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厅中只余她们三人，一时却谁也没说话，个个都冷着脸，像是怄气一样。
曲落玥无奈，转过身捧着自己没喝过的茶碗，走到夏姝泠眼前，低下头与她认错：“师姐，方才是我太激动了，你别生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我现在真的还不想……也不能回去。”
若说这天底下还有能让她舒心的地方，便只有魔殿了。
毕竟这里的人她大多不熟悉，更因她是仙修，只要不说出名字，也几乎无人识得。
而回到圣殿的日子，她也能想到。师尊和师姐会为了她破损的经脉干着急，查阅古籍也没有办法。甚至会引发整个修仙界的震荡，毕竟她的身份还是太过敏感了。
众人寄予厚望，却又失望，她实在是不愿去想。
而圣殿有的古籍，这里也有，甚至更多。留在魔殿，她至少还能见到想见的人，不至于太过难熬。
可这些夏姝泠都不懂，她伸手扫过茶碗，描绘着青花的碗掉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后便四分五裂，碗中的茶水也飞溅到两人的衣摆上。
曲落玥看什么东西都像是看自己，对上夏姝泠饱含怒火的双眸，她只感到深深地疲惫。
在她漫长的人生中，下界短短的二十年连万分之一都算不上。可她们都是她亲近之人，就是这般，她更说不出自己废了，看不得她们如何对她失望。
“理由，做什么事总是有理由的。”夏姝泠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亦有些后悔摔了茶碗。
可做了便是做了，她这个师妹也实在是太气人了。
“我……”曲落玥咬着“废了”这两个字，看向姒喻，希望她能给她些鼓励。
姒喻皱起的眉舒展开，温和地朝她笑，点了点头。
夏姝泠掩藏在袖口中的手紧攥成拳，见她们这般眉目传情，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
只觉得曲落玥难以启齿的理由，便是她心里想的那个。
可怎么行！
她脸色难看：“你们……”
“姒喻，能帮我再拿两个干净的茶碗来吗？”曲落玥想着要与师姐说上许久的话，和姒喻在一起这件事，早说晚说也都一样，便不想瞒着她。
趁此机会，师姐妹促膝长谈一番，倒也免得师姐担忧她在魔殿会过得不好。
姒喻站着不动，曲落玥知晓她在担心什么，轻轻推了她一把，摇着头：“快去吧。”
姒喻一步三回头地走，曲落玥嘴角含笑，目送她离开。
门一被合上，夏姝泠就没忍住问出口：“你和姒喻……是我想的那样吗？”
“师姐，你先坐下，我慢慢和你说。”站了这许久，她有些累。
转身却被夏姝泠拉住了，她忙抽出手，神情略有些慌乱。
面对夏姝泠审视的目光，曲落玥扯了扯衣袖，点了一下头：“是你想的那样，我与她在一起了，不过……”
“啪！”
曲落玥捂着脸，心猛然沉了下去，僵硬地别过头：“师姐……”
“别叫我师姐！”想的是一回事，听她亲口承认又是一回事。
“她是女子，还是魔人！你……你！！”
夏姝泠如何受得了她说出那句话时的满足，如何能忍受她与魔修，还是个女子在一起。只要想想便浑身颤抖，怒从心起。
猛然抬起手又想再给她个耳光，只想将她打醒，看看她不顾身份，在做什么事。
曲落玥下意识低下头，伸手挡在额前，面上是火辣辣的疼。
地面洒下一片阴影，想象中的巴掌并未落下。
她放下手，抬眼就见姒喻抓着师姐的手腕，发了狠的将她推地后退了好几步。
“你干什么！”姒喻压制住怒火，转身想去看曲落玥的脸，却被扑入怀中。她怔了一下，便抬手覆上她的后脑勺，揉了揉，眼里满是心疼，“阿玥乖。”
发烫的脸颊让曲落玥感到难堪，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脸埋在她肩膀处，闷闷的：“师姐一时接受不了，我没事，你别怪她。”
从小到大，她都没被师尊或是师姐打过。夏姝泠是气急攻心，一时没忍住，她知道。
料到了师姐会先反对，但没料到会被打，这一巴掌几乎把她的尊严都打碎了。
她理解，但一时不想接受。脑中的思绪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儿时在圣殿被呵护长大的日子，一会儿是流落各界饱受嫌弃的日子。
圣殿是她为数不多的温暖记忆，她想，要不然就跟师姐回去吧。就算她是一个废人这件事被整个修仙界知晓，也没什么，大不了她日后不再出门便是。
护着她的双手收紧了些，曲落玥听见耳边传来姒喻好听的声音：“阿玥，莫想太多了。只此一次，若再有人敢伤你，我定将整个修仙界都灭了，看谁还敢欺辱你。”
姒喻说话的声音不小，淡漠地视线转向夏姝泠，眼中闪烁着浓烈的杀意。
