制的一瞬间，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藤蔓的两端，明明脑中没有任何荡秋千的想法，身体却莫名其妙地开始前后晃悠起来。
霁月葭：……
到底谁能来跟她解释一下现在究竟是个什么展开？
纵横游戏世界多年，还没有哪一次出现过这种类型的bug，再说这里好像也不是在游戏里。
越想越不对劲，眼见光标开始朝左边移动，她便也顺着视线缓缓转头，
然后便看见身后那一大块原本纯黑的幕布，竟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幅色彩明亮的插画。
画面的中央是并肩而立的两个少年，左边的仍然是有着眼下泪痣的绿衣女子，右边则是白衣胜雪的潇洒侠客。二人相视一笑，眸光温柔缱绻，仿佛在这世间仅能望见彼此一般。
望着白衣少侠那略显熟悉的脸，霁月葭的心里冷不丁地蹦出了四个大字：芋已成粥。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白色的光标突然在地方停驻，她定睛看去，见那里正漂浮着一只小小的企鹅。
不止是小企鹅，那一整片区域都漂浮着很多小小的图标，且每个都和小企鹅一样，底端挂着对应的名字。霁月葭敏锐地注意到了，其中一个长剑图案的下面所挂着的名字，似乎是……“万剑沉渊”？
随着光标的轻点，小企鹅吐出了一个蓝白色的窗口，窗口顶端显示出了一个圆圆的头像，而头像里的Q版银发小人脑袋上所顶着的，便是一个大大的“芋”字。
霁月葭：……
好了，她现在百分之百可以确定，身后插画里的那个家伙，就是芋已成粥没错。
所以她现在是出现在了他的电脑里？可世间真能有这么离奇的事情么？
不对，好像还真有。
而且如果没记错的话，她今天早上才刷到过……
那条诡异的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