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下了一夜的雪,天还没亮,我便从被窝里爬起来,蹑手蹑脚想溜出门去,没想到正遇到出门小解的小白公子。
“白……”
“嘘!”我连忙捂住他的嘴。
他立刻会意,小声道:“白姑娘,你去哪儿?小生陪你去。”
我苦着脸指指玉镯,他立刻心领神会,道:“白姑娘独自出门,杨公子八成会起疑,小生陪你去,咱们只说是逛早集。”
我感激的点点头,这孩子真是懂事。
小白公子穿上外衣,我俩便悄悄出了门。
“这么早,只怕林娘子一家还没起。”
“我宁可蹲在他家门口等。”我闷闷不乐地说道。
夜里下得雪还没化,我俩走得极慢,还没走出靖安坊,正遇见皇家的马车队疾驰而来,我俩赶忙垂首站在一旁,谁料这为首的马车竟“吁”地停在我们面前。
我吓了一跳,还以为冲撞了什么达官贵人,却见那矫帘一掀,露出圣人近侍女官——上官大人的脸。
“上官大人?”
“太好了,我正要去找你,赶紧上车!”
“啊?”
“快点!”
我没有办法,只好带着小白公子上了这皇家马车。
“我要你随我去一趟洛阳!”上官不容置疑地说。
“哎?这……那民女能不能回家跟家人打个招呼……”我为难地说。
她秀目一瞪,道:“多少人掉脑袋的事,哪有功夫等你,我让下人去一趟就是了。”
我看看小白公子,心中十分为难,这上官大人比往日更强横了,想来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小白跟着我,岂不也陷入危险。
“白姑娘,小生不放心你,有小生在,总能照顾你些。”小白公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心中苦笑:你个八岁大的娃,能照顾我什么。不过要是留他在家,他这么老实,只怕要被杨公子和香儿欺负……
上官大人没心思管我们这些琐事,她清清嗓子,跟我们说起这洛阳奇事。
自打上次杨公子在圣人面前显了神威,暗示迁都。圣人便将洛阳定名神都,并遣工部在洛阳打造“太初宫”,谁料工程收尾在即,太初宫中最高大宏伟的“明堂”竟被雷火击中,烧毁大半,监工员外郎、掌固、令史、书令史、礼司等十数人也于一夜之间暴毙而亡。
“这十几人身上无任何外伤,死状极为蹊跷。白姑娘,若此事乃诅咒邪祟,还需你妙手解决。”上官大人道。
我心中暗暗叹气,出门仓促,我身上连张符纸都没带,若是找寻诅咒线索,自然寻龙尺最是管用,可这上官大人急火火让我上了车,现在已经出了城,哪里还能回去拿什么寻龙尺。
“小女子自当尽力而为。”我言不由衷道。
“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小白公子注视着车外皑皑白雪,喃喃自语道。
唉,怕也只有小白公子,这时候还有心情作诗。
长安到洛阳八百余里,二十七个驿站,我们在陕州换了马,疾驰了两天一夜才到了洛阳,我只觉得骨头都要被颠零碎了,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晕晕乎乎。
上官把小白往我怀中一推,道:“我去白马寺见督工薛将军,你先去明堂,有人会接应你。”
说完,驾着马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白公子迷迷糊糊道:“从陕至东京,山低路渐平。风光四百里,车马十三程。呕……”
可怜的小家伙晕车,一路上吐了好几次……
“呀!白姑娘!咱们可真是有缘!”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
我回头一看,没想到还真是熟人:“夏将军?”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见熟人,我紧张的心放下大半。
“夏将军也被派来查这个案子?”
他点点头,一面带我向明堂去,一面神神秘秘地说道:“白姑娘,此事确实邪得很呢,只怕真有鬼怪作祟!”
“怎么?”
“这你可就得听我给你好好讲讲了,这太初宫也就是前朝的皇宫紫微城,前朝隋炀帝在这太初宫的乾阳殿受万国朝贺,风光无两。后来我朝高祖以太奢为名,毁则天门,焚乾阳殿。这被雷击中的明堂啊,可就是在那乾阳殿的旧址上建起来的,工匠们常说,晚上阴风阵阵,好似能听见隋炀帝发怒的声音呢!”