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面对这类陌生人，她向来毫不手软。若不是夏姝泠有一层师姐身份在，光是那一巴掌，姒喻都要叫她后悔来这世上。
曲落玥缓了一会儿，从她怀中脱离出。微低着头，不想叫人看到她被打的那半张脸。
只是这一会儿便红肿的厉害，她庆幸师姐没有用灵力，不然怕是日后都没法见人了。
“师姐，你……先回去吧。”曲落玥勉强地扯开嘴角，“我过些时日再回去，劳烦你和师尊还有未离说一声，不用担心我。”
“有魔人护着，又何须我们为你费心？”夏姝泠沉着脸，右手紧握着剑柄。
这里若不是魔修的地界，她早忍不住拔剑相向了。
要不是她还懂礼数，甚至能说出比“魔人”二字更为凸显厌恶的词。
“你既晓得她们会担心还执意如此，我真不知你何时变成了这样！”夏姝泠愤恨地背过身，“我看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与魔修为伍，旁人怎样看你不必多说。我言尽于此，你若不会后悔便留下！”
说罢，她大步朝着门外走去，头也没回，像是彻底对曲落玥失望了。
“砰”地一声门被摔上，曲落玥只是看着，就觉心被揪起似的疼，泪水难以自抑地布满眼眶。
到底还是没追上去，她抬手抹去渗出眼角的泪。在心中安慰自己这样也好，她们不知道她是个废人，就不会为了她担心。
至于师姐，曲落玥也多少了解她面冷心热，这会儿在气头上。等过些时日，她回圣殿了再去给师姐道歉也不迟。
姒喻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阿玥，让我看看你的脸。”
想明白了，曲落玥便没有那么难受，依言抬起头：“我没事，师姐没用灵力。就是现在我太弱了，应该有些红肿，不过敷上些膏药就好了，你莫要生师姐的气。”
“嗯，我知道。”姒喻这么说，下一刻，真正看到她脸上鲜明的掌印时，险些失去理智。
“诶，姒喻！”曲落玥一把扯住她的衣袖，警惕地拦在她面前，“你要去干嘛？不是说好不生气吗？这里的人我都不熟悉，你快找药给我敷一敷，不然我自己到后山去采草药了。”
姒喻定定地望向她，她疼爱都嫌少的女子，怎就能受旁人折辱。
明白她的意思，却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心中愈发自责，没有保护好她。
她眉眼间的落魄让曲落玥也难受不已，抬手想要将她地愁绪抚平。对上那双愧疚的眸子，她轻靠在她肩头，拉过她蜷起的手到那红肿的脸颊边。
“你摸摸，摸摸就不疼了哦。”
“阿玥，是我不好。”姒喻叹了口气，小心地触碰，“我让魔童到世俗中去找两个医师来了，原想你的状况不太适合服用丹药，怕会给你的……身体造成负担。等她回来，再让医师看看。”
“经脉”二字，她不想说，不敢伤她的心。
“好。”曲落玥应下，把玩着她的发丝，有些困倦，“你别怪自己，我看着心中也不高兴。也别太顺着我了，不然我要觉得我可以无法无天了。”
“你想怎样都好，我就想你做自己，别因为一时受伤便将自己藏起来。”姒喻牵着她往后头走，让她靠在罗汉床上歇息，“阿玥，你在我身边不要有顾忌，我会陪着你的。”
“好。”有她拍着背，曲落玥迷迷糊糊应了一声，依偎在她怀中便被困意袭卷。
殿中一片安然，夏姝泠方才摔了门就有些暗恼把话说得太重了。曲落玥怎么样都是她的师妹，也许就是一时被姒喻蛊惑了。
魔修就是好手段。
她把脚步放慢了，可迟迟不见曲落玥追上来，索性停下脚步，就在回廊处等着她来找。
心中不禁幻想，待会儿该如何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面对师妹。总之先拒绝一次，等师妹哭着求她再不和魔修往来，她再装作无可奈何地原谅。
还要好生告诫一番，等师妹说出是被姒喻蛊惑，不是真的喜欢女子，她才可以对她展露笑脸，不然她师姐的威严都要不存在了。
迟迟不见人来，夏姝泠回头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廊道，又抬起手。方才未动用灵力，现在几根掌心有些发麻，也不知道师妹如何了。
她望着晴空万里的天，后悔自己冲动，转身便踏上回会客厅的路。
“站住。”
夏姝泠听到少女清透的声音，停下了脚步，便见一身材高挑的女孩上前来。她身后跟着两个提着药箱、满头大汗，筑基期都不到的老人家。
分明是两个世俗的医师。
方才的郁闷一扫而空，夏姝泠还有什么不明白，当下甩手就走。
魔童的目光瞬间转冷，前额紧皱，转眼又恢复原样，抬脚往前走。
后头两个医师大气不敢出，若不是为了给小一辈攒修炼资源，她们哪能跟着魔童上山。要知道，这可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魔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