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佚的两边脸颊都是肿的,说话也有些艰难,但他还是看着保镖身后的迟岳松微笑道:“迟董,我知道报警对您来说没什么用,但惹上这种负面新闻,对您二位来说也没什么好处吧?”
两位保镖动作停了下,似乎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于是回头望向自己的雇主。游佚这才得以正面观察迟岳松,那人仍站在那个地方,眼神示意两位保镖退开。
迟岳松眯起眼,沟壑纵横的面容却显出了排山倒海一样的气势,比起喜怒形于色的裴晚香,游佚的不安更多来源于迟岳松。
这人年纪快顶上游佚俩辈子了,但一不发福油腻二不老态龙钟,也不愧是富洲控股的董事,光凭外表,游佚压根看不出来他的情绪如何。
最重要的,是游佚心中有数,自己从头到尾都没进过迟岳松的眼,他在迟岳松看来可能都没有一个保镖有价值。
迟岳松理了理自己的袖扣,垂眼问:“看来你不同意我的建议,是吧?”
游佚笑得虚假:“一顿饱和顿顿饱我还是分得清的。”
“回答我是或不是就可以了。”
“……”游佚的脸色僵了下,“迟董,我想我应该还剩下点面子。”
“那么,今天的谈判并不成功。”迟岳松扫了他一眼,“希望你能始终坚持今天的决定。”
说完他也不等游佚的反应,径直转身就走向了门口,而后两位保镖也跟着撤出玄关。
游佚抿着唇,静静地等着门外的声音彻底归于寂静,这才得以大口喘气,刚才迟岳松和裴晚香的态度让他没法冷静下来,天知道他有多担心这一刻。
游佚捡起手机取消报警,却发现手指尖有些发抖,脸色更是一片苍白。
他看了一眼客厅中监控的方向,镜头拍不到玄关的位置,迟岳松他们不知道是提前了解过,还是真的嫌弃这间房子,所以完美避开了家里所有的监控。
游佚贴着墙滑倒在地上,抱着脑袋埋进膝盖里,脸颊的肿痛越来越明显,他蜷在角落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但愿吧,但愿迟岳松能相信他是为了迟昱铎的钱,他只是为了迟昱铎的钱。
……
老公馆的包厢。
“……对不起,是我拖累你了。”
包厢中传来迟昱铎充满歉意的这句,凌玲哑然,手里的面包屑不小心全抖进了水池里,鱼群一哄而上,引来嘈乱的一阵水声。
“昱铎,你别跟我开这样的玩笑。”凌玲揉着额头,过了好几秒才说,“我的婚事不能再拖了,到时候身形一显,四面八方可都会来看我们的笑话,你觉得迟叔叔能放过我们?”
她连称呼都改了,迟昱铎脸色有些白,默然片刻还是道:“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会自己跟爸说的。”
凌玲愣了下,“你打算自己去?”
“……嗯。”
想起迟昱铎这么久以来对父母的服从,凌玲的表情看起来就十分不信任。
可能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和迟家父母,外人没有任何一个知道迟昱铎有多软弱的了,就算是迟昱铎那个小情人也未必看得出来,所以凌玲觉得迟昱铎这个决定很不理智,或者说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
她抬起眼,正想好好分析一下其间利弊时,猝不及防就看见迟昱铎十指交叉着,从进门开始就紧绷的脸此时愈发不自然,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强烈的情绪。
“……”凌玲提到嘴边的话又迟疑了下,最终还是改口,“算了,突然冒出来这个孩子也不是你的错……趁着叔叔现在还不知道,我们再想想办法。”
“……好。”迟昱铎低着头,片刻后还是道:“玲……对不起。”
凌玲倚在沙发靠背上,想笑一笑安慰他,但又笑不太出来,两人沉默了半天,最后还是凌玲先坐回来布菜的:“别说这个了,来,试试他们家新品,我刚尝过了,这道清蒸狮子头味道很好。”
迟昱铎答应了游佚早点回家,现在又不好抛下凌玲,只能硬着头皮等人家吃高兴了,但眼睛又时不时往手机瞟,过了会儿就看到游佚问:“要回来了吗?”
迟昱铎连忙抓过手机回复:“可能还要一会儿……半个小时。”
“好。”
游佚不再说了,聊天框也由“对方正在输入……”变成了游佚的备注,但没有新消息。凌玲夹碎一块狮子头往嘴里送,疑惑地看向迟昱铎:“不好吃吗?”
迟昱铎顿了顿,摇头:“不会,味道很好。”
凌玲气定神闲:“那你怎么吃这么少?”
迟昱铎心情没来由地觉得焦灼,他已经好几天没见过游佚了,不知道为什么坐立难安。迟昱铎犹豫几秒,最后还是主动提了出来:“抱歉,玲,我有点事……下次再陪你吃饭可以吗?”
