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往前迅跑,转眼间已是三年后。
上京东郊集市,刘阿娘如同往日般,摊平一块儿洗的发白的布,把篮子中自己种的菜拿出来,一簇一簇摆好。
“刘大娘,好几天没见着你了,这一捆菠菜真是新鲜,我要了。”
隔壁摊位的妇人马芳熟练放下几个铜板,刘阿娘从丫鬟小沛背的篮子里拿出新的一捆菠菜补上去。
她们几天没来,攒了两大筐青菜,小沛乖巧坐在刘阿娘身旁,脆生生地说:“老夫人,我要去采买东西,您一个人可以吗?”
“我自己可以,这些铜板你拿着,喜欢什么东西呀自己买。”
小沛红扑扑的脸上绽放出笑容:“谢老夫人赏。”
刘阿娘有些羞赧的摆了下手,她一个只认得两个字的乡下村妇,实在不习惯有丫鬟恭敬伺候在左右,好在小沛性格活泼,这才只留了小沛一人在身边,正好也打发了那位姑爷。
她年纪大了,虽然有一位神医治好了她的眼睛,姑爷那边又有数不清的补药送来,也难治心病,见到姑爷就想起她那不知所踪的闺女。
甚至有的时候在翻来覆去的思念中,心中偶尔会冒出一个想法:我闺女还在世上吗?
她不敢深想,也不能深想。
她好好活着,那位不想见到的姑爷才能安心,义子阿治也还能有家可归。
“哎呦,快看,公主府里的采买女官来了。”马芳惊喜的声音惊回了刘阿娘的神儿。
她下意识跟着马芳的视线看过去,见那位俊俏的女官一出现,吸引了大半集市上的小贩的目光。
“哎呀!活菩萨今天来了!看来我这摊位呀可以早早收拾回家了。”
马芳喜不自胜。
见刘阿娘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高兴的给她解释:“刘大娘,你这是第一次见公主府的采买女官,还不知道,她们之所以会到这片区域跟小贩做买卖,是大长公主发善心,只要是老弱妇孺,摊位上东西说得过去,采买女官就会清场。”
刘阿娘问:“所有的老弱妇孺全部清场吗?”
“是啊,这不是活菩萨是什么?!”
马芳有些骄傲的说起不知道多少遍的陈年旧事:“其实我家小女儿跟公主府也有一段缘分,我家小女儿小时候曾经走丢过,恰逢那时康宁大长公主的幼女丢失,封城戒严,挨家挨户搜索,送回来不知多少被拐走的孩子,我家小女儿也是那时候给找回来的,我们一家子都记着公主府的恩情!”
马芳把自己说的眼眶微红。
“只可惜那位小郡主到底没有找回来,大长公主为了给小郡主积福,长年做善事,吃素斋,老天有眼,小郡主呀早晚会回来与大长公主团聚一堂!”
刘阿娘认同的点点头,做了母亲的人,尤其看不得孩子病了、丢了、或者夭折了。
“公主府的寻人悬赏很高,因此这些年持续不断有骗子上门,这些骗子着实可恨!让一个丢失幼女的母亲反复生出希望又绝望,要我说都该下大狱挨板子!”马芳提起此事颇为感同身受的义愤难平,“好在公主府不久后便公布了小郡主的一个特征,据说小郡主生来体带异香,就这一点,让多少骗子不敢找上门。”
刘阿娘心中莫名一咯噔,她连忙追问:“小郡主还有什么其他特征吗?比如身上有没有胎记?”
马芳哎呦一声:“刘大娘哎,公主府怎么会把小公主全部的特征公之于众,那不惹来更多昧良心的骗子!”
“妹子说的是,看我,一时糊涂。”刘阿娘拍了拍膝盖,马芳没有多想,只认为是她讲的好,把人带进去感同身受了。
两人交谈的这会儿,采买女官已经近在眼前了,果然如马芳所说,只要东西还说得过去,采买女官大手一挥全部清场。
很快,背着两个空篮子的刘阿娘与马芳告别。
时辰还早,小沛一时半会儿应该也回不来,刘阿娘思忖片刻,拄着她舍不得丢的拐杖,一路问到公主府,确认好位置。
她想偷偷见一面那位康宁大长公主。
等了片刻,不见一个人影,刘阿娘估算时辰也差不多了,拄着拐杖再次汇入人群中。
回到家门口,兴高采烈说话的小沛眼角下压,嘴唇一闭,顷刻间变了一副模样,刘阿娘眯眼睛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果然,姑爷来了。
“阿娘,您怎么又去摆摊了?如果舍不得那些吃不完的菜,我可以让陈府的管家派人隔三差五来拿。”陈知远笑脸迎上来。
身后的千泰二话不说上前抢过两人背上的空篮子,拄在旁边当木头人。
刘阿娘摆手拒绝:“我是闲不住,想找点活儿干,那点剩余不值当派人来拿。”
“那您要注意身体,不要过于劳累,您最近身体怎么样?我带了府医过来给您请脉。”
陈知远殷勤的模样,小沛见了许多次依旧是不适应。
要说来,世子爷近两年虽然狂症治好了,还在皇上跟前任职,颇得圣心。但...那脾性也是越发乖张,喜怒不定,又有先斩后奏的特权,近些年哪些官员抄家灭族都有他的身影,名声是越来越臭。
现在这副模样...小沛发誓,在陈府从未见过!她想,就算是她说出去,也没有人会信她。
“我身体很好,你送来许多补药吃不完...”
府医请脉过后,得出的结论也是无大碍,陈知远这才放心打发府医离开。
你不言,我无语。气氛一时间陷入凝滞。
小沛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喘,和千泰一起并在墙根当木头人。
过了不知道多久,就在陈知远以为这次又跟平日一样在缄默中悄悄离开时,刘阿娘犹犹豫豫的开口问:“...摇光还是没有消息吗?”
陈知远身体一僵,仿佛一键暂停般,连呼吸都停止了。
这是三年来,刘阿娘第二次提起阿摇,也是第二次问阿摇的行踪。
他僵硬的沉默已经说明了答案。
刘阿娘难掩失落的垂下眼眉,不过她今日主动提起摇光来主要是想问:“你与摇光相处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她每逢大汗淋漓时身体会散发出香味?”
陈知远不知刘阿娘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再者他与摇光二人相处时能大汗淋漓的时候...
陈知远耳尖红了,衬得他多了两分人气。
“咳咳,确实有这么回事。”
刘阿娘得到确切回答,证实她的记忆没有出错,再次陷入沉默中,后来余光瞥见陈知远一直低着头,她有些局促的坐起来圆场:“没消息有时候也是好消息...”
气氛再次凝滞,刘阿娘没忍住问起了李治:“中秋节快到了,阿治要回来过节吗?”
陈知远轻声回话:“我帮您问问,应该可以回来。”
他下意识忽略距离中秋节还有小半载的事实。
片刻后,陈知远走在小巷子中,一墙之隔是人来人来的闹市,他却与之仿佛间隔了一个世界,漫无目的走了许久,他弯腰剧烈咳嗦,几乎要把肺咳出身体,直至喷出一口鲜血。
上前来递帕子的千泰下意识伸手接住倒下的身影,另一只手茫然的抹了一把脸。
最终他顶着一脸狰狞的血迹带陈知远回了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