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山终年飘雪,冰封千里,人迹罕见,偶有飞鸟掠过,被风雪冻僵,直直地从高空落下,再无生机。
山路上,有两个人如履平地般前行。
哪怕大雪如瀑,也未落在他们的发梢上。
“父亲,我们为何来此?”
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白衣玉冠,高雅出尘。
他所看向的另一人,是个不到三十岁的青衣男子,墨发披泻而下,面容有些模糊不清,似是某种无形的东西遮掩住了他的容貌。
男子抬眼看向雪山,道:“寻人。”
“寻谁?”少年再问。
“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他们又走了几百米,风雪更加大了。
少年伸手接起几片雪花,只是这无暇之物,还没碰着他的手心,就已经融化了。
突然,他朝前方望去,目光一凝。
在那风雪里,有一道人影,朝他们走来。
那人瘦高挺拔,手里拿着一柄谁也无法忽略的银枪。
飞雪似乎和他身上的银甲融为一色,却无法阻止月色的光辉在上面流转。
当然,最为引人注目的还是他的容貌。
那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美丽,见着他就会被情不自禁地吸引。
只是此人气势惊人,在被吸引的瞬间,也从这绝世美色中惊醒,因那危险凶悍之气敬而远之。
少年则没有受到半分影响,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人家,直让老父亲想要叹气,最后咳嗽了几声,才唤回了他的神。
他反应过来,冰凉如玉的脸颊染上了绯红。
那人根本没有在意他到底有没有看自己,与他们擦肩而过,就要离开。
“净尘君,请留步。”
听到这声音,那人脚步顿了顿,停了下来,转过身,淡淡瞥向青衣男子,语调似是落雪般清凉:“仙界帝君。”
青衣男子没有否认,而是走上前,道:“听闻你会路过此处,我特意赶来与你一见。”
那人冷声道:“你也担心我会毁了南海的柱子?”
“不,我来这,只为一睹深渊克星的风姿。”青衣男子声音温和,带着几分极易察觉的钦佩。
那人闻言,神色未动。
青衣男子笑道:“今日一见,你果然很强。”
他还要再说,那人止住了他的话:“若是来拉拢我为你所用,那大可不必。”
银枪流光溢彩,似是随时能出枪。
“我不会参与你们的争端,你们好自为之。”
说罢,他不再理会青衣男子,转身就走,不过转眼,身影就在雪中消失。
少年见他走后,才开口问父亲:“他就是那位名扬各界的净尘君?”
青衣男子早猜到结局,此时并未失望和恼怒,见爱子问话,答道:“是他,只是没想到他是这般疏冷的性子,不过倒不是嗜杀之人。”
少年点头:“我瞧着也是,他看起来冷漠凶悍,却没有半分杀意。”
青衣男子轻笑了一声:“这不是你瞧人家好看,才得出来的吧?”
“父亲!”少年再次红了脸颊,颇有些气急败坏。
青衣男子为了儿子的面子,只能忍着不笑。
少年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忽然听父亲说了一声:“回去后,去见你母亲,她想你了。”
这声音有些淡,好似能被风吹散。
少年低垂下眸,兴致有些不高:“知道了,我会去见她。”
这一场初遇,谁也没有放在心上,但未来还是会再次相遇。
少年乃是仙界帝君明楼之子,名唤泷泽,他生来便是仙人,没有经历过他人飞升之苦,生得光风霁月,坦荡正直。
帝君爱重于他,平日带着他在身边修炼。
他亦是以帝君之子为荣,不想令帝君蒙羞,修炼极为刻苦,加之天赋异禀,年纪轻轻,修为便远超普通仙人。
虽然大家看在帝君的面子上,对他颇为纵容,但有人的地方必有江湖,还是有些人会嫉妒他,看不起他,认为他所得的一切,都是因为有一个做帝君的父亲。
泷泽认为,这确实是事实,论投胎技术,他从未输给过别人。
只是他没有想到,嫉妒真能改变一个人。
“我无论怎么追赶,你都先我一步达到,要不是你有一个帝君父亲,怎么可能会和我并肩,甚至…超过我!”