凌玲挑眉:“上次也这么说,结果自己加班加忘了的人是谁?”
迟昱铎无奈,强定心神又坐了回去,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凌玲都想笑了,摆摆手无奈道:“好了好了,你先回去吧,我也差不多要走了。”
迟昱铎一听,只能又绅士地坐了回来,硬着头皮道:“……没事,我等会儿送你吧。”
凌玲拿了餐巾擦嘴,见状问:“他刚回来?”
“嗯。”迟昱铎点点头。
“怪不得。”凌玲不拖拉了,补完妆就起了身,她今天没开车,迟昱铎自然肩负起了送她的任务,但凌玲的别墅和游佚的小区完全是两个相反的方向。
现在是夜里九点左右,考虑到凌玲的身孕,迟昱铎还特地把速度开慢了点,就算急得憋出一身汗也把车控制得平稳,以至于最后凌玲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下了车也没让他再送。
迟昱铎看着凌玲走进别墅,终于松了口气,回去的路上都说得上横冲直撞,再险一点多闯个灯,小迟总就得跟驾校教练打招呼了。
但迟昱铎不知道,自己还是晚了一步。
他在地下停车场泊好车,出电梯时没看见自己家客厅的灯亮着,还以为游佚太累已经睡下了,所以下意识放轻了动作。
不算太宽敞的三室一厅里寂然无声,连电器运转的动静都没有,碗碟餐具都收拾好了,桌面也被擦得干干净净,好像还拖了地。
迟昱铎柔声笑了笑,还以为游佚这性子不会这么积极做家务,毕竟每次都得拖到睡饱觉才肯动。
迟昱铎脱下西装,小心翼翼地往卧室走,开门时更是谨慎得连点声音都没,借着昏暗的月光,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床上并没有人。
不是去上洗手间或是在外面吸烟,整张床榻整洁没有皱痕,显然是没人躺上去过。这个季节奚城已经降温,游佚怕冷,往常在家都得开暖气,但现在的卧室里却还是户外的温度。
游佚又出去了?
迟昱铎试探着喊了声游佚的名字,但没得到回应,他连忙开了灯,又换到书房和浴室都找了一遍,确认完了还是没有人。
迟昱铎皱起眉,回卧室去拿手机打游佚的电话,耳边的嘟声响了半分多钟,期间迟昱铎发现游佚的行李箱也不在。
他这才开始着急起来,幸好这时候电话终于接通。
“喂?”迟昱铎率先开了口,“游佚!”
他皱了皱眉,因为耳边风声凛冽,游佚周边的环境听起来嘈杂又寒冷。
“小迟总——”此时的游佚坐在奚江大桥的公共长椅上,看着奔腾不息的江水发呆,但语气却一如往常,甚至因为听见迟昱铎说话而有些开心:“跟你爸妈吃完饭了?今天很早啊。”
迟昱铎顿了顿,一腔疑问反倒卡在了角落,末了他心虚地答:“……嗯,我回来了。”
“……啊,那就好。”
当面证实了迟昱铎在说谎,游佚的笑便从脸上逐渐消失。他舔了舔唇,又不小心牵得脸上的伤口有点儿疼,于是埋下头沉默了。
迟昱铎担忧地问:“你在哪儿?声音怎么了?”
游佚深吸了口气,强笑道:“这个……我吃棒棒糖呢,刚买的,老大一支哎,加量不加价。”
迟昱铎心里觉得只是吃棒棒糖声音也不该是这样,像是……含了两个小小的纸团在说话。但游佚向来不守常规,加上他也有更在意的事,于是忽略过去了,只问:“你现在有什么事?怎么这么晚还出去?”
“就是工作室有点素材没做,运营喊我赶紧回去拍。”游佚尽力保持着平常的语速解释道:“因为之前计划要参加的交流会也提前了,只能今晚先赶过去,大概一个多星期吧,很快就回来了。”
他每个问题都解释得很详细,一切也没出什么纰漏,但迟昱铎就是没法放下心,尤其是两人隔着不知多远的距离相对无言的那几秒,让他感受到了密密麻麻的恐慌。
“你到工作室了么?”迟昱铎有些急切,“等我一下,我现在去找你,先不要走。”
“别别别,你可别来。”游佚急忙道,“拍完我就去赶飞机了,你一来我就光看你去了,八成得误机。”
迟昱铎不太情愿,但是性格使然,他说不出太多黏人的话,只着急忙慌地想要找话题,最后瞥见衣柜,忙走过去说:“……那你的衣服准备够了吗?最近有寒潮,不要着凉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开衣柜,看见里面后当即就顿住了。
同时耳边也传来游佚的笑:“够啊。一箱子呢。”
迟昱铎推着衣柜门的指尖紧了紧,询问道:“一个多星期……要带这么多衣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