我听得两眼发直:“你是说,这明堂被雷火击中,是死去的隋炀帝发的神威么?”
“不是我说的,大家都这么说,唉,我这人最怕神鬼……前面就是明堂了。”
好一个万象神宫!这明堂通天入云,堪称惊世骇俗!我原本以为大明宫的含元殿已是登峰造极,谁知这山外有山,楼外有楼。这明堂底层是方形的大殿,象征一年四季。中有巨木十二边,象征十二时辰,足有十围之阔,上下通贯。上有二十四角双层塔,象征二十四节气。塔顶已经被雷火贯穿,焦黑破碎处依稀可辩别出塔顶的金凤。
“很了不起吧,即使没有建成,也很了不起呢。”夏将军也同我一起注视着高耸入云的明堂道。
“帝子吹箫双得仙,五云飘摇飞上天。第宅亭台不将去,化为佛寺在人间。呕……”
夏将军一把将吐酸水的小白公子扯远:“我的个亲娘啊,这儿可不兴吐……”
我想了想,说道:“上官大人让我查查这里有没有邪祟,可我需要些东西,还要麻烦夏将军帮我备齐。”
趁夏将军去替我买办东西,我和小白公子就随意在明堂四处看看,两天一夜没好好休息,我俩都有些疲惫,没过多久就在明堂的一处角落依靠着睡着了。
“白姑娘,白姑娘。”
被夏将军摇醒时,天已经黑了。
“白姑娘胆子真大。”他十分敬佩的说。
我不由苦笑,地府都下过,这略有些漏风的皇宫大院有什么可怕。
“白姑娘舟车劳顿,夏某先安排你歇息,明日再查吧!”
我摇摇头,从他手中接下作法的家伙,小白公子还睡着,这懂事的孩子真是让人心疼。
夏将军安排属下照顾好小白公子,便带我进了这阴森森的明堂。
明堂里面还未建成,加之被雷火烧过,残破不堪,我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破碎的木屑,在明堂正中处开辟出一块干净的平地,用朱砂沾笔画阵,阵中八角枕上鸡蛋,盘膝捏诀在阵中坐下。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
卑高以陈,贵贱位矣。
动静有常,刚柔断矣。
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
这系辞可断吉凶,八卦可定阴阳,二者相辅以判神鬼。
我将八只鸡蛋一一打破,夏将军在旁胆战心惊的看着我,看来他还真的是很怕这鬼神之事。
“白……白姑娘,怎……怎么样?”他胆战心惊地问道。
我歪着头,打量他这可怜模样,一时起了玩乐之心,于是一本正经地瞪着眼睛道:“夏将军,你肩膀上有只手啊!”
“哇!”他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躲到我身后,尖叫道:“白神人救命呐!”
我心中好笑,可又不要意思真的笑出声音,于是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道:
“别怕,夏将军,有我在呢,包你没事。”
“白神人救命之恩,夏某没齿难忘!”
不过鸡蛋占卜的结果告诉我,这明堂中并没有邪祟,我想起那些死去的监工管事,或许他们身上有些线索。
大半夜去义庄看尸体,我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夏将军并不能给我壮胆,他比我还怕呢。
“白白白姑娘,怎怎怎怎……怎么样了?”夏将军不敢看那尸体,蹲在门口瑟瑟发抖。
我可不会勘验尸体,我只能看看面相。
只见这些尸体均神色惊恐,面容扭曲,似乎死前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可听上官大人说,他们都是午夜死在家中,照说就算有鬼,总也得排个档期吧……
一个束发的男尸引起了我的注意,也许他死时还未就寝,头发还未散开,可他平整的额发上偏有一缕蓬乱了,这让我十分难受,简直有冲动给他捋平。
就在我纠结他的额发时,忽然,我发现他那蓬乱的发根有血迹!
“夏将军!你快来看!”
“白将军……是有鬼吗?”他苦着脸说。
“我什么时候成将军啦,你快来看,这人头上有伤!”