泷泽躺着的地面暗黑贫瘠,抬头看的天空更是一片暗红之色,带着不详污浊之气。
气温在逐步上升,时不时也有气浪呼啸而过。
攀爬在黑色岩壁上的火红色壁虎,在下一秒便被蛛网罩住,守候多时的猎人,显出了身影,一点点将蛛网收紧。
三个时辰前,他被人骗到了深渊附近,不敌背叛者和他勾结的仙界仇敌,被他们打成重伤。
他不愿意被他们折辱,拼尽全力从他们手上逃脱,最后不幸掉进了深渊之中。
深渊,是和归墟齐名的禁地,游离于各界之外,生活在里面的深渊暗夜族,自称为远古暗神族,身躯强悍,神通众多且强大,对于四界危险无比。
泷泽苍白着嘴唇,他之所以一直躺在地上,是因为他全身上下的骨头都碎了,他就算恢复能力很快,也需要好几天复原。
更别说他的心口,那里被一匕首贯穿了,仙血流了一地。
相信不一会儿,就会引来深渊妖兽,甚至是深渊暗夜族。
他呼吸的每一口气都很轻,似乎下一秒就会挺不过去。
他半阖着眼眸,看上去是要睡着。
白色的蛛网撒了下来,带着绝杀之气。
他猛然睁开了眼睛,神光一闪,不远处的蜘蛛应声而倒,困在蛛网中的壁虎挣扎着逃了出来。
它害怕地跑远了。
泷泽抑制住咽喉剧烈咳嗽的冲动,看来他已经破落了极点,连一只蜘蛛也要来欺负他。
刚才那一击,已经耗费了他仅剩一点力量,现在任是再弱小的生物,也能在此刻杀了他。
他不免有些戚戚,任是以往有多么风光,在死之前都是一样的无力,一样的留恋。
不待他多想,一阵地动山摇,他的身体随之滚动,那蛛网依旧黏在他的身上,最后挂上了一颗突出的石头,让他免受了颠簸。
只是这般翻滚,仍是牵扯到他身上的伤势,痛得他头晕眼花,不由连连抽气。
待地界平稳时,他许是习惯了剧痛,意识上的疲惫怎么也掩不住,哪怕他强撑着精神,眼皮子也在下沉。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他喘着气,几近无力地盯着上空。
直到空中出现了一个黑点,强劲恐惧的威压猛然袭来,那极具压迫之感,再一次让泷泽眼前一黑,这一次他再也撑不住,彻底地晕了过去。
一瞬,那黑点落在了他的身边。
银甲雪衣,虽银枪染血,却依旧有种出尘不染,高洁不可攀的气质。
泷泽再次醒来时,身体发暖,伤势被处理得差不多,就连胸口那处,也不再流血,隐隐有愈合之感。
他虽然不能撑起身子,但头一偏,就瞧见了不远的篝火,以及坐在篝火前的那个人。
那人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看了过来,一双眸子映着火光,仿佛带了丝暖意,将其中的疏离冷漠给化了去。
但下一瞬,就知道是错觉罢了。
“净尘君,是你救了我吗?”泷泽心存感激,这死里逃生的喜悦,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专注地看向对方,想从毫无波澜的脸上看出几分情绪。
净尘君没有过多表示,只淡淡道:“我已给你父亲发出传信,他很快就会来接你。”
泷泽大喜,勉强压制情绪道:“此次大恩,泷泽必不可忘,净尘君你有何差遣,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我定会……”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净尘君打断:“不必。”
这般干脆的拒绝,让泷泽很没有面子。
虽然他现在确实没有面子,但他想要报恩的心是十分坚定的。
许是看见泷泽一脸“我就要报恩”的神情,净尘君道一句:“你不行。”
仅是一句话严重伤害了泷泽幼小的心灵。
任何男人,无论年龄大小,都听不得“不行”这样的话。
泷泽想和净尘君争辩,他很行的话,但看净尘君闭目打坐,一旁银枪暗芒时闪。
他不自觉就将话咽了下去,想到他们关系泛泛,并无私交,若是他言辞放肆,会不会被打一顿。
没等他多作纠结,净尘君突然睁开了眼睛,拿起长枪站了起来。
他原本就要走的,忽然想起什么,为泷泽布下了结界,道了一声:“在这呆着。”便消失了人影。
泷泽有所惊异,不知道发生了何事,随之而来的剧烈晃动,让他心有所感:“难道净尘君和深渊暗夜族打起来了?”
虽是他的猜测,却是有七八分肯定,谁让这位净尘君最为出名的事,便是杀得深渊暗夜族没有脾气,将大本营往后移了三千里。
可以说,净尘君的壮举,四界有人感激他,同样也有人忌惮他。
但他深入简出,轻易见不到人影,积累在他身上的矛盾也不多。
毕竟大家还是要靠他来对抗深渊暗夜族,所以对他多是拉拢示好。
只可惜他生性冷淡,不通人情,我行我素,实在让拉拢他的人恼怒,却也根本拿他没有办法。
泷泽自从雪山之行后,对他的印象那就一个词“美人”。
非是泷泽好看的人见得少了,恰恰相反,他生在美人如云的仙界,从小到大,什么好看的人没有见过。
但确实,他没有见过净尘君那么美,那么冷,那么吸引人的。
他胡思乱想了这么一堆,感知了一下身体状况,灵力恢复了一点,但丝毫没有用处,也不能去帮净尘君,只能躺在这里等着。
他平日里自负自傲,哪里想到会沦落到这样的窘境,不免唉声叹气。
突然,一声黏滑轻笑响起,似蛇一般让人不安。