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颊蹭到羊绒衫温柔的触感，鼻息涌入熟悉的温热气息。
叶乔觉得心脏短暂暂停了一下。
风雪中，她仰头看去，眼睛渐渐瞪大，许隽近在咫尺，仍旧是蓄起了胡子，锐利的眼睛隐在额发中发着光，有种落拓不羁的洒脱。
他撑开宽大的羽绒服，将叶乔全面笼了笼，又伸手摘下围巾为她挡去扑面而来的风雪。
两人仿佛人海中的一块礁石，熙熙攘攘的人流汇聚在此处自动分开，各奔东西。
叶乔伸手戳了戳他的胡须，又戳了戳他的胸口，雀跃地说：“真的，你真的回来了！”
许隽默默地感受这轻戳的力度，点头说道：“嗯，我回来了。”
拥堵的下班高峰期，叶乔被镶在地铁的人群中，背靠着一侧地铁门。
许隽在她对面抓着扶手杆稳稳地站着，给叶乔圈出个还算富裕的旮旯。虽然车厢里人很多，但此时叶乔满眼都是许隽，倒是一点也不觉得拥挤。
由于好久没有工作的关系，他又发胖了一点点，肌肉的底子还在，面部也没有那么多棱角了，看上去更加亲和，只是照旧把面孔藏在胡须和刘海之中，之余一双锐利的眼睛如此惹人注目。之前瘦得太厉害了，现在看起来刚刚好，所以她有些放心。
许隽垂眸看她，眼睛蕴着笑意。叶乔视线对上，只觉得心中一颤，往后靠了靠。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她觉得自己这几个月的兵荒马乱也该结束了，有种尘埃落定的安稳感。
地铁前方到站，门要开启，叶乔往里挪了挪。许隽身量高，牵过她转了个身，往扶手杆那侧空隙塞了塞，仿佛一只老母鸡把小鸡护在羽翼之下。做完这一切，他抬头目视前方，好像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
两人离得更近，近得叶乔都能觉察到他的呼吸起伏。
面前黑漆漆的车窗玻璃上，影影绰绰地映着他们两个的身影。许隽察觉到她的视线，落低眉毛深深地看着她映在玻璃上的眼睛，叶乔有些不自在，微微偏过头去。
人一拨一拨上来，许隽被推挤着，两人短暂地挨在一起又分开。
叶乔脖颈感受到他似有似无的呼吸，浑身上下荡漾起一股酥麻的暖意。她想起那日第一次遇到许隽，她在游客中靠在他胸口借力，也不知道靠了多久，他竟一动不动，又觉得好笑。
“到了下一站，我们就到路面上打车，这一片不太堵，应该可以叫到车。”叶乔低头，划拉着手机上的路况地图说。
“等下有没有时间？”许隽说，“我有话和你说。”
语气和表情都很郑重，叶乔看看他，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她虽然也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比如，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但是……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地震动起来，她接起电话。
“乔乔，今晚上有几个好哥们过来，一起见见啊？”薄俊言的声音通过外放传来，叶乔忙改成听筒模式。
“我刚下飞机，眼下在地铁上挤着呢，累死了……”她抱着电话，往一旁靠了靠，小声说。
尾调拐着弯，许隽听出了一种撒娇式的抱怨。他挺了挺脊背把头侧向一旁，仿佛车厢尾部有什么了不得的风景。
“都是对你那网红孵化项目感兴趣的，来不来？”薄俊言使出撒手锏。
“我真的很累了，你也是老板，可以谈呀……”
两人谈了公事，他又磨磨唧唧地问东问西。最后，吞吞吐吐地说了句“我想你了”，还非得让叶乔在电话里给他个隔空亲吻作为拉投资的奖励。
叶乔支支吾吾“啧”了一声算是应付过去，挂了电话。两人相逢的喜悦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她抿抿唇，转头看向许隽：“抱歉，我今天没有时间。改日，我…… ”
“也没有什么要紧的。我带了伴手礼，回头给你送过去。”
“啊，好。你住处的暖气开通过了，你把阀门打开就行。”她叮嘱道。
地铁到站，叶乔拿出塞在行李箱底部的棉服套上，只是两条腿仍旧光着，脚上一双细高跟的尖头皮鞋。等下要见生意上的人，她不想穿得太随意，薄俊言挺注重这些。
许隽靠在柱子旁，想起那日她也是穿着红色羊皮底的细高跟，在污水横流的小巷子里轻倩地走过，令他到现在回忆起来还觉得很生动有趣。
地铁站附近，叫的车子来了，远远地忽闪着车灯催客。
“那，明天见？”
“明天说不好，再联系啊。”叶乔无奈地说。
车子停在路旁，叶乔突然从背后叫住他。
车灯汇聚的长河中，她紧跑上来几步，把他的外套理了理，围巾正了正，又拨了拨头发。她后退了几步，欣赏了一下，笑着说，“好了。”