他慢腾腾挪过来,我举着油灯指给他看那血迹:“你看,这人发髻根部有个伤口,流血不多,但是很深。”
他仔细看了一会,连忙去检查其他死尸。
“原来他们都是被人用冰锥刺死,只是伤在头顶,所以验尸官没有发现,白姑娘,你可真是心细!”夏将军举大拇指赞道。
“嘿嘿,不敢当。”
若是有伤口,自然没有邪祟一说,官府查案可用不着我这么个闲杂人等,明天回了上官大人,应该就能打道回府了,不过在那之前,我该买些洛阳的特产带回去才是。
我喜滋滋地想着,和夏将军一前一后的出了义庄。
“小心!”夏将军突然轻喝一声,将我一揽,扣在墙边。只听得“锵”得一声,一支断箭射在我们刚刚站过的地方。
我吓得一缩,夏将军连忙抽出刀来,挡掉几只断箭,将我护在身后,大声道:“卑鄙小人,还不现身!”
他话音刚落,十几个黑衣人从墙上跃下,把我们团团围住,乱刀向我们砍来。
我哪见过这种场面,蹲缩在墙角,心脏都要停跳了。
夏将军威猛凶悍,只见他挥舞一把断月刀,在人群中左冲右杀,如奔袭猛虎,雨夜闪电,没有谁的刀剑拦得住他,一时间血光飞溅,尸横遍野。
一个黑衣人大约是想先擒住我,竟转而向我扑来,我吓得腿软,哪还有逃跑的力气。
夏将军却回身将刀狠狠丢来,断月刀从背后将那人刺了个对穿,血喷了我一身,我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夏将军随手夺过一人的刀,又顺手抹了那人的脖,他大声笑道:“白姑娘放心,夏风我怕神鬼,不怕活人,有我在,没人伤得了你!”
我看他脸上都是血珠,笑容灿烂的有些癫狂,真怕他杀得兴起,顺手也把我送上西天,只能瘪着嘴少出声,尽量不引起他的注意。
待只剩最后一个苟延残喘的黑衣人,他笑呵呵拍拍他道:“还得留一个活口问话,就你吧!”
说着就掏出镣铐将他一扣,又想起什么似的走到我跟前,见我缩成一团,笑道:“没事啦,白姑娘,我刚刚那把刀,你看见我扔哪儿去了吗?”
我指指面前那个被他对穿的黑衣人,他伸手把刀从那人身上抽出来,大约是刀卡在了骨头上,他抽得有些吃力。
“唉,其实也不是什么好刀,但丢了官刀还得报备,麻烦得很。”他一使劲,那把刀终于被他抽出来,他掏出手帕递给我:“白姑娘,你擦擦脸吗?”
我连忙用袖子将脸擦了擦,没什么血迹,只有吓哭的眼泪。
忽然,他一声:“糟!”
我抬头,只见一支断箭正插在他胸口。
他二话不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起我破窗而入,跳回义庄。
“刚才那些人没有使弩箭的,是我疏忽了。”他轻轻道。
一支带火的弩箭顺着窗户射了进来,烧着了地上的干草。
我慌忙要去踩灭火焰,夏将军却拉住我:“别去,暴露在那窗子下,人家可就要拿箭射你了。”
夜风挟着浓烟,朝我们扑来,我只得扶着夏将军从义庄的另一出口逃去,可这义庄一共就这么两个出口,我们就这么出去,岂不正中人家下怀。
我心中万分焦急,此时此刻,难道我一身本领就一点用场都派不上?
“白姑娘,夏某答应护你周全,就必当做到,待会我引那人离开,你再从来时那窗户翻出去,夏某虽受伤不济,总能与他周旋片刻,你便趁此机会藏好。”他轻声说道。
我听了心中难受,人家也有父母爹娘,凭什么为个不相干的人死在这他乡异地。
我摇摇头,心想若是那人就在眼前,我尚可用火神之力自保,可偏偏那人躲在暗处……若是能引他出来……
“夏将军,你莫急,我想出了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