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书房内，户部尚书李如宽静坐在客位上，眉间积郁。
有侍女来上茶：“李大人稍等，这个时辰，我家大人快从宫里回来了……”
正说着，丞相便已风尘仆仆入室：“李大人久等，恕杜某招待不周。”
李如宽忙起身，行拜礼：“下官见过丞相。”
丞相一路经过他，坐到上位：“免礼，你我之间，如此客套做什么。”
李如宽：我跟你又不熟。
丞相态度亲切又随和：“李大人找我，所为何事？”
李如宽不再落座，直接报备公务：“禀丞相，臣此行，是为发放军资一事前来。如今，我朝军队开支过于庞大，然而国库空虚，又要预留银两为官员发放俸禄。加之去年积雪严重，恐有涝灾，也要留一手准备。只是这样，国库未免周转不开，臣实在难以抉择，便找丞相做主。”
连日来，他派了无数属官为此事求见，丞相皆闭门不出。一直拖下去不是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亲自登门拜访。
丞相叹了口气，体谅道：“看看，这群乌合之众，把你这个尚书逼成什么样了！”
他从高位上走下来，拍了拍李如宽的肩。李如宽被他拍得毛骨悚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丞相道：“我只知朝中开支巨大，却没想到会这样严重。你放心，我定会竭力协助你，救我大楚于危亡之中。”
李如宽：你协助我什么？
他一头雾水道：“那便谢过丞相了。”
丞相慷慨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李如宽：咱们真不熟。
正事像是解决了，又像是没解决。他心生告辞之意，丞相看出，也不留他。
送别之际，丞相道：“你家大郎也跟着季停去永南了吧？”
提起自家儿子，李如宽多了几句话：“是，我想这不失为一次历练，便差他与季停一起。”
丞相道：“我那个不成材的外甥也去了。”
李如宽想，杜衡川落魄士族出身，在官场混出头后便与那些个穷亲戚断了关系，哪里来的外甥。
他心里疑惑，面上不显：“丞相过谦，能与丞相做舅甥的孩子，想必也是人中龙凤。”
丞相大笑，似乎对他拍的马屁十分满意：“那可就借你吉言了。”
李如宽回到家里，妻子为他脱去靴子，扶他坐上椅子。
他神游天外，仍然在想杜衡川的外甥是哪个。
妻子给他沏了壶热茶：“怎么样？丞相怎么说？”
喝下了热乎乎的茶水，李如宽心里好受些：“他什么也没交代，只说帮我。”
妻子心疼他：“满朝上下，最难做的便是你了。”
李如宽苦笑一下，想起妻子与丞相夫人倒是有所交集，便问：“丞相今日提起了他的外甥，那是哪家的郎君？”
妻子果然知道。
“是江家的。”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江家？”
“还能有哪个江家？已经没了的江家。”
……
江惜时一行人南行十多天，到了象州。
季停担任临时导游的身份，为他们科普当地文化知识：“前朝，南域使者曾向齐文帝进献一只巨象，圈养于此。象者，祥瑞之兽也。巨象已死，然此处得名为象州。”
王翕道：“既然是神兽，为什么还会死？”
江惜时：水土不服呗。
季停道：“民间有言，曰齐数已尽，故瑞兽死，灵鹊飞。”
王翕眼睛兴奋得炯炯有神：“玄妙至极！”
步入集市，虽不如京城繁华，却也另有风趣。因名为象州，此地的饰品或衣物均有象纹。
江惜时看中了一条手链，红色的圆珠打磨得光滑透亮，中间串了一只可爱的小象。
她爱不释手，问摊主：“这个卖多少钱？”
摊主笑道：“小兄弟，买给心上人的？不多，算你一百文。”
江惜时皱眉，她钱袋里都是碎银子，这一百文该怎么给？
她把手串放下，有些不敢买了，担心自己露怯被发现异样。
摊主忙道：“你若嫌贵，九十文也卖给你！”
江惜时无措道：“我……”
一道清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九十文？我这有。”
江惜时半边耳朵发起烧来，感激与心动混在一起，盯着陈密拿钱的侧影目不转睛。
陈密把手串给她：“喜欢？”
江惜时脸上也发出热意，她用手背贴了贴：“嗯……”
陈密笑了：“这么不好意思？没事的，只有我看见了。”
江惜时：你可真单纯啊。
她没话找话：“他们呢？”
“前面。李家益要写家信，他们也跟着去了。”
江惜时目光飘来飘去，指头摩挲着手串上的小象：“哦……”
江惜时：那我们就可以慢慢走了。
“写信？”
她想起来，自己也得写封信。
“我们也去他们那边吧。”
陈密惊讶：“你也写？给丞相大人？”
他怎么都觉得这对舅甥关系并没有几分真情。不过出门在外，写封家书倒也合乎情理。
江惜时道：“不是，我写给赵援。”
陈密心里忽地闪过一丝异样，不过他没去在意。
“为什么？”话说出口，把他自己吓了一跳，问这个干嘛？
好在江惜时没发现他话里的不悦，只当是平常搭话。
“我临走前，把他给骂了一顿，但毕竟人家好心好意来送我的，为了维护我们的友谊，我说会给他写信。”
陈密：要不是李家益，估计你就把你们的友谊给忘了。
集市不长，没走几步，便找到季停他们。他们的姿势千奇百怪，无一不在写信。
书生当街写信很是新奇，路人驻足围观，有点文采的人卖弄墨水：“出门在外，这就叫‘家书抵万金’吧。”
江惜时到季停身边：“院长，我也想写。”
季停先前围观了江惜时对赵援发脾气，闻言，带着笑看她一眼：“没忘？”
她理直气壮：“没忘。”
“去信商那边要纸笔便可。”
江惜时一边走一边想：竟然有信商？
“姑娘，写信？”
她险些走过了头，尴尬道：“啊，写信。”
一旁的陈密投来惊恐的视线，她反应过来，忙道：“我是男孩！”
王翕哈哈大笑：“江惜时！连秦大哥都觉得你像女人！”
江惜时心里美滋滋：我难道这么有女人味吗？真害羞，以前没发现。
她咳了咳，瞪了王翕一眼：“笑笑笑！小心乐极生悲！”
吼完，江惜时礼貌地对信商笑笑：“秦大哥，我也要写信。”
她复问：“陈密，你写吗？”
陈密心有余悸看她：“不必。”
江惜时拿了信纸，顺了顺毛笔，沾墨，写流水账：「赵兄亲启我如今在象州一切都好有三位国子监的学生与我们一起去永南……」
陈密垂眸看着她写，蓦然开口：“一贯钱有一千文，抵白银一两。十两银换一两金。”
江惜时猛然想起自己没给陈密手串的钱，握着笔杆的手一敲脑袋：“我忘了，你等等。”
她掏出一块碎银，塞给他：“喏，手串的钱。”
陈密指尖转了转那块碎银，攥入掌心：“我虽不是那个意思，但你给了我，我就会要。”
江惜时抬头对他笑：“知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懂你在教我花钱。”
陈密释然一笑，手敲了下她的头：“写错字了。”
江惜时于是把字涂黑了重新写。
她低着头，他便留意到她绾发的白玉簪，那簪子里流动着绿意，虽不算名贵，却很好看。
她说：“陈密，你信不信，我写的字是对的。”
陈密在心里叹息，她跟他说这些做什么。
他悠悠道：“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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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永南行（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