又是那种商务礼仪一般的标准笑容。许隽的胸口开始发紧发痛，他屏了屏，提醒自己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熟悉的城市，熟悉的冬夜街头，看上去一切都那么平静安然。但是许隽发觉，叶乔给他整理衣服的一举一动，仿佛在为他整理行装，在明确告诉他：往后，我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
明明，他没什么好怕的，至少合同还未到期，他们总是会见面。他知道是自己出问题的大脑在作怪，但又控制不住地害怕。如果他不曾汲取过温暖和光明，也不会如今这么惧怕吧。虽然他曾一再安慰自己，只要他小心翼翼地，也可以做一辈子的好朋友的。
在调整好之前，他让自己等。
葛明辉的电影拍得很快。
参加小型看片会的时候，叶乔也到场，看到最后眼泪稀里哗啦的。
文茵在里面看着就是那个年代随处可见的年轻女性，刚刚大学第一年，十几岁的年纪就要到偏远地区劳动。
尤其是她在劳作时那些镜头，从最初的扑不下身子的端着，到影片最后那种利索泼辣，面容也随着时间推移多了很多坚毅和倔强，这种变化在全片是自然而然过渡的。她在影片中，展现出纯朴的劳动者之美的同时，还表现出一种镜头下独特的清秀、知性美，令角色很有说服力。
特别是有段比较隐晦的百合感情戏，文茵和女配角就演出了那种在外界险恶封闭的社会环境下，两个女人互相理解、相濡以沫时迸发的那种纯粹又克制的爱情。特别是女主角最后无奈地和别的男人成婚，在婚礼上笑中带泪注视对方，堪称一种绝赞的“be美学”。
一个学历并不怎么高的模特，在电影中展现出这种多层次的质地，完成度非常高了。这令很多参加看片的媒体和评论人士也感到惊讶。
采访的时候，文茵只是淡淡地笑笑说，都是葛导演批评得好，剧本写得好，把功劳全推给了葛导的团队。相比叶乔为她选的“坏女孩”人设，这种涉及专业时的反差，反倒呈现不错的效果。
电影院空调有些问题，她穿得单薄，葛明辉还把自己西装外套脱下来给她披着，看着很重视她的样子。
叶乔在台下欣慰地想，明年国外各种影展，她应该是令人惊艳的东方面孔吧。
最后大家还一起去吃庆功宴，葛明辉也喝了不少，妙语如珠。
临散场，葛明辉把大家一一送上车，很周到的样子，轮到叶乔。
葛明辉喊道，“小叶！”展开臂膀给叶乔一个拥抱。
他们这拨人就这样，喝多了感情外露，又经常出国门，礼仪比较国际化。文茵高兴了甚至给各位老师一个个都送上了临别亲吻。
“干得不错。文茵中间闹那一出，我当时忙没抽出手来管她，你给她治得服服帖帖地，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他喝多了，有些大声地在叶乔耳边说道。
葛明辉礼节性地松松抱了抱叶乔，又在她背上拍了两拍，像鼓励一个后辈。
“哪有？葛导谬赞了，这是文小姐抬举我呢。我能干的不过是给艺人搞好服务这种皮毛功夫，脱胎换骨这种事还是您大手笔。”叶乔不敢贪功，一通彩虹屁，“这可不是我说的，底下看片的记者、影评人都是眼明心亮呢。”
“你就在这忽悠我吧，”葛导笑着，很是受用。
“我有个朋友要拍纪录片，就是拍摄国内外10位知名导演，一人一部纪录片。您能不能赏脸见见他？”叶乔趁热打铁，说出个外国导演的名字，“这次这位大导也同意拍摄了，您绝对是咱们国内第一把交椅，不能缺位啊。”
这是她替杨明亮递个话，自己叶有些疑问，还想接着拍摄的时机试着接近一下葛太太。毕竟圈内人都知道两口子喜欢合体露面秀恩爱。
“下周选个时间叫他过来吧，先联系小陈。”
叶乔说“好”，忙跟助理小陈沟通细节。
没成想，这一顿饭又吃出叉劈了。
不知道哪里蹲着的没事干的狗仔队，把她和葛导的合影又挂出来，裁剪得就剩两个人头，周边其他人都被裁得干干净净。
叶乔叹口气，这次她比先前淡定多了，直接安排律师提告。
恰逢年底事情多，她照旧参加各种活动。
薄俊言倒是不乐意了，看着那些花边新闻，百忙之中打电话过来，嚷嚷着要公开两人关系。
“公开什么呀，我跟你有什么关系？”她忍不住吐槽道。
“就算没有，我提前占住位置不可以吗？”
“你真的可以了，薄俊言。”叶乔无语，以为是大学图书馆吗，还占位子？
“怎么？你整天忙活着给蒋图南炒那假cp,那孩子现在都快给你搞得一脸压抑了。你和我半真半假地宣传一次又怎么样？这时候道德标准上线了？再说，我这不是帮你解围吗，蹭一下我的热度有什么掉份儿的？”
哈，无论怎样，薄俊言总会逗她开心。不管是是否处于真心，她是被这一席话逗乐了的。
“不、不绝对没有，是我不配。”叶乔笑道。薄俊言也许永远不懂，为什么成为“他的女人”，并不能为